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VIP] 證明真心

第74章 [VIP] 證明真心

“永安王若想以妾為妻, 除非主動卸去爵位,玉牒除名。”

謝尋章跪地接到陛下口谕的那一剎,心頭咯噔了聲,渾身血液也跟着逆流。

“臣領旨。”

宮裏的大監笑眯眯扶謝尋章起來, 謝尋章心神忐忑, 擦了擦額前冷汗, 緩了緩, “公公,皇兄當真如此吩咐的?”

“王爺方才沒聽清?”

“不……不, ”

謝尋章躊躇, “只是有點沒想到。”

扶妾為妻确實為官宦人家所忌諱,傳出去名聲難聽。起初謝尋章是不敢的, 後來見陛下竟讓潤潤做皇後, 完全抛開出身和階級,他這才有了以歲歲為正妃的想法, 誰料皇兄又下達這麽一道口谕。

大監道,“陛下如此吩咐有陛下的道理, 王爺照做即可。”

謝尋章,“自是, 自是。”

送走了傳旨的大監,謝尋章渾身冷汗依舊沒褪。回頭,見歲歲正躲在雕花門後面, 與他四目相對。

謝尋章, “剛才……”

歲歲, “剛才我都聽見了。”

謝尋章躊躇片刻,

“既然你都聽見了,本王不瞞你了。”

歲歲問:“敢問王爺, 陛下為何忽然有此旨意?”

謝尋章道,“本王不知。”

歲歲冷漠點破,“莫非因為我妹妹之事,陛下遷怒于咱們家,連您的姻婚也要幹涉?”

謝尋章皺眉道,“住口,怎敢妄議皇兄。你得知道本王雖寵愛你,扶妾為妻确實于理不合,皇兄這麽做是為本王的名聲着想。”

歲歲臉色黯淡下來,耷拉着雙手。

謝尋章固然自私,卻也是無可奈何下的選擇。

謝尋章愧疚,走過去撫撫她嬌弱的肩膀。“歲歲。”

“皇兄的态度你也看見了,你若真想和本王百年相伴,少不得要陛下親自賜婚才能名正言順。要本王說,你趁早入宮規勸潤潤識點時務,接下封後的旨意。她再這麽和陛下對着幹下去,遭殃的只會是她自己和你這姐姐。”

歲歲道,“潤潤的意思我問過,她不喜歡在深宮裏呆着,豈能硬逼她?也罷,我自己做妾便做妾了。”

“你倒是看得開,你做妾,那咱們兒子呢?”

謝尋章道,“他才在襁褓之中,你甘心讓他背負私生子的名頭,毀掉他一生?”

本朝長幼有序,嫡庶分明。謝尋章乃皇親國戚,再另娶一個正老婆倒無所謂,關鍵是爵位将來得由嫡長子繼承。

如果歲歲只做小妾,她的兒子自然也只妾室的庶子,不配繼承爵位。

“我……”

歲歲方要開口。

謝尋章示意稍安勿躁,

“你只考慮你妹妹的前程幸福,就不顧念咱們兒子?他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十月懷胎又受了多少苦,忍心叫他一輩子背負庶子的名頭,低人一等?”

“你妹妹還犟什麽,皇兄手段多着呢,她一個小姑娘能犟到幾時去。”

