17 ? 鹹的太陽

17   鹹的太陽

◎太陽,在天上◎

簡直莫名其妙,穗寧住進了陳速家,江司甜拍拍屁股潇潇灑灑飛回山裏了。

陳速無事可做,也不是真閑,就是做什麽都不對勁,懶怠了,厭倦了,繃着的弦突然斷裂了,日子沒盼頭了。

他窩在單人椅上翹着二郎腿,叼着一支不能點燃的煙呆望着伏案畫畫的穗寧。

小胳膊細細長長的,白白的小腿懸在空中,烏黑的頭發亂糟糟,江司甜走前給她編的辮子不知道怎麽就散開了,膠圈挂在發尾,搖搖欲墜的。

陳速黑眸沉斂,情緒低落不屑掩藏。

穗寧時不時會回頭看他一眼,冷冷淡淡的,不明所以也不聞不問,扭頭回去繼續畫畫,她用平板畫,筆尖落在玻璃屏幕上敲得當當響,那錯綜複雜的工具欄用得讓人眼花缭亂。

陳速上廁所走過瞄一眼,畫的內容相當抽象,還偏好熒光色系,亮瞎人眼的絢爛配色,沒半點藝術細胞,餘光掃過她胳膊邊被遺忘的筆記本,順手拿起來看。

第一頁就是大寫加粗的重點,【絕對禁食內容】……

往後,【術後注意事項】……

再翻,【先天疾病護理】……

筆記本被翻得欻響,陳速兩道濃眉皺成怒火滔天的形狀。

有時間就看看?

他如果就沒時間就沒看呢?

陳速氣得抓狂,漆黑眼睛刻在穗寧心無旁骛的後腦勺上,半晌,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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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産3個月?這要擱棠城、擱山裏,有幾個孩子能活下來?沒點積蓄根本治不了,也養不活。

甭管那身細胞藝不藝術,穗寧可以無憂無慮地挑衣服享樂、表達占有欲發脾氣、畫千奇百怪天馬行空哪怕毫無意義的畫,天生聽不見,但現在會說話,會識字,會畫畫……又比正常小孩差哪裏了?

錢堆出來的。

命好,有對好爹媽。

陳速無話可說地垂眸,翻回筆記本第一頁,仔仔細細逐字逐句重新看,恍惚又想起那些遙遠的時光,江司甜咬牙切齒地拿筆尖戳破他的試卷,給他總結那些文科公式,盯向他的目光像鑿子,恨不得鑿開他的頭蓋骨把知識灌進去。

陳速低頭笑了聲,濃眉終于舒展,再擡眸看向穗寧,似乎已經釋然。

良久,扔開筆記本起身進廚房,該做飯了,門被咚咚敲響,又轉身先去開門。

杆子立在門外,滿頭大汗,看到陳速松了口氣:“以為你出什麽事兒了呢?電話打了八百個也不接。”

“摔壞了。”陳速冷冷說完就要關門。

“哎哎哎!”杆子腳尖抵門,眉毛皺得微妙詭異,兩只眼睛骨碌一轉往客廳瞟,“什麽情況?你藏女人了,急着關門見不得人?”

屋子裏确實飄出一陣不屬于這個糙男人的馥郁花香,陳速僵着臉,手還是拉着門不讓他進來,不耐煩地說:“有話說,沒話滾。”

“你吃火藥了?”杆子輕啧一聲,很快又咧開嘴不計前嫌地笑了,“河邊農家樂的園林設計稿出來了,人家趙經理等你敲定方案呢!”

陳速煩躁道:“屁大點事也要找我是吧?”

杆子被他嗆得一頭霧水:“你是老板不找你找誰?”

“不要了,送你了。”

陳速扔下一句話,語氣認真又冷淡,渾身上下充斥着一種這該死的破日子徹底不想過了的死感,說完就踹開杆子抵在門口的腳尖要關門。

穗寧跳下凳子拿着筆走到門口,在陳速身後探着脖子看。

杆子看到了那張白淨小臉,眼裏閃過驚訝和好奇:“哎哎哎那小孩兒?”

他拿手抓着門框呢,陳速再想關門再暴躁也不敢真的夾斷他手指。

算了,進吧。

陳速轉身彎腰把穗寧抱起來,抱回她的凳子坐好:“沒你事兒,繼續畫。”

門開了,杆子站在門外反而有些踟蹰,尤其是看到門口擺着一雙粉色女士拖鞋,兩只眼睛看直了。

“你真有女人了?”

“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求你高擡貴手,別給我瞎牽紅線了,我不行了這輩子支不起來了,別耽誤人家我真心的。”陳速說着就往廚房走,“你要無事可做,就留下來幫我看下小孩,再幫我聯系一個做防盜網的,現在、立刻、馬上。”

杆子:“……”

“什麽情況?”

杆子關了門跟進廚房,正想把廚房門關上就被陳速狠狠剜了一眼,那眼神很明确是在說別他媽碰老子的門。

杆子放低音量在他耳邊悄悄說:“孩子到底哪裏來的?咋還沒送走呢?”

“垃圾堆撿的。”陳速打開冰箱拿出雞蛋,暴躁一頓攪,在哐哐攪拌聲裏哀怨道,“她媽不要她了。”

杆子直腦筋,腦仁堪比杏仁,聞言還真信了:“真的假的?”

陳速乜他一眼,說:“滾!”

杆子滾了,滾到穗寧身邊,俯身下去看她畫畫:“哎呀,乖乖寶貝畫得真好真漂亮!”

