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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肅,她緩緩搖頭:“我不信。我不聽你說,我看你怎麽做。”

這一夜李肅把王承柔摟在懷裏,一下都沒有松開,她也不累,姿勢都不換,只肯背對他。李肅盯着這似烏發掩背的美人圖看了半宿,他失眠了。

他是不怕王承柔殺他,但不代表他能接受她有這個念頭,是怎樣的恨意會令她幻想出無數殺他的方法與瞬間。

李肅的心有些涼,他曾相信只要她重回他的懷抱,只要他這一次好好待她,不再負她,時間會治愈一切。哪怕她不會原諒他,哪怕她心不在他這裏,但至少可以攜手共度一生。

但現在,李肅有些不确定了。可要想讓他放手,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一夜二人相安無事,二人卻也都沒有睡好。李肅走的時候,王承柔是知道的,她在聽到他腳步聲徹底消失後,一下子就安心地睡了過去。

李肅與王承柔約定帶她去看趙陸的這天,早朝的時候,內侍唱讀了公主的封诏,下面朝臣如他立皇後時一樣,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只是一衆朝臣,紛紛呈上奏表,皇後尊位已定,聖上該早日充納後宮,選秀一事應着手準備起來。

對此李肅只一句話:“容後再議。”

衆臣雖對這個結果不滿且意外,但今日是第一次提出,又值帝後大婚不久,聖上推後不準,尚能理解與接受。所以,并沒有再谏。

下了朝後,李肅換上普通常服,坐了龍辇一路來到元尊殿,他本想提示王承柔也像他一樣換上出宮需要穿的常服,但見她早已裝戴好,心裏不舒服了一下。她對趙陸的事是真上心,早就做好準備等在了這裏。

李肅忍下這份不舒服,拉起她的手一同乘坐龍辇來到宮門口。

李肅先下車,伸手接下王承柔,再拉着她走到早已在此等候的銀龍身邊。上馬前王承柔問:“這是要去哪?”

李肅:“不是你要見他嗎。上馬,我帶你去。”

王承柔看了一眼旁邊管青山的馬,道:“我要自己騎。”

李肅沉默了一下,最終點頭同意了:“把馬鞭給她。”

從管青山手中接過馬鞭,王承柔縱身上馬,一瞬都沒有耽誤,她缰繩一拉,腿上用力,馬兒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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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肅沒有即刻去追,他看着那道纖細羸弱的身影煥發出力量,是與她往日嬌美不一樣的風采。

他并不怕她跑得太快,他早就布置了下去,跟随在明面暗面的人本就不少,沿途也設有保護,根本不用擔心她會跑掉。

而且他也知道,她不會跑,她的牽挂挂滿全身,她走不了。

“駕!”李肅難得對着銀龍揮鞭,造成它起速極快,一下子就沖了出去。

沒幾下,他就追上了王承柔。他不攔她,與她保持着并速,他們一道出了宮前大道,在市集中慢了下來,王承柔問他:“去哪裏?”

李肅:“跟着我。”

出了市集,銀龍開始加速,王承柔跟在後面,這樣疾馳了一會兒,他們來到一片草木茂盛人煙稀少的城外之地。

銀龍終于停下,停在了一個簡樸的院子前。王承柔固定住身下的馬匹,看向這個院子。這裏可以說連院子都算不上,四周只有籬笆,兩塊矮木勉強可以稱之為“大門”。

李肅回頭:“到了。”

二人紛紛下馬,李肅推開了眼前的木門,映入王承柔眼簾的是站在院中的趙陸。

李肅一邁進院子就停了下來,王承柔則超過了他,一步步朝趙陸走去。她站定在趙陸面前,明明從遠處看身形體态是他沒錯,但走近一瞧,她快要認不出趙陸來。

趙陸的雙眼已經稱不上是眼睛,他一側面容同樣被毀,這副面目只能用猙獰來形容,似從地上冒出來的吓人精怪。

王承柔落淚了,她不死心地伸出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趙陸竟然笑了,這一下子點燃了王承柔的希望,她還沒開口,就聽趙陸說:“聖上有旨,不允草民覆上眼罩,沖撞了娘娘請恕罪。”

王承柔聲音顫着:“你,你看得見?”

“看不見了,只是一只眼尚有餘光,娘娘剛才擋住了光。”

趙陸說着回身,碰到了院中石桌,王承柔馬上拉住他:“小心。”

李肅這時走到王承柔身後,把她的手從趙陸衣袖上扯開,他道:“來人,扶他坐好。”

王承柔回身瞪他,眼中怨極,李肅看着她眼中的淚,這憐惜痛心的眼淚不是為他而流,是為別的男人流的。李肅眼中也生了怨,但他終是退了一步,他松開王承柔的手,小聲道了一句:“我在外面等,給你半柱香時間。”

李肅離開前看了趙陸一眼,确定他的模樣足夠扭曲駭人,這才大步邁出院子。

李肅一走,趙陸坐了下來,他朝王承柔做了個請的手勢,王承柔坐到了他的對面。二人之間隔着石桌,王承柔眼見趙陸拿出一條黑布,他道:“如今真容已見,草民還是罩上些的好。”

趙陸熟練地把黑色布條罩在眼上,在腦後系了個扣。

扭曲與猙獰不現,蒙上雙眼的趙陸,身上多了王承柔熟悉的感覺,再加上他的聲音未變,王承柔知道這就是趙陸,被毀掉的趙陸,曾經在雲京城稱得上翩翩君子的趙公子永遠地消失了。