歲歲絞着裙擺,徹底無語。拂開王爺的手,徑直回到自己閨房中痛哭。

陛下既下旨,王妃夢肯定是破碎了。她焉能自私地為了自己當王妃,去給陛下當說客,威逼利誘潤潤。

心底那股傲氣又被激出來,歲歲暗暗打定主意,寧肯自己一生做妾也絕不委曲求全,開口懇求潤潤。

……

消息很快傳到碧霄宮,潤潤聞陛下竟阻止姐姐做王妃,先是震驚憤怒,随即一陣刺骨的寒涼。

旨意已經下達,饒她再着急生氣也無濟于事。說什麽妾扶為妻不合禮數全是幌子,陛下擺明了針對她。

正室的地位對姐姐來說多重要啊,若陛下拿這一節威脅潤潤,潤潤還真就被抓到了軟肋。

她心急如焚,等歲歲送來家書商議此事。只要歲歲開口懇求,她必然會答應,為了歲歲的王妃之位向陛下服軟。

等來等去,卻什麽都沒等到。

她姐姐遠比想象中傲氣,也遠比想象中更為她考慮。

潤潤又感到惡心,捂着胸膛往渣鬥吐好幾口。菊兒大驚,以為她吃壞了東西。正好問早安的禦醫在,欲給潤潤把脈。

潤潤支支吾吾地拒絕,并不欲把自己有孕之事洩露出去。

她現下最憂慮的是歲歲的王妃之位,既然姐姐可以為她犧牲良多,一輩子給王爺做妾也願意,她為何不能為姐姐犧牲?

難道姐姐不開口,她袖手旁觀嗎?

潤潤打疊衣冠齊整,對菊兒道,“走,去一趟太極殿,咱們去見陛下。”

……

太極殿

兩個小婢女正将皇貴妃的心裏話轉禀陛下,陛下聽罷若有所思。

皇貴妃對陛下的主要症結還在于,當年因為耶律王子的事,他不分青紅皂白地讓她罰跪來着。

那時西郊冬獵,耶律王子誤把潤潤當公主,竟開口要求娶她。

陛下回憶當時自己的心理狀态,大抵是占有欲作祟,或有幾分嫉妒,以為潤潤和那耶律王子相識,因而罰了她。

他真真錯了。

那次冬獵也因為此事草草結束,之後他就把潤潤帶回了深宮。

過往的傷害給潤潤留下了如此大的陰影,陛下着實慚愧不已。

飲了口酽茶,濃濃的苦味回蕩在舌間,自己當年犯下的錯果加倍報應在自己身上。

陛下反思,自己對潤潤态度應該更溫柔誠懇些。

揮手叫兩個丫鬟退下,此時劉德元進來,“陛下,皇貴妃娘娘來了。”

皇貴妃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陛下道,“宣。”

想起給永安王的那道口谕,潤潤定然聽得風聲來興師問罪的。

姑娘入殿行了禮,面露菜色。

陛下給她賜座,上前關懷道,“怎麽忽然來找朕,臉色如此差,這幾日晚上又做了噩夢嗎?”

潤潤漠然道,“陛下何必明知故問,臣妾為何來找陛下,您心裏清楚。”

無情甩開他覆在自己肩頭的手。

陛下頓了頓,道:“是為你姐姐的事吧。朕這麽做也逼不得已,永安王乃朝廷重臣,他的一舉一動牽扯良多。你姐姐也是好的,但按永安王的身份,正室妻子該當娶一位名門閨女,才能門當戶對。”

潤潤反駁道,“陛下如此在意階級嗎?那臣妾也是伶人出身,一介奴籍,陛下為何口口聲聲逼着臣妾當皇後?陛下自己心情不順,便去拆散旁人的姻婚,何其卑鄙。”

卑鄙?也就她敢指責他卑鄙。

陛下輕笑了下,“拆散倒說不上,你姐姐還好好地和朕弟弟在一起呢。至于皇後……朕固然想讓你當皇後,可你也沒答應啊。朕仔細想了想還是不逼你了,此事就此作罷吧。”

潤潤聽他振振有詞,更加氣惱,只恨自己沒生出兩個舌頭來與他講理。

怕是他蓄意如此,等着她自投羅網。

陛下從背後柔柔扶住她的肩頭,手背從她圓潤的下巴滑過,帶些留戀的意味。

“好啦,莫生氣了。”

他左手裹着一層薄薄的紗布,原是她把他打傷的,彌漫微淡藥香。

潤潤鼻腔一蕩,想起那日用戒尺她确實下手狠了,和天子動手太過逾矩。

語氣略略軟了些,“陛下的手傷得如此嚴重,早該疼了。”

他們約定,他疼就得放她出宮去。

陛下道,“潤潤關心朕麽?朕的手全無大礙,便是你現在再打幾百下,也可以領受。”

他今日的态度如沐春風般溫柔,無論怎麽說也風平浪靜,甚至嘴角一直挂着星星點點的微笑,和他一貫冰冷強硬的風格大相徑庭,叫潤潤有些迷惑。

但關于歲歲當王妃之事上,兩人僵持着,誰也不肯讓步。

潤潤暗暗去撫摸自己小腹,她也是有籌碼的,她懷孕了。

如果把此事告訴陛下,是否可以換取姐姐正妃的位置?

