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王承柔出了院子, 坐上馬車,管青山整隊, 出發回宮。
車裏只清香陪着她, 簾子一落下來,王承柔急忙從袖中把信拿出來。她與清香對視一眼,清香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是要毀掉的東西。
馬車裏備有蠟燭與火石, 清香點了把信燃了。只是一頁紙而已,很快就燒了起來, 會有點味道, 但也不怕。到宮中還有一段路程,留個簾縫,味道慢慢也就散了。
剛還是好好的紙張轉眼就成了灰燼,清香把這灰燼收到她的香囊裏, 既可隐藏痕跡又可遮味道,一舉兩得。
不想這灰燼剛裝進袋裏, 馬車就停了下來。王承柔一頓,聽到一衆人下馬的聲音,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趕緊把蠟燭等物快速收好, 一把推開馬車的門,掀起了兩邊的簾子。
她從車窗往外看, 見管青山等人跪地,嘴裏念着聖安, 果然是李肅來了。
李肅騎着馬踱到王承柔的馬車前, 他看到打簾的她, 不等他下馬, 王承柔先他一步下了馬車,難得主動地與他說話:“聖上就帶了一匹馬來?”
李肅忍着下馬的沖動,如果是在元尊殿的內室,她若是主動與他說話,他早就腆着笑臉迎上去了。但這裏有外人在,保護王承柔的管青山一隊,以及随他而來的皇宮侍衛,這還不算王承柔身邊的婢女,這麽多人面前,李肅稍顯收斂。
但當王承柔主動摸上銀龍,以一種不再敵對的表情擡臉看着他時,他忍不住了,他想抓住這稍縱即逝的一刻。
他下了馬來,語氣裏有他察覺不到的小心翼翼:“要騎馬嗎?銀龍給你可好。”
王承柔淺笑了一下:“聖上忘了,銀龍現在可不認我,我要是上去,會被它摔下來。”
自打王承柔被她困在宮中,李肅不是沒見過她笑,但不是嘲諷就是冷笑,剛才那一下雖淺淡,卻能看出是她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也笑了起來,與他平常的笑容不一樣,可以算是燦爛了。他道:“不會,你能馴服它一次就能馴服它第二次。”
王承柔目露懷念:“不能了,臣妾早就沒了當年勇。”
李肅拉住她的手:“那我們都不要騎馬,坐你的馬車,帶你去個好地方。”
王承柔心裏一緊,但她什麽都不敢表現出來,她知道李肅有多難對付,她只要有一絲差錯,他就會起疑心。于是,她只能任李肅牽着她走回馬車。
清香側立一旁,她也緊張地要命,只能安慰自己,好在她們提前開了車門,那點燒東西的味道該是散了。這份緊張讓她沒有注意到,陪着皇上而來的是嚴都統。
嚴濤自回宮後,只見過清香一次,她那次步履匆匆,二人根本沒說上話。這一次跟随皇上出宮的任務本沒有他,是他求皇上才求來的。
只是他不明白,往常這種事情只要他一說皇上就會答應下來,可這次皇上卻猶豫了,有些不想他去的意味。難道是皇上發現了他的心思,對他的心意并不贊同嗎?