穗寧仰頭望他,眨了下星星般璀璨的眼睛,然後咧嘴露出一排細白小牙,甜滋滋地笑了,笑出臉頰兩只淺淺的梨渦,要多可愛又多可愛,要多明媚又多明媚。

杆子看愣,又滾回陳速身邊:“陳哥,哪個垃圾堆撿的,我也去撿一個。”

陳速停下筷子回眸看他,手上一抖,忍住了沒拿筷子戳死他的沖動。

這天中午一人一碗蛋炒飯對付了。

杆子打道回飯店,走前千叮萬囑讓陳速晚上赴約。

生意場上甭管你私生活痛不痛快,面子工程要做足,誰知道人家背後都有哪路神仙?就像今天約好的趙經理,表面上看陳速是甲方,實際上人家背後立着棠城鼎鼎有名的婚慶公司,誰舔誰呢?

哪個圈子不是個圓?

陳速哄穗寧睡午覺,他坐在床邊繼續看筆記,看得心裏莫名複雜又絞痛,不知什麽時候昏昏沉沉也睡着了,醒來時已經下午四點了。

穗寧不知道什麽醒的,坐在地上往牆上亂塗亂畫搞破壞。

地上那幾只破蠟筆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陳速看着一頭火燒,大掌繃緊抓了抓短刺頭發,剛睡醒的模糊嗓音疲憊地喊了聲穗寧。

穗寧沒聽見,專注作畫,可是吧嗒一聲,紅色蠟筆在小手中斷開,她愣了下,但沒多在意,用斷筆繼續畫。

陳速大手滑到眼睛揉了揉,又硌着鼻梁抹了把臉,放大聲音叫她:“穗寧!”

穗寧回過頭來,明亮眼睛略有茫然地望着他。

“你在畫什麽?”陳速指着滿牆角的紅紅綠綠問她。

小小的嘴巴張開,銀鈴聲音回答他:“家。”

家?

陳速皺眉,看着牆上那一團團比他的生活和心情還糟糕淩亂的麻繩亂線,暗嘆畢加索來了都得對她嘆口氣。

下床,走到穗寧身後盤腿坐下。

窗外陽光縷縷灑進,照得小姑娘臉蛋脖子都在發光,長長睫毛墜着金光閃閃的粉末。

陳速喉中一哽,啞着嗓子又問:“家裏都有什麽?”

穗寧指着一團紅色大毛線球說媽咪,又指着一團紅色小毛線球說穗寧。

“那爸爸呢?”陳速麻木地盯着她的抽象畫。

穗寧看了他一眼,平靜地收回視線指着天上那團橙色毛線球說:“這裏。”

陳速揉了揉太陽穴,随口一問:“為什麽不把爸爸畫到媽媽身邊?”

穗寧小聲說:“太陽,在天上。”

陳速冷淡地“哦”了聲,扶着床尾站起來,沒興致和人類幼崽聊狗屁不通的話題,拍拍屁股離開卧室,幾秒後又返回,咬牙逼自己說出生硬又燙嘴的幾個字:“穗寧畫得很好。”

穗寧烏黑星眸亮了下,蜜桃粉唇微微張開,面露羞怯緊抓蠟筆低下頭,一臉燦爛笑容再擡起時,陳速早沒人影了。

陳速涼水潑面洗臉,清醒了,對着鏡子,側臉伸脖剔個胡須,任他如何克制隐忍也還是心不在焉,刀片刮着臉頰輕嘶一口氣,破了條細長的口,濃眉微蹙着發怔。

半晌,扔掉剃須刀抽紙巾擦血,回客廳翻出一張創口貼,又回到衛生間,眼睛瞄到還沾着血的剃須刀,潦草沖了下水,擡手放在了最高的那層隔板上。

摸着下巴回到客廳走一圈,又走一圈,漆黑眼睛四處梭巡,鎖定幾個銳角,找出海綿纏上,再把剪刀水果刀等各種帶着尖兒的東西全部收起來鎖進抽屜裏。

折騰完已經快五點了,陳速回卧室換了身衣服,然後叫穗寧出門。

還是得去飯店赴約簽合同,他只是累了,累傻了,累癫了,突然松懈下來有點惡劣情緒而已,日子當然還是得過。

習慣性地去車棚騎破三輪,穗寧小腿快跑跟在他身後,陳速停住腳步,她氣喘籲籲一頭撞在他腿上,擡手揉紅了雪白的額頭。

陳速低頭看她,穗寧兩只澄瑩眼睛也無辜地望着他。

“要抱嗎?”陳速問。

穗寧眨了下眼,向他攤開了小胳膊。

陳速抱着穗寧掉頭去了車庫,路上碰見閑言閑語的老人家,皺着臉眯着眼問他怎麽突然冒出個孩子來?孩子媽媽是誰?去哪裏了?

陳速裝聾作啞全當沒聽見。

穗寧一進店裏就被工作人員團團包圍,這個抱了那個抱。

飯店正值餐點,人多混雜也熱鬧,陳速先還挺緊張,但看穗寧似乎并沒有江司甜說得那樣認生,反而逢人就笑,笑得陽光燦爛,她那畫風也特別,膚白如瓷,明眸皓齒,又穿着隆重蓬蓬裙,活脫脫就是畫報裏的小公主走進了凡人世界,格外招人喜歡。

陳速叫來杆子,讓他找兩個靠譜和善的員工放下手裏工作,幫忙帶着穗寧,反複強調千萬別挪眼,兩個不夠就三個四個,忙不過來就把沒訂餐的生意推掉。

杆子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輕哼一聲下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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