……可這樣做後果也很嚴重,陛下一直想要個孩子,知她懷孕,必然對她抓得更緊。

陛下見潤潤神色間晦氣籠罩,跟朵發黴小蘑菇似的,又觀殿外陽光正明烈,冬日裏難得的晴好天氣,便拉起她,

“走,朕帶你去百獸園騎騎馬,消遣消遣心情。”

潤潤連啊兩聲,被他拉走。

出門檻時繡鞋上的一段絲帶開了,陛下親自俯身給她系好,旁邊的宮女太監們看得個瞠目結舌。

陛下居然……

那系絲帶的姿勢,像極了陛下跪在皇貴妃的面前。

下人們自然震驚,潤潤卻知道陛下不是第一次跪她了。他起初還顧忌着面子把下人驅走,現下全然百無禁忌,把她放到明面上來寵着,習慣成自然一般。

潤潤慚愧,又感到危險。

陛下從前也是這麽寵着窦貴妃的,到最後窦貴妃還是落得個曝屍荒野的下場。

君王之寵,露水情緣。

陛下為她系好絲帶,見她怔怔,“怎麽,還在惦記你姐姐的事?”

潤潤支吾道,“也是,也不是。”

陛下朗然一笑,“傻瓜,什麽亂七八糟的話,也是也不是。”

龍辇過來,她和他相攜而上。

百獸園坐落在皇宮東南角的位置,毗鄰禦花園,養着許多外國進貢的珍異的動植,草場齊整,端是一處騎馬練武所在。

皇子們年幼住在皇宮時,常常在此處跟武魁首學武藝。

陛下駕到,那些馴獸官凜然跪作一片,齊呼萬歲。陛下選了匹體型輕盈的小白馬,拖潤潤兩腋抱她上去。

潤潤沒騎過馬,一到高高的馬背上,感知馬匹吞吐的熱氣,微顫的肌膚,她怕得要命,無助地眺望陛下,暫時将與他的恩仇抛到腦後。

“陛下……”

姑娘水靈靈的眼睛,軟糯而無助。

陛下,“不敢騎呀。”

草場廣闊,雖不比真正的草原,跑起馬來也是暢快淋漓的。

潤潤膽小着說,“臣妾怕……怕掉下來,摔死。”

陛下莞爾道,“那怎會。”

踱近幫她扣住了馬缰,在下面牽着馬漫步。潤潤僵坐馬背上,宛若泥塑木雕一般,動也不敢稍動。此時此刻她無比依賴陛下,陛下離開半點也令人恐懼。

主要她還懷着孩子呢,這樣冒冒失失地騎馬,萬一摔下來,會把腹中孩兒摔沒吧?

陛下并不知道她有孕了。

耳邊響起陛下的鼓勵,“……跟着馬的節奏,莫要較勁,放輕松些,片刻你便學會騎馬了。”

潤潤不想騎馬了,想下去。

可于高聳的馬背上仰望藍天,別有一番奇妙體驗,明媚的陽光離她如此之近,高牆外的世界仿佛一縱馬便觸手可及,恍惚有種自由的感覺。

沒走片刻,出了身熱汗,精神的頹喪之意消除許多。陛下一直在下面為她牽馬缰,節奏掌控得正好。

她未免好奇多問一句,“陛下在這裏學的騎馬麽?”

