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 酸的太陽

29   酸的太陽

◎沒資格懷疑◎

無事一身輕,沒有小家夥緊箍咒一樣束縛他,陳速舒坦了。

回家後在床上擺大字,再無人管他,愛抽煙就抽煙,想在哪裏抽就在哪裏抽,抽得滿屋雲霧缭繞也無所謂,他想着就摸出了煙盒,抖出一根煙叼嘴裏,坐起來點燃,吸收吐納那辛辣醇烈滋味。

也可以飙髒話了,但好像現在的情況不該說髒話,應該去KTV唱首歌,開幾瓶啤酒熱烈慶祝,送走了小祖宗,送走了小公主,皆大歡喜。

一支煙在嘴裏燃燒完,烈性煙草淤堵在胸,卻莫名是即痛快又痛苦,揉了揉酸澀眼皮去翻衣服洗澡,在白霧水汽中想起穗寧拿泡泡丢他的樣子。

真是欺負人,想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這裏是酒店?

裹了浴巾出門,又摸了煙盒去窗臺抽煙,隔着煙霧擡頭看見頂上挂着的玩偶娃娃,那是從娃娃機裏千辛萬苦抓出來的。

陳速恍惚中又想起穗寧嫌棄他的冰涼眼神,不知道一個小孩子怎麽能做出那麽無情的表情,他又沒用過娃娃機,不會用很正常的好不好,投幣進去不知道多少枚,最後穗寧都不耐煩了,拉着他放棄要走,陳速不樂意了,非得抓一個出來。

“你這機子有鬼啊!”陳速抱着穗寧去找老板理論,大掌一拍惡狠狠地扔下剩下的幣,氣勢洶洶地大吼大叫,“你給我抓一個出來試試,不然我告你詐騙啊!”

老板被拎到娃娃機前,重新調試了機器後,陳速才抓出幾個娃娃,幾百塊買了幾個娃娃、一圈戲谑目光,以及滿肚子氣。

垂頭,香煙不香了,他掐滅煙頭進房間睡覺,餘光瞄到電視櫃上一只熒光閃閃五顏六色的發圈,拿起來看了半晌,默默揣回褲兜。

就那麽走了,一個字也沒有。

陳速翻來覆去睡不着,開燈摸手機,把發圈放手心拍個照片,發過去又馬上撤回——賣相不好,他那粗糙掌心實在有礙觀瞻。

翻身下床找了件白T恤鋪床上,又找手電筒打光,找了個好看的角度拍照,重新發送,信息緊跟着:穗寧的發圈忘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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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了,沒人回複很正常。

陳速眼睛瞪得圓溜溜,直直盯着手機屏幕,大概半小時後,江司甜回:扔了吧。

陳速腮幫緊了緊,又敲鍵盤:我記得她挺喜歡這個發圈的。

消息很快彈出來:沒關系,她不長情,今天喜歡明天就忘了。

陳速:“……”好的不遺傳盡遺傳些爛的!

随便吧,扔就扔呗,确實就是個發圈而已,那小家夥一次性能買二三十個發圈,進貨式購物,嬌生慣養大手大腳刁鑽古怪混世魔王。

誰稀罕?

隔天去飯店轉一圈,臨走前抓個員工問穗寧在哪兒呢。

對方看着他皺眉:“老板你傻了?你今天沒帶她來啊!”

