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當郁衡兩個字從安垣的口中說出的時候, 殷澤的臉色立刻變了。

他第一個動作是看向了身側的奚藍。

見到奚藍表情沒有什麽變化, 殷澤問道:“你早就知道郁衡跟我的關系?”

奚藍到了這時候只能承認:“是沃嘉告訴阿伊的,阿伊告訴了我。”

殷澤狐疑:“你跟阿伊什麽時候關系那麽好了?”

奚藍雖然因為說謊有些心虛, 但這當然不是計較這種事情的時候, 他看着旁邊沒出聲的安垣,更加驚訝的是安垣與殷澤的關系。

但殷澤的臉色卻依然并不好看,他似乎很不願意聽到安垣口中所提到的那個名字,只是在迎向安垣的時候, 低沉着聲音問了出來:“你是郁衡的什麽人?你早就做好了準備是麽?你籌備了多久了?那家夥的事情我管不了,你要做什麽你自己去做, 為什麽要假惺惺地說要幫我?”

他說完這話也沒等安垣做出回應,徑自回頭拉着奚藍要離開:“走吧。”

安垣的動作比他們要快, 那個即使是被撞破了床事都依然優雅的雄蟲, 在聽到殷澤這番話的時候終于微變了臉色, 他一把攔在門前, 盯着殷澤卻是不怒反笑起來。不過只用了片刻的功夫, 他就強制壓下了眼底的情緒, 改換了一種更加濃烈的笑意面對殷澤:“你如果不想理會郁衡将軍的事情,你也不會來這裏。”

“我只是不想那玩意兒落在別人的手裏。”殷澤皺眉, “畢竟那是我親眼看着修建起來的。”

安垣沉默片刻,道:“我是郁衡将軍的舊部,獅炎軍團團長。”

殷澤和奚藍沒有出聲,他們都聽說過這個軍團,這是大名鼎鼎的戰神手下三大王牌軍團之一, 而獅炎軍團比其他軍團名氣更大的原因,就是這個軍團的團長是只雄蟲。雄蟲體質比雌蟲要弱,很少有雄蟲會出入戰場,而就算加入軍隊,他們也幾乎都擔任着文職工作,而在過往的百年之間,能夠走進軍隊,并且擔任重要職位的雄蟲,只有獅炎軍團長一個。

見面前兩個人眼裏都有着或多或少的驚詫,安垣臉上的笑容反倒輕松了許多,他接着道:“你們可能不知道,我能夠當上軍團長全靠将軍提拔,如果不是他,即使我戰功再多,也沒有人會同意一只雄蟲去帶領他們戰鬥,畢竟在他們眼裏雄蟲全身上下只有那玩意兒比較管用,平時只需要當個被保護的花瓶就夠了。”

雖然在聯邦雄蟲地位極高,議會也多是雄蟲掌權,但沒有人能夠否認安垣的說法,在大部分雌蟲的眼裏,雄蟲是不具備戰鬥能力的,就算他們的精神力再強也同樣。

奚藍明白安垣的意思,但他卻并不能完全認同他的話。

殷澤緊皺着眉,他不明白安垣說出這些話究竟是為了什麽。

安垣直視殷澤道:“對我來說将軍的事情就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即使是小主人你,也不能糟蹋将軍所留下的東西。”

殷澤因為安垣突然嚴厲的口氣冷笑起來:“我不需要誰來對我說教,郁衡不過是個抛棄荒星的騙子,他……”

“你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安垣掐滅了手裏已經快要燃盡的煙,指着殷澤的胸口,“你真的寧願相信別人的杜撰也不肯相信将軍,相信你的父親?”

殷澤緊緊捏着拳頭,肌肉僵硬如鐵,卻忘了自己還拽着奚藍的手,奚藍被他的力道捏得手指生疼,卻沒有出聲,只是反手覆住殷澤的手背,忍疼擔憂地看着他。

房間裏面靜得只剩下呼吸聲,而他們這樣僵持半晌,殷澤卻始終沒法開口說出反駁的話語。

安垣的臉色稍緩,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失态,攏了攏身上的睡袍才終于放松了姿态,回到床上重新摸出根煙來,這次他沒有點燃,夾在手指上把玩着對殷澤道:“鐵軌的事情我會解決,但還有一件事情只有你們能辦到。”

殷澤依舊憋着沒出聲,似乎是因為自己并不占理卻又不願妥協,最後只能繃着臉理人也不是不理人也不是。

奚藍看出了他的心思,見氣氛緩和了下來,于是替殷澤問道:“什麽?”

安垣道:“重建軌道。”

奚藍一怔:“重建?”

安垣點頭,垂着眼低笑道:“将軍赴死之前,最後送他上機甲的是我,他親口說過,他最遺憾的事情有兩件,一是沒能夠親眼看見鐵軌建成開通列車見證荒星文明複蘇,二是……”他擡頭看了一眼殷澤,唇角微微上揚,眼裏卻頗多遺憾,“沒能和小澤好好道別。”

殷澤低着頭,将臉藏在暗處看不出表情,但奚藍卻仿佛能夠感覺得到,這只雌蟲高大的身軀是微微顫抖着的。

這只從來不肯在人前卸下防備的雌蟲,如果不是情感累積到了某種地步,絕不會放任自己流露出任何痕跡。

奚藍沒有出聲,只是一下一下的,輕輕撫着殷澤寬闊的肩背,似乎覺得這樣的動作能夠替他帶走一點屬于過去的悲傷,讓他感受到一些屬于現在的溫度。

殷澤沉默了很久,久到安垣以為他已經不會給出回應的時候,他終于用嘶啞的聲音沉悶地吐出了一個字,他說:“好。”