陛下點頭,“這裏也學過,但在東宮的馬場度過的日子更多。”

潤潤哦了聲,“原來太子殿下有自己的宮殿,也有自己專門的馬場。”

陛下啧然,“怎麽聽你這口氣酸溜溜的,你現在也有自己的宮殿,自己專門的馬場呀。”

潤潤若有所思道,“這馬場坐落在百獸園裏,乃是皇子們公用的,如何能算臣妾專門的。”

陛下道,“你說的皇子不就是朕的弟弟們麽,他們大多數已成年出宮建府,早沒資格用百獸園的馬場了。年幼的只十六弟和十九弟,他們還沒馬腿高,未到騎馬的時候。說來,潤潤要霸占的話,整個百獸園全是你的。”

潤潤淺淺一笑,“那好。臣妾感覺這裏的空氣比碧霄宮更開闊些。”

西風緩緩,陽光映在身上暖洋洋的。

陛下幫她牽馬,她此刻對陛下沒剛才在太極殿那麽大的敵意了。

半晌陛下抱她下來喝喝飲子休息,端上來一份翠葉乳酪羹。潤潤騎馬有點累,食欲大振,全給吃掉。

卻觀陛下左手紗布微微滲出血跡,仿佛是方才幫她牽馬時勒到手了。

潤潤剛要質問他左手既傷,為何不用右手,随即想起他右臂也骨折了。

真是巧。

潤潤微微慚愧,有時候誰欠誰的事很難說。似這般遍體鱗傷的君主,古往今來仿佛也就陛下一個。

明明是冬日,空氣中卻浮動着一股暖融融的氣氛。陛下親密地攬着她的肩,親着她的臉蛋,又癢又麻。

潤潤欲推開陛下,可他們一個皇帝一個皇貴妃,雨露寵幸名正言順。

況且,他們又生得郎才女貌,怎麽看怎麽是般配的一對。能和陛下在一起,旁人女子羨慕都羨慕不過來呢。

那麽多女人如過眼雲煙,這麽多年來,能留在陛下身邊的人也就潤潤——還不是她主動留下的,而是被他留下的。

念及方才他俯首為她牽馬的那點好,潤潤勉強迎合。

……

張佳年正随着一路內侍搬花盆,路經此處,撞見了聖駕和皇貴妃。

他慌忙拜伏,随衆太監一塊隐沒在人群中,沒人發現他。

龍辇過去,帶過來一陣暖香,以及裏面細細微微的說話聲,調笑聲。

聽得潤潤的軟語:“陛下。”

含嬌帶嗔,聽在張佳年耳中無比刺痛。

張佳年悵然若失。

她終究是心甘情願做了皇帝的寵妃。

舌根,比吃了黃連還苦。

張佳年凝固半晌,繼續自己的差事。

休息時,偷偷掏出自己随身的簿子,将潤潤的行蹤記錄。

這幾日來,他一直留意着潤潤行蹤,除了碧霄宮,太極殿,佛堂禦花園之外,原來她還會來百獸園。

看來他以後可以盡量争取百獸園的差事,與潤潤偶遇。

她既選擇投身皇帝的懷抱,他為她受的宮刑算是白費了。

明面不能在一起,張佳年嘆,他遠遠眺望她幾眼總行了吧。

·

晚上,陛下陪潤潤一塊用了晚膳。

他今天有意讓自己多笑笑,省得潤潤覺得他嚴肅,又對他生畏懼之心。

潤潤仍沒挂侍寝的牌子,陛下不可以留宿,入夜了就得走。

陛下的手已更換了新的紗布和藥膏,那股草藥之香忽濃忽淡。

下午兩人剛一塊騎了馬,暢快淋漓,此刻彼此的關系還算和睦。

潤潤拐彎抹角為歲歲求情,說歲歲如何辛苦地在王府摸爬滾打,侍奉王爺多麽多麽盡心,王爺和歲歲是一對有情人。

“求陛下收回成命,成全他們,允許王爺娶我姐姐當正室王妃。”

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

陛下作為君王,何不成人之美呢?

最好是,陛下親自為他們賜婚。

陛下思量着,“此事可以有商量的餘地,朕若成全他們,潤潤可否也成全朕?”

就知道他要這麽說。

潤潤反感地抽回手,“陛下終究在逼臣妾。”

陛下認真道,“潤潤。朕從前的過錯,已下跪叩首給你道歉了,你仍然不願給朕一個機會嗎?”