哦,對。

陳速恍然大悟狀,搓搓臉走了。

車開到酒店門口,剛停穩就看見楊燦帶着穗寧離開,大手牽小手往旁邊商圈去,穗寧小短腿跟不上節奏,擺得眼花缭亂像競走。

陳速微微皺眉,又摸手機,好好說話給個臺階,他頂天立地大男人低個頭怎麽了,還能跟一個孩子和一個女人計較?思路打開神清氣爽,給江司甜發消息,問穗寧住酒店習慣嗎。

酒店不衛生,他也做酒店的生意,還能不知道裏面那些門門道道,那小孩子皮膚多嬌嫩,酒店的雪白被褥能真是不傷手的洗衣液洗出來的,那全是高科技。

學校這邊正是午餐時間,屏幕亮了下又很快暗下去,江司甜洗完碗筷才拿起來看了眼,沉默片刻回消息:住住就習慣了。

陳速唇角拉直,盯着屏幕久久不語,臉色沉悶得像要下暴雨。

前一天兇巴巴讓人趕緊走,這二十四小時沒過,就各種想方設法求着人回來了。

他真是賤。

陳速恨得牙疼,掉個頭回家。

-

江司甜接到楊燦電話時,是當天夜裏十二點,睡眼惺忪中聽對面語氣慌張,隐約有哭腔,穗寧突然出了一身疹子,不排除是環境過敏,也可能是吃錯了食物。

“你別着急。”江司甜翻身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安慰她,“沒事的,想想她都吃什麽了,先打個車去醫院。”

楊燦着急地說:“打不到車啊,半天沒瞧見出租車,網上也沒人接單。”

楊燦沒有帶過孩子,第一次遇見這種緊急情況難免方寸大亂,可是電話打給江司甜也只能惹她幹着急而已,走到院子裏看到明星保姆車,動了一點心思又馬上打消。

她也孤立無援,最後摸着手機點到陳速的頭像:能麻煩你去趟酒店嗎?

幾乎是秒回:什麽事?

江司甜指腹磨着掌心,猶豫一會兒回:穗寧生病了。

-

陳速趕到酒店時,穗寧已經有些發燒了,雪白小臉上綴滿紅疹,紅的很紅,白的又很白,看着讓人起雞皮疙瘩,睫毛上還挂着晶瑩眼淚,眼皮有些浮腫睜不開。

他彎腰下去摸了摸小臉和額頭,濃濃微蹙,一言不發地把人抱進懷大步往外走。

楊燦算是吓壞了,握着手機的手都在不住顫抖,小跑着跟在陳速身後,沒由來地說了句速哥,對不起。

陳速腳步頓住回眸看她:“說不上這些,而且這也不怪你。”

“怪我怪我。”她嘴裏念叨着,眼淚也跟着往下掉。

穗寧身體不好,尋常的感冒發燒可能就會要她小命,所以照顧孩子的事情江司甜和祁躍從不假手他人,一是不信任,二是有忌憚。

到了醫院挂急診,挺明顯的過敏反應,醫生問起飲食,楊燦流着眼淚說中午吃的是普通中餐一個炒牛肉一個炒青菜,晚上吃的是水餃,韭菜味的。

醫生還沒接話,陳速就問:“牛肉裏是不是放香菜了?”

楊燦仔細想了想,遲疑着點了點頭。

穗寧香菜過敏。

醫生開單讓去查個血,又問陳速,孩子有沒有什麽過往疾病。

“先心病做過手術。”

“還有呢?”

“沒有了。”

“啊。”醫生愣了下,又看了眼他懷裏睡得迷迷糊糊不怎麽舒坦的小家夥,“耳朵上帶的什麽?”

陳速說:“ABI體外設備。”

“ABI?”醫生挑了下眉棱,擡擡眼鏡框睨着陳速,“Auditory Brainstem Implant?”

陳速愣愣地眨了下眼:“啊?”

“你猜它為什麽叫體外設備?”大概也是夜深人靜時,累了倦了尤其碰見這樣不靠譜的監護人,醫生隐約有些怒氣,嗤笑一聲,說,“孩子做過開顱手術你不知道?”

“你是她的誰?”

“我……”

“孩子爸爸媽媽呢?”

陳速抿抿唇,答:“在工作。”

楊燦杵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

醫生犀利目光從一男一女兩人臉上掃過,面無表情盯着屏幕敲鍵盤:“有什麽過敏藥物嗎?”

“有。”陳速并不計較醫生的冷漠态度,嘴巴一張,順溜地把穗寧的過敏藥物背了出來。

醫生擡起睫:“能确定嗎?”

