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汽車在道路上疾馳, 曠野上的雪才剛化, 黑色的土地與冰碴子混在一起,地面都是單調的黑白兩色。

這番景象在荒星人眼裏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樣子, 但奚藍卻不知道為什麽總是看得出神, 殷澤偶爾扭頭看他,跟随着他的視線,才慢慢明白他這一路所看的,都是那條漆黑的荒星軌道。

他們這路上會經過一條河流, 再往前穿過一段路,就是他們這趟從隐月城到霧鎮的路上距離荒星軌道最近的地方, 正好到了夜晚,有幾顆星星挂在天上, 奚藍坐在副駕駛上看着天色, 回頭低聲對身邊的殷澤道:“我們今晚就在這裏休息吧?”

殷澤點頭停車, 接着看了後座一眼, 示意沃嘉的手下們把他們老大拖下車來。

車停靠在路旁一棵枯樹下面, 奚藍熟練地幫着殷澤一起去找東西生火, 等火堆慢慢照亮了這片地方,他們才熄了車燈, 把車裏面提前準備的泥果拿出來削了熬湯。

濃湯沒多久就煮好了,奚藍食量小,沒多久就放下了碗,往道路那頭漆黑的地方望去:“我想去那邊看看可以嗎?”

殷澤點頭扔了個手電筒給他:“拿着,別走太遠。”

奚藍接過這個只有荒星上面還在使用的老式手電筒, 點頭轉身往那邊走去,其實他手腕上的微型終端就有照明的功能,但為了不讓人生疑,那東西他還不能拿出來使用。

他就着電筒的光走了一會兒,沒多久就來到了那截軌道的面前。

奚藍聽殷澤說過,這軌道當初原本已經快要建好,但是戰争在荒星爆發,卻毀了當時人們的成果,荒星軌道不少地方被戰火炸毀,那場轟轟烈烈的改造荒星計劃就這麽随着戰神身隕而作廢,如今他所看到的這截軌道,正好就是當初被毀掉的那部分。

借着微弱的手電筒光芒,奚藍可以看出它損毀得厲害,不少地方已經扭曲變形,斑斑鐵鏽貼在上面,散發着老舊的氣味。

這僅僅是這條橫跨大半個荒星的軌道其中小小的一處,而除了他所看到的,他視線所不能及的地方,不知道還有多少處都已經被損壞得不成模樣,雖然奚藍聽說了安垣先生大手筆的花了錢,但想要修好這條軌道依然是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荒星或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比他所能夠想象的還要漫長。

但不論如何這裏總算是有了變化,他漸漸開始能夠體會到當年郁衡将軍想要改變這個地方的心情。

他想得投入,卻沒有注意到有人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後。

“挺難看的吧,這軌道。”殷澤從後面走過來,到了奚藍的身邊,與他并肩看着面前的情景,“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當時有人荒星人不明白老頭為什麽要花這麽多錢修這麽個玩意兒,所以故意在大家修軌道的時候來鬧事,弄得大家兩天都沒能開工。”

奚藍看着殷澤,對他的突然到來也沒有驚訝:“後來呢?”

殷澤道:“後來老頭親自揍了那家夥一頓,把他給扔去關了兩個月。”

奚藍微微一怔,繼而笑了起來。

殷澤抱着手臂道:“你該不會以為老家夥是個沒脾氣的老好人吧?”

奚藍也有些失笑,解釋道:“郁衡戰神在大家心裏的形象的确是這樣,在首都星的人們看來,他是真正的英雄……”

“英雄就該有英雄的樣子,為了大局不顧自身,任何時候都能夠為聯邦犧牲自己,是個品德崇高永遠都不會有負面情緒的家夥,是麽?”殷澤打斷了奚藍的話,搖頭道:“老頭不是這樣的人,他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要走的路,但他也知道有些時候在一些事情上花功夫是在浪費時間。那些阻止我們修建鐵軌的荒星人,他們在這裏活了太久,頑固不化聽不懂道理,只有等一切完全落幕,把結果擺在他們的面前,他們才能明白誰對誰錯,當然,他們也可以打死不認錯。”

手電筒的燈光不知道什麽時候黯淡了下來,奚藍低頭調試了一下才重新明亮起來,他擡頭去看殷澤,才發現殷澤正在低頭沉吟。

就在奚藍打算開口喚他名字的時候,他突然又開口道:“老頭還說,這世上多的是這種人,他們用自己的眼光界定對錯,會阻撓你懷疑你,有時候就連你自己也會忍不住懷疑自己,但其實誰也不能夠代表什麽,只有自己認定了走下去……堅持走在那條路上,一直走到底,等你終于走到盡頭,才能夠看到真正的答案,到那時候不管是對是錯,至少都能夠給自己一個交代。但如果在那之前就撐不住放棄,那你就将永遠失去反駁那群人的機會。”

殷澤搖頭道:“可惜就連說出這些話的老頭子,他自己都沒能夠做完他想做的事,也沒能夠反駁任何人。”