潤潤淡淡道,“那日臣妾什麽都沒看見,當陛下沒跪過。臣妾更不會四處宣揚此事敗壞陛下的君威,之前的事一筆勾銷吧。”

“沒看見?”他重複着她的話,沉痛說,“你嫌棄朕虛情假意。”

潤潤不答之答。

是有點。

他只跪了她一次,她卻被他罰跪過許多次,陛下為得到她有點做表面功夫的嫌疑。

陛下耳邊浮現自己派過去那兩個眼線的話——潤潤耿耿于懷的,無非是西郊獵場他罰她的事。

任憑他現在再是深情,她也覺得他虛情假意。

牙床甚矮,潤潤又總喜歡低着頭,陛下唯有單膝跪地才能與她的視線齊平。

但他腿上有骨裂,恐怕單膝跪不住,只得雙膝皆跪下來。

“潤潤,你聽朕說……”

潤潤掀開被子,打了個哈欠,打斷道,“陛下請離開吧,臣妾要就寝了。”

陛下恍若未聞,仍然重複着剛才那句話,“你嫌朕虛情假意?”

他一腔真心啊。

潤潤自顧自熄了蠟燭,殿內陷入一片黑暗。左右他不能上她的床,內侍又未送來鋪蓋卷,陛下是當走必走的了。

她倦然道,“陛下願意在此便在吧,臣妾撐不住要先睡了。”

陛下緘默。

他越一聲不吭,越顯得執着。

下人們俱守夜在殿外,內室靜悄悄。

由于白天騎馬耗費體力的緣故,潤潤周身疲累,很快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睡得甚好,無夢無波,她許久沒這麽踏踏實實地睡覺了。

約莫四更天末天色微明,潤潤睜開眼睛,見簾幕後跪着一個修長的身影,他微微垂着頭,寂靜着。

——整宿了。陛下居然還在跪着。從濃稠夜色跪到了東方既白。

潤潤頓時清醒了。

似有種極其強烈的情感,似一記重錘,又似巨石落水,轟隆隆引起波瀾。

“陛下……?”

陛下四肢微微僵酸,雙膝更疼痛不堪。右腿骨裂之處,鑽心鑽肺疼一夜。

他聞聲擡頭,雙目泛着血絲,柔和而沙啞道,“潤潤醒啦。”

潤潤腦袋一片空白,迅速起身挪到他面前,“您……您為何還在這?”

他苦味微笑道,“潤潤昨日說我是虛情假意的,跪的時間也太短,昨夜朕便跪回來,如果你嫌不夠,明晚朕再過來給你贖罪。”

潤潤完全蒙了,她從沒見過陛下這般偏執的人。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微哽着說,“陛下,你真的……”

她一時找不到合适詞語來形容陛下。

鐵石般的心腸,仿佛也化為了春水。

皇帝居然跪了她一宿。

陛下擺擺手,已近四更天末,他還要洗漱更衣了上朝。

他雖近來受傷有點多,身體素質尚可。跪了一宿,他除去腿部跛腳,眼下微微烏青外,精神狀态仍舊打疊着。

潤潤動憐憫之意,起身攙扶了他一下,“陛下,您不必這樣的。臣妾……臣妾情何以堪。”

陛下慘白微淡地一笑。

她願意伸手攙他,便是對他最大的慰藉了,他心裏宛若吃了糖霜,跪整宿的苦似乎也沒什麽。

他趁機軟塌塌地靠在潤潤肩頭,虛聲說,“潤潤看清朕的真心了沒有?”

潤潤呆呆,不知是否因為懷了孕的緣故,她格外多愁善感。

眼底濕了,她稍稍點了下頭。

陛下……

陛下他……

她該拿他怎麽辦?