陳速擰眉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兩人輪流抱着穗寧排隊、做檢查,穗寧半暈半醒,偶爾半睜眼睛瞄一眼,擡頭看見陳速那張臉,又低下頭去,換個方向繼續閉上眼,不同于別的孩子打針吃藥時的鬼哭狼嚎,穗寧的配合度滿分。

那都是習慣了的。

最後挂藥水,楊燦從病房裏出來,看見陳速在吸煙區抽煙,背對大門坐在臺階上,漆黑脊背微微下沉,結合吸煙區一明一暗的昏暗光線,有幾分蕭索滋味。

“速哥?”楊燦扒着門框叫了他一聲。

陳速側了臉,冷硬輪廓也有柔色浮現,手腕翻過,把煙頭摁在水泥地板上,煙熏過的嗓子沙啞而沉悶,又低淡缥缈像煙雲:“我不知道。”

“筆記本裏沒寫,他沒寫,我就不知道。我聽過ABC,也聽過NBA,但沒聽過ABI,我也沒想着要去查一下,江司甜說得對,我确實沒資格懷疑他對穗寧的愛。”

楊燦抿了抿唇,積攢在心裏的很多話都生生咽下。

她問過江司甜,回棠城是不是為了陳速。

江司甜搖頭說不是,真要為了他,不至于現在才回來。

“你沒跟他說啊?”“沒說。”

“不說?”“沒必要。”

江司甜态度堅決,楊燦只能袖手旁觀。

陳速站起身,說小家夥身邊不能沒人看顧,路過時輕拍了下楊燦的肩膀,說沒事了,讓她別放在心上。

陳速回病房,小心翼翼地給穗寧掖了下被角,從底下摸出她的手,輕輕揉着,目光惶恐又遲疑地* 挪到她的臉上,再看鬓邊,最後定格在那一頭黑發上。

開顱手術?

一身硬骨融化成水,陳速幹枯唇瓣輕顫,眼眶酸出汁水,下巴稍擡,沉沉吐出口氣。

穗寧在醫院住了一周才出院,出院這天,江司甜請了假來接她。

這幾天生病全靠陳速照顧,他菩薩心腸沒有說過一句怨言,工作能推就推,連學校的授課也推到了下周,一大一小兩人相處得異常和諧。

陳速對穗寧說話都變柔和了,像換了個人。

現在出院,怎麽安排穗寧的去處又成了問題,楊燦明顯有些害怕退縮了。

陳速去開車,兩個女人帶着穗寧站在路邊等,江司甜給祁躍打電話,那邊也遇到些棘手問題,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回國。

江司甜秀眉微蹙,走到另一棵樹下說話:“那請個保姆吧?”

“保姆會比親爹好用嗎?”又是進山爬樹又是食物過敏,祁躍談生意正焦頭爛額,這個時候在那邊是深夜,然而談判團隊還在耳邊喋喋不休,态度自然是不好,“所以你為什麽要接這個綜藝,我沒跟你說過我要出國嗎?”

江司甜睫毛低垂,擡腳心虛地碾碎枯葉,抿抿唇說:“現在說這些有意義嗎?”

對面冷哼一聲,說:“這不是你希望的?我只是做了你希望我做的事。”

江司甜被無情地挑破臉皮,僵住不說話,電話被匆匆挂斷。

手機屏幕一黑又一亮,是祁躍發來的金牌保姆聯系方式,很長一串,有詳細的個人履歷介紹,江司甜快速翻過,又有新消息進來:我會盡快處理好這邊的事去棠城接她。

一個好字還沒來得及發送,祁躍的消息又彈出:把我從穗寧的黑名單裏拉出來!我是你們play的一環嗎?

江司甜嘴角輕抽,轉身擡眸,對上陳速一張沉默的臉龐。

那雙墨眸沉沉,低聲問:“決定好了嗎?”

江司甜咽咽嗓,彎腰下去看着穗寧,溫柔地摸摸她的頭:“穗寧是想跟陳叔叔回家,還是想跟燦燦姨住大酒店呢?”

穗寧平靜地眨了眨眼,什麽話也沒有,只是小小的手擡起來,緊緊地抓住了陳速的兩只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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