他今晚說的話很多,或許是看到了這條被破壞的軌道心情複雜,又或許是因為時間正好心情不錯,奚藍認真聽着他的話,兩人一路回到了他們停車的地方,才看見沃嘉的兩名手下都已經進車裏面睡覺了,而沃嘉還孤零零地坐在火堆邊上,手裏捏着個東西,低着頭神情失魂落魄。

奚藍和殷澤走到一半就停下了腳步,兩個人站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

自從知道伊星離開,沃嘉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雖然一路跟着殷澤他們回到霧鎮,但心神卻似乎根本已經不在了軀殼裏,整天都在出神,別人說話也很難聽見,沒事的時候總喜歡自己一個人縮在角落裏面發呆。

奚藍知道沃嘉對伊星的感情,卻沒想到會到這種地步,眼看着沃嘉變成這樣,他心裏面也有些不忍。

“你別管他,他自己會恢複過來的,現在不能,過段日子也可以,他早晚會想明白的。”殷澤從小跟沃嘉一起長大,倒是沒像奚藍這麽擔心,“阿伊走的時候不是說了在首都星等他嗎,這家夥要是不振作起來,什麽時候能再見到阿伊?”

奚藍意識到自己想得太少,卻也微微驚訝于殷澤的通透,他輕輕點頭,把目光從沃嘉身上收回,又忍不住問道:“沃嘉手裏拿的是什麽?”

殷澤看了眼,聳肩道:“是他之前那個戒指的購買憑證。”

奚藍不解,殷澤解釋道:“那個戒指不是被阿伊帶走了嗎,阿伊也沒留下什麽東西,他只能抓着這張憑證睹物思人了,至少證明阿伊收了他的求婚禮物。”

奚藍:“……”

不過這種方式似乎能讓沃嘉好過不少,奚藍也沒再多說什麽。

夜晚修整之後,他們接着上路,在半個多月的趕路之後,他們總算是回到了霧鎮當中。

整整幾個月沒有回來,家裏面許多東西都已經蒙了層灰塵,奚藍和殷澤花了整天的時間把房間收拾一新,還沒有來得及休息,大門就被人從外面敲響了,奚藍站起來正打算去開門,殷澤卻把他重新按回了沙發上,搖頭道:“不用,我去。”

他幾步走過去打開了房門,奚藍坐在沙發上往那邊看去,隔着殷澤的後背看見了個熟悉的面孔,正是之前在拍賣場裏面見過的賣場負責人丹曜。

丹曜見了殷澤眯着眼笑得很是燦爛,視線餘光掃到後邊的奚藍也跟着打了個招呼,接着才對殷澤道:“今年你回來的時間好像比以前要晚,怎麽,隐月城是出了什麽事嗎?”

殷澤搖頭沒有把隐月城裏發生的事情說出來,只是語言簡潔地道:“你來找我是為了地下城區的事?”

“是這樣沒錯,不過……”丹曜還要再寒暄兩句,卻被殷澤兩句話阻止,“我跟你去拍賣場,你要找什麽東西說清楚,我準備好過兩天就出發。”他率先出門拉着丹曜就要離開,臨走前又回頭對奚藍道:“你留在家裏等我,我很快回來。”

奚藍點點頭,沒有多問。

丹曜看着奚藍這副乖巧聽話的模樣,臉上笑意更濃,轉過頭開始調侃殷澤:“你跟這亞雌好像關系更親密了,怎麽難道你們已經……”

“閉嘴!”殷澤臉色不善地打斷他的話,沒等再說什麽已經關上了房門,把話音隔絕在了房間外面。

奚藍坐在房間裏也聽不清他們究竟說了什麽,但對剛才丹曜說的話還是有些疑惑。

不過他沒有在這些意義不明的話上花太多心思,他把房間的窗簾拉上,接着重新坐回沙發上,撩起衣袖露出了腕間的微型終端。

之前伊星把這個終端交給了他,不過因為一直跟殷澤待在一起,他也沒有時間去調試終端,查看這裏面的功能,現在回到霧鎮,他總算是能夠仔細查看一下。他打開終端,調出主界面看了看,發覺這個終端的功能的确十分齊全,只是因為身在荒星的原因,無法穩定連接上星網,許多功能都受到了限制,但就算是這樣也足夠他使用了。

他又看了看通訊錄,通訊錄上只有三個賬號,奚藍認識其中一個,那是伊星以前一直在使用的賬號,還有兩個其中一個幾位數字有些熟悉,他很快判斷出那是首都星伊家的專屬號碼,只是還有最後一個賬號不知道究竟是屬于誰的。

奚藍把大部分功能看了一遍,接着打算将其收好,但在關閉之前,卻又想起了之前伊星說過的話,他記得伊星說這終端裏面還有些能夠在他有危險的時候派上用場的東西。

他仔細看了看,果然很快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

終端的前端有個很小的孔洞,只要開啓功能,就能夠從其中探出注射器,注射器內有一些濃度極高的壓縮藥劑,其中的功能藥劑竟然包括了四種。

第一種是奚藍之前用過的雄蟲僞裝藥劑,第二種則是能夠使人暫時失去意識的迷藥,第三種是重傷時候能用上的急救藥劑,還有最後一種……

竟然是用在雌蟲身上的烈性信息素催發藥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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