陛下滿意地阖上眼睛。

他輕輕吻她一口,潤潤正心神雜亂地想着事情,沒躲開。

劉德元進來為陛下梳洗更衣,見陛下正和娘娘靠在一起你侬我侬地靠在一起,知昨晚娘娘終于讓陛下留宿了。

娘娘剛承寵完,必定是十分甜蜜的,劉德元說了幾句恭維話。

潤潤內心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從前她一味恨透了陛下,決心要與他隔絕,而現在,決心似乎沒那麽堅定了。

她眼眶發酸,周身發麻。

陛下上朝去了,有時候感覺他之所以能當皇帝,也有體力過人的因素。

帶着骨折之傷跪一宿,生生熬着,現在居然還能端着君主風度面對文武百官,撐着精神連續上早朝,連續議政幾個時辰。

早知道昨晚該好言好語送他走,省得她今日愧仄盈心。

陛下似乎對她是真的……

潤潤長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

下朝之後,她還是主動去找陛下,陪他睡個午覺吧。

欠着這點情,以後都沒法問心無愧地和他硬碰硬。

正自思索着,胸腔翻江倒海之感。

潤潤知這是又害喜了,命菊兒捧些冰鎮酸橘過來給她吃,往下順一順氣。

菊兒似發現了些端倪,“娘娘您該不會是有喜了吧?”

潤潤佯裝笑着打圓場,“前日大膽多飲一杯酒,鬧得全身過敏,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菊兒道,“娘娘這嘔吐也有幾日了。”

十分懷疑,皇貴妃這是懷了龍裔。

潤潤道,“別亂猜。”

菊兒只得住口,為潤潤端來酸橘。

潤潤吃了兩顆,食欲低靡。

又因陛下居然跪了她一宿,讓她左右難安,動容之下,更有種惶惶然之感。

潤潤躺回到榻上,等陛下下朝,一邊琢磨着該怎麽面對陛下。

若他再問她做不做皇後,她仍然那麽堅定的拒絕麽?……她若再堅持,姐姐無法做永安王正妃的。即便為了姐姐,她也得服軟。

潤潤忖度片刻,陛下二字在心裏似魔咒一般,揮之不去。

正此時,菊兒忽然慌慌張張跑過來,“主子,事情糟糕了。”

潤潤一愣。

“什麽?”

“您讓我在浣衣局照看的那位公子,他犯了大過,現在被掌印王大公公押住,一時三刻要投井呢!”

潤潤頓時驚起。什麽大過?

那王公公并非等閑之輩,掌管個宮廷四司八局,監視民情以密報內廷,頗具東廠的背景,佳年怎會得罪這樣的人物。

“奴婢也說不清楚,您快去看看吧,去晚了人就死了。”

……

潤潤坐轎匆匆趕到內務局時,一大群太監宮女正凜然站着,最中間跪着張佳年。

他狼狽不堪,臉上沾了泥土,想來剛被按在地上打過。

面前,是一口井。

王公公尖聲尖氣道,“人贓俱獲,探花郎也莫要清高了。你是乖乖認罪,還是咱家把你投到井裏去,直接執刑?”

張佳年啐了聲,死不認栽。

“濫用私刑!”

王公公彈彈手中的一簿冊,

“咱家如何是濫用私刑?就憑這東西,即便你告到劉總管面前,咱家也有權治你的罪。”

佳年正受到圍攻。

潤潤這皇貴妃一駕到,奴才們皆凜然向她行禮。她是未來皇後人選,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怠慢她。

潤潤定了定神,問:“怎麽回事?”

王公公彎腰賠着笑臉,

“什麽風把皇貴妃娘娘吹來了,這狗奴才暗中記錄陛下和您的蹤跡和言行,偷偷寫在這本薄冊上,意圖不軌,奴才正在盤問。”

潤潤低頭翻閱那冊子,裏面是佳年清秀的字跡,記錄着她什麽時候去出翠微宮,什麽時候去禦花園,什麽時候去佛堂,甚至連她與陛下去百獸園的事都有。

她擡頭與張佳年對望,張佳年目含悲哀——他記這些不為別的,只為能與她多偶遇兩次罷了。

否則前一日,他們焉能如此巧地在佛堂碰面?