王承柔看着他,口中喃喃道:“我的罪孽。”

趙陸:“不是,是我不肯歸順新朝,如今能留下這條命,都是托你的福。”

王承柔還在念叨:“都是我的錯,我就不該去什麽采花節,命運既然會對我有所安排,自然也會安排別人的,我太自負,太輕狂了……“

“娘娘!你不要陷在這種情緒裏,不可以現在就認輸。”趙陸在這些日子知道了很多事情,他知道李肅是因為王承柔而留了他一命,也知道他受此極刑也是因為她,還知道她做了皇後,甚至眠眠也被封了公主。

這一切都在表明,王承柔對李肅來說有多重要,趙陸的理解,就算是見識過李肅當年在張憲空與王承柔婚儀上的表現,他也不覺得李肅這樣的野心家會把除權勢以外的東西排在第一位。

但他現在不這樣想了,只有認識到李肅所有行事軌跡都是圍繞王承柔轉的,才能說通他的邏輯。

趙陸輕聲地:“王娘子,容草民再叫你一聲王娘子,你可還記得以前的日子?你真要屈從于命運,自艾自憐嗎?”

王承柔看向趙陸,他雖被黑布遮了眼,但臉上的疤痕還在,他坐在石桌後面,身形如松,并沒有因為遭此大劫而自哀。

她道:“不屈于命運,我又能做什麽,唯願身邊親人平安無事。”

趙陸:“能做的還很多,像我,雖從小有眼疾,但還從來沒經歷過什麽都看不見的日子。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被家族抛棄,身邊缺了人寸步難行。這樣的日子,娘子可以想象嗎?這種絕望我都忍了下來,就因為心中還抱有希望,我一定要看到李肅的下場。”

王承柔:“壞人真的有報應嗎,我能等到那一天嗎?”

“能,娘娘需要仔細想一想現在的局勢,侯爺兩父子都在朝中為官,您貴為皇後,大承并非統領了全國,大江之南是張憲空的勢力,假以時日,待南部政權穩固,兩者之間必有一戰,娘娘如何就失了希望。”

王承柔不說話了,趙陸又道:“我知道娘娘對于李肅深惡痛絕,但請睜開眼來,用心看一看,也許會發現,你并不是什麽都沒有。”

木門“吱”的一聲響,被人推開了,趙陸轉了話題,只道:“如今我已适應這樣的生活,一個人也可生活,以前我就喜歡種花種菜的,只是家裏不讓而已,如今沒人管我了,倒是自在。娘娘不用挂念,草民祝您吉祥安康。”

王承柔的肩上覆上一雙手,李肅在後面道:“到時辰了,該回了。”

王承柔站起來,李肅順勢牽起她的手,把她領出了院子。他與趙陸之間沒有任何對話,因為早在這之前,他們就把該說的都說完了。

趙陸記得,那日,李肅第二次來到大牢,他以為自己這一次生命該是走到了盡頭,不想李肅告訴他,要找人給他醫治,趙府他回不去了,可以給他重新找個府邸,他只要在裏面安靜生活,不邁出大門一步就行。

趙陸很驚訝,他實在想不明白李肅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問:“為什麽?”

“朕會帶皇後去看你,你若為了她好,該知道如何自處。”

趙陸更驚訝了,随後他想明白了,他道:“你是拿我去給她交差,你不敢殺我也是因為她。”

趙陸說完笑了起來,李肅拂袖而去。

當天就有人來醫治他,換了衣服後,趙陸提出他在城外曾收過一個院子,如今不想要什麽府邸,只想在那裏清淨度日,可留一名小厮照顧,時日長了後,待他熟悉了環境,小厮他也不要,他可以自己生活。

李肅答應了,才有了今天這一幕。

李肅拉着王承柔出了院,這一次,他不再讓她獨個騎馬,他不由分說地拉她到銀龍身旁,帶着她上了同一匹馬。

李肅攏着她,拉着缰繩,讓銀龍慢慢地走着,他道:“這回你放心了吧,他活着,有自己的院子與菜地,有人侍候。若是你不打擾他,他可以這樣平靜地生活一輩子。”

王承柔:“我不會打擾他,我說過的,只要他平安,我與他就兩不相欠。”

李肅撫了她臉一下,他道:“以後不要再為他落淚,你從來沒為我這樣掉過眼淚。”

王承柔不語,李肅不想再說趙陸此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道:“此事到此為止,咱們去個地方,不急着回宮。”

王承柔人都在他馬上,自然他說去哪就去哪。

李肅帶她來的地方是個游河的地方。每到這個季節,河面上會有經營游船的船家,養這些船并不便宜,天氣一涼河面一凍更是要連歇幾個月,所以租船的價格也不便宜。

租船的都是達官貴人,普通人家是不會來此一游的。

李肅以前租過船游過河,船上吃食飲品皆屬上品,船內也很舒适,他不說每年,但想起來都會在夏日時節租上一條游玩一日的。

今天趕上他與王承柔一同出宮,又值河上泛起游船,李肅就起了心思,帶她一游。

管青山去付錢租了一條船回來,李肅拉着王承柔上船,管青山會劃船,多給了些錢讓船夫下了船。

船兒在河中泛游,王承柔站在船頭,不知在想什麽。風吹起她的秀發,李肅看了她一眼,站在她身旁,吹着河風覺得十分惬意。

忽聽王承柔道:“我也為你哭過的,哭過很多回。是啊,你怎麽會知道呢,若是你知道的話,就不會帶我來游河了,這不是在揭我舊日傷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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