清香雖是婢女,可她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一等侍女,來日若娘娘垂愛,封她個身份并不難,他們武祠大家并不像一些勳貴,成親講究門當戶對,他們更重視對方的人品才貌,能否擔起一宗之門。
像清香這樣會武愛武有些底子的女孩子,比起貴族裏嬌滴滴的那些大家小姐,更得宗祠長輩們的喜歡。
皇上最後還是答應了他,帶了他出來,這一次嚴濤不想再浪費時間與機會,他要與清香坦露心意。
嚴濤已不知看了清香多少次,但對方并沒有注意到他,全神貫注地陪侍在馬車旁,真是皇後最忠心的婢女。嚴濤雖然心裏有些吃味,但告訴自己,這也是清香的優點之一。
也不知是因為他喜歡她,才挖掘出了她的這些閃光點,還是因為看到了這些閃光點,才喜歡上的她。可又有什麽關系,他喜歡就好了。
王承柔與李肅步上馬車,她觀察着他的表情,他面容如常,沒有一絲變化,王承柔自己聞着,也沒聞出什麽味道來,這一關看來是過了。
李肅不僅毫無異常,甚至一路上都心情很好的樣子,給她講一些市集趣事。王承柔雖沒有剛才那樣态度柔軟,但至少不是冷面冷臉。
“到了。”李肅道。
王承柔随他下馬車,發現這一次他并沒有帶她去一些無人的清冷之地,而是帶她來到了鬧事。
王承柔第一個反應就是去看李肅的着裝,剛才她都沒有留意,這會兒才發現,他穿的是常服,而自己今日也并沒有着宮中制式的服裝,他二人的着裝倒是十分适合閑逛。
王承柔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大街上人來人往,商販招攬着生意,這樣煙火氣的人間盛世,王承柔已經許久不曾感受過了。
少女時她極向往這種生活,雖然她現在也沒有多大,但兩世的經歷,令她的心境蒼老了不少,如今再見此景,雖覺美好,但卻不再是她所需要的美好。真論起來,反而是趙陸那樣自給自足,無人打擾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李肅回身道:“清香與管青山跟着就可,其餘人退下。”
王承柔本對此沒什麽異議,但忽然有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人在聽到此話時在衆人中動了,王承柔看到後發現竟是嚴濤。
她見他看着清香的眼中,滿滿的期待與一絲焦急。王承柔馬上對李肅道:“清香與管大人也各自散了吧,皇,你與我在這白日鬧市中能出什麽事。”
李肅自然也看到了嚴濤的異動,今日本不想帶他來,但他一個大活人,他也不能拘着他,若嚴濤對清香有心,怎麽都會讓他抓到機會,不如今日讓他來,再把人拘在身邊,不讓他們兩個互動。
可現在王承柔出口提議,李肅明白,她是不死心,還是想把清香與嚴濤撮合在一起,但她難得提出二人同游獨處,這個對李肅的誘惑太大了,是以,他答應了下來:“聽夫人的,你們都散了吧。”
清香委實沒想到,娘娘會遣開她,娘娘不是一直最不想的就是與皇上獨處嗎?她思緒在快速轉動,在想剛才燒掉的那封信,很顯然,她雖還沒來及問娘娘那是什麽,但肯定是私下裏要瞞住皇上的,而且必定是與趙陸趙公子有關。
所以,娘娘跟皇上獨處是因為她有事情要謀,她有目的要達成?這些猜測裝滿清香的腦中,她有些擔心,剛才時間太倉促,除了知道要毀信之外,她們之間還來不及進行任何交流。
正愁着呢,身前忽然有了陰影,清香擡頭一看,是嚴都統。他在陽光中對着她笑,清香一時什麽都思考不了了,她心口的位置又開始疼了。
她撫上那裏并皺了眉,嚴濤馬上問:“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清香的心疼來的快,去的也快,她看着嚴都統關心緊張的樣子,忽然就不想推開他了。并不是因為她被感動了,而是她想到,若是娘娘在籌謀什麽,這位皇上身邊信得過的近衛,可能以後會用得到。這條線好不容易由她搭上,她不能讓它斷了。
清香只覺自己是在利用嚴濤,是在幫皇後娘娘,可當她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她并沒有深究,心裏的那份敞亮是因為什麽。
王承柔走在李肅的旁邊,李肅難得有與她在外面獨處的機會,宮中若是有需要他們共同出席的場合,那必是有很多人在場,像這樣的獨處,除非在殿中內室,否則是不可能的。
李肅看着與他并肩的王承柔,忽然發現,他們好像從來沒在像現在這樣過,像現在這樣,沒有目的一起逛街,那個人不用說話,只要走在他身旁,他就滿足了。
他記得,曾看到的令他憤怒心痛的一幕,她與張憲空就是這樣走在街上,那時她可不是現在這樣,老老實實地走在一邊,而是活潑了很多,以張憲空為中心,走在他旁邊走在他前面,反正不管走在什麽地方,眼睛都是看向對方的。
李肅也記得,上一世,他還是小公爺的時候,王承柔也是這樣的。她那時跟個小尾巴似的,沒事就來堵他,也會出現走在他前面擋路的情況,可自己那時只覺得她煩,并不覺得這是情趣。
想到此,她與張憲空那一幕淡了很多,原來自己羨慕過的東西曾經擁有過,只是他沒有珍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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