潤潤感慨,張佳年實在有心。

阖上冊子,“只不過一些記錄罷了,可能這奴才想伺候得更周到些。公公不必大動幹戈。”

揮揮手,要說,“将人放了吧。”

王公公卻道,“且慢。”

對潤潤,“娘娘容禀,此事輕縱不得。薄冊上不僅有您的行蹤,更有陛下的。若這奴才動歪心思,轉賣給宮外的心懷不軌之人,宮裏奴才人人都效仿,豈非将置陛下于危險之地?唯有嚴懲以儆效尤。”

潤潤道,“公公言重了。寥寥幾筆而已,能有什麽後果。”

轉而問向張佳年,“你只是想伺候得更周到罷了,對吧?”

張佳年緊咬牙關,含淚不語。

兩個太監扣住他,他尊嚴受辱,比皮肉之苦更令他心碎。

最近的潤潤事情已經夠多了,她不欲再讓佳年出岔子,再次強調道:“放人。”

王公公依舊堅持,“娘娘得罪了,實在不能放。此人有謀逆傾向,恐對聖駕懷有怨怼之心。奴才人微言輕,若今日輕易放人,日後上頭追究起來,掉腦袋的必然是奴才。”

王公公開始上綱上線,咬死了張佳年的錯處,上升到‘謀逆‘的高度。

一旦沾上這兩個字,張佳年就很難脫身了,不死也得掉一層皮。甚至可跨過慎刑司,移交刑部拷問。

潤潤知道佳年哪裏有什麽反叛傾向,這些人端端血口噴人。她情不自禁想到陛下頭上,難道又是陛下的授意?

她急給張佳年使眼色,佳年此刻引頸就戮,浩氣凜然,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潤潤無法,看來此事還是要去懇求陛下。

“先把人扣着。關進暴室。”

王公公妥協。

潤潤心緒起伏,欲見陛下,可此刻早朝尚未退。她便直直來了太極殿,和總管劉德元說一聲,進裏面去等陛下。

太極殿不同于儀景殿,只是陛下的寝宮,而并未存放着政要奏疏。

劉德元知潤潤在陛下心裏的分量,便讓她進去了。

又在太極殿等甚久,才盼得陛下。

他一身朝服,驀然見她在此,驀然有點驚喜。

“潤潤?”

潤潤上前,“臣妾參見陛下。”

陛下輕飄飄帶過,他在她面前跪也跪了,打也挨了,還算得上是皇帝嗎,早顏面掃地,這點子虛禮趁早省略。

“說吧,你又找朕何事。”

他坐下來飲口提神的茶,清減得厲害,身影蹒跚。他看她的眼神,又那樣含情脈脈,明明飲着茶,卻似飲相思入喉……

還記得,她早上說原諒他了。

是他自己跪一宿換的。

在他面前提別的男人潤潤有些難開口,鼓足勇氣說,“臣妾求陛下救一救張佳年,您說過留着他的性命的。”

陛下輕輕哦了聲。

嗓音沉啞,精神并不如何高漲。

“慢慢說。”

潤潤便把王公公要把張佳年投井之事說了,刻意解釋張佳年安分守己,并無謀反僭越之心。

陛下揪出其中肯綮,“他記錄你的行蹤做什麽?”

潤潤道,“自是……”

陛下哂,“他還觊觎你,你也還惦記着他,對吧?”

潤潤語塞。

“不是那樣的,陛下莫誤會。”

陛下道,“既然如此,朕那麽好心,相救一個大逆不道之人?”

潤潤強調道,“陛下說過留他的命。”

“那也得在他老實的情況下。”

“陛下,你,”

“潤潤。”

陛下切切凝望着她,悲哀一層漫過一層,“你為什麽只看得見別人。朕心裏也有你,你為什麽眼盲心也盲?”

他牢牢握住她的雙腕。

他對她的關系,走天與地兩個極端。

既能居高臨下地操控她的人生,又能俯首卑微地跪在她面前。

潤潤想起他昨晚的付出确實有幾分誠意,便柔下語氣,道,“臣妾看得見。您再答應臣妾這一次,給姐姐永安王正妃之位,臣妾便告訴您一樁驚喜。”

陛下道,“什麽驚喜?”

潤潤抿抿唇。

這個籌碼,在她內心盤桓許久。

“臣妾……那個,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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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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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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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