安垣唇畔的笑意更濃。

也在幾乎同時,房間外面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響,接着有人敲響了房門,奚藍和殷澤聽見了門外雌蟲的聲音:“安垣先生,打擾了,剛才有兩個家夥擾亂了宴會現場秩序後逃走,我們需要确認一下……”

安垣臉上噙着漂亮的笑意,就着自己披着睡袍的模樣,走上前拉開了房門:“不用确認了,他們就在我這裏。”

打開房門的瞬間,殷澤悄然無聲地把奚藍護在了自己身後。

而外面前來搜查的雌蟲們在看到安垣身披睡袍的模樣之後,已經大半驚在了原地。

荒星上面的雌蟲見到雄蟲的機會很少,除了少部分家裏買了雄蟲的,其他人只能在這樣的大型聚會上才能遇見,家裏有雄蟲的雌蟲很少會帶雄蟲出門,而即使是出門,他們也會把雄蟲好好包裹着不讓別的雌蟲觊觎,而像安垣這樣毫不在意旁人眼光,直接披着睡袍就出現在大家眼前的,絕對是前所未有。

雌蟲們陷入了呆滞,甚至差點忘了房間裏面的殷澤和奚藍,好在還有雌蟲見過世面比較理智,身為這群人當中的主事者,佩昂直接走了過來,輕咳一聲喚回其他雌蟲的神智之後,他指着殷澤和奚藍對安垣道:“抱歉打擾安垣先生了,我需要帶這兩只蟲回去……”

“誰準你帶他們走了?”安垣一句話阻止了他的動作,“他們是我的客人。”

佩昂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像是早知道碰上安垣事情沒那麽容易搞定,于是把目光投向了人群後方。

而就在他目光落處,商家大少爺從人群後面走了出來,臉上依然是之前那副對任何事都滿不在乎的神色,他看也沒看安垣,視線只在奚藍的身上:“是我說的,我要這只雄蟲。”

“不賣。”沒等商瑛再說更多,殷澤已經冷硬地直接回絕了他。

商瑛仿佛這時候才注意到殷澤的存在,冷笑道:“你以為現在還輪得到你來做主?”

他說着上前就要把奚藍拉到身側,但殷澤的動作卻比他更快,殷澤一把扣住商瑛的手腕,黑着臉再次道:“如果你不要命的話可以試試。”

大約是沒碰到過這樣和自己作對的人,商瑛臉色難看至極,扭頭就要叫人動手,安垣看戲到這裏,卻及時開了口道:“商瑛少爺,沒記錯的話你來這裏是要買軌道對麽?”

商瑛皺眉打量着這個開口的雄蟲:“你又想說什麽?”

安垣挑眉道:“既然如此這裏沒有你商少爺的事了,鐵軌我買了,大少爺可以回去了。”

商瑛心裏不順,臉上也急了起來:“你憑什麽?是我先買的!”

安垣道:“商少爺肯出多少?”

商瑛道:“兩億星幣。”

“那好。”安垣擡手比了個數字,“我出十億星幣,商少爺要和我争麽?”

商瑛這時候臉色終于變了,他來這荒星本來就是為了做生意,斷然是沒有賠本的道理,來的時候只為這廢棄的軌道準備了這些錢,想要花十億去買這麽條沒有價值的軌道,只為了軌道本身的金屬材料,商家是絕對做不出這種事情。

他神色莫名地看着安垣:“你瘋了?”

他不能理解安垣為什麽會花這麽多錢買這麽個玩意兒,在場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有些驚訝,只有殷澤和奚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而奚藍比其他人心思更加敏感,他更在意的是,安垣究竟是怎麽樣在荒星湊足那麽多財産的?他那個小店又是怎麽來的?

這場鬧劇最後終于收場,火獵賣出軌道不是看合作對象,而是只認金錢,安垣出的錢多,最後這筆交易當然落到了安垣的頭上,兩方當場開始簽訂協議,而商瑛想買軌道沒能拼過安垣,想買奚藍也沒敢和殷澤正面沖突,最後氣得臉色發紅就這麽帶着怒意離開了宴會現場,走之前沒有忘記威脅殷澤兩句。

殷澤看出了這位大少爺不過是個外強中幹的廢物,最後也沒有和他計較的意思,只把他的話當做了笑話。

沒過多久,火獵的其他高層就趕到了現場,開始和安垣簽訂買賣軌道的合同。

奚藍和殷澤沒有離開,他們就等在門外。

事情總算是有驚無險,奚藍回想着整天,才發覺自己從來沒有在一天之內經歷過這樣多的事情。

只是事後他卻不覺得如何疲累。

倒是殷澤看起來有了些倦意,到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還捏着奚藍的手,松開的時候奚藍的手已經被捏得有些發青,殷澤臉色微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奚藍竟然在他臉上看到了些失措。

奚藍笑了起來,主動說:“不疼的,真的。”

他還嘗試着晃了晃手,結果牽動了肌肉,疼得沒忍住疼得出了聲。

這聲又輕又弱,聽起來沒什麽力氣,殷澤擡頭看他,才發現他眼裏還包着眼淚。

奚藍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這點疼痛就掉下了生理性的眼淚,他繼續用蚊蚋般的細弱聲音解釋道:“我真的沒有想哭,是這個身體太沒用……”

殷澤沒出聲,他擡起手,粗糙的手指輕輕觸上奚藍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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