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笑笑, 和媽媽講講今天去參觀新學校的事。”回到家，林躍飛一邊換拖鞋一邊說。

林笑飛快地甩掉兩只鞋，朝着媽媽撲過去。這還用哥哥提醒？她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媽媽啦！

“媽媽媽媽, 新學校好大好漂亮！”

“教室很寬敞, 桌椅都是新的，每個學生有一套自己的桌椅，不是同桌兩人一起用一張大桌子……”

“以後徐老師就是我的班主任。徐老師是短頭發, 就像電視裏的女警察。”

林笑伸出兩根手指比成□□, 眯起眼睛瞄準：“biu~biu~biu~”

奇怪的是, 明明徐老師是短頭發，說話幹脆利落、走路風風火火，林笑卻覺得徐老師很溫柔。

為什麽呢？在林笑原本的印象裏，溫柔是長頭發、穿裙子、說話慢聲細語，徐老師一樣都不符合, 但她還是覺得徐老師很溫柔。

“媽媽，為什麽呢？”林笑皺着小眉頭一臉嚴肅地思考, 不等媽媽說話，她自己先得出了答案, “因為徐老師愛笑！”

徐老師的嘴巴愛笑，眼睛也愛笑。看自己的眼神裏一直滿是笑意。

“徐老師畫的黑板報真好看，徐老師是我見過畫畫最好看的人, 也是我見過的寫字最好看的人……”

參觀完新學校的林笑太激動，變成小喇叭，叽裏呱啦地說個不停, 完全沒有注意到媽媽臉上的表情變化。

呂秀英從最初的震驚, 到苦惱, 到沉思……

終于, 林笑說完了，端起自己的小草莓杯，一口氣喝光一杯涼白開。

呂秀英看向林笑：“笑笑，你很喜歡新學校嗎？你想轉學嗎？”

林笑奇怪，聰明媽媽怎麽會問出和笨蛋哥哥一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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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力點頭：“很喜歡。”

呂秀英輕嘆一口氣，看向林躍飛：“說吧，你帶笑笑去看的是哪個小學，離咱家多遠，确定可以讓咱們借讀？”

林笑猛地瞪大眼睛，怎麽回事？難道不是媽媽讓哥哥帶她去參觀新學校的嗎？

以前哥哥從來不管她的事，只有媽媽吩咐他，哥哥才會不情不願地做一下。

林笑一直默認哥哥帶她參觀新學校，是媽媽命令的。

然而聽媽媽的話，好像不是這樣……林笑的小腦瓜嗖嗖轉，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

天啦，哥哥要給她轉學的事情，媽媽竟然不知道！

哥哥自己不跟媽媽說，一回家，就催促她跟媽媽說。

……哥哥坑她！！

林笑狠狠瞪了哥哥一眼，一溜煙地跑到自己的小書桌前，翻開口算本，擺出一副認真學習的樣子。

這是她最後的保命符，根據林笑的觀察總結，大人一般不會罵正在認真學習的小孩。

為了讓媽媽看到她認真學習的樣子，林笑特地沒有關房門。

然後她很快就走神了，媽媽和哥哥在客廳聊天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林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放下了鉛筆，豎着小耳朵偷聽。

哥哥說：“解放路小學在咱們市能排前三。”

“周圍一個幹部家屬院，一個教師家屬院，學校裏讀書的大部分都是幹部子弟和教師子弟。”

“學生好，老師也好，和咱們廠裏的小學真不一樣。”

林躍飛自己在棉紡廠附小讀了六年，知道附小是什麽樣子。他運氣好，遇到了吳老師這樣的好老師，但是遇到的也不全是好老師，數學老師是男的，學生不聽話直接上腳踹，林躍飛就是那個被踹最多的學生。

“今天接待我們的徐老師，以後就是林笑的班主任。二年級有四個班，我托關系打聽了一下，徐老師是最好的班主任。”

林躍飛托的是梁老板的關系，梁老板自己家孩子就在解放路小學讀書，梁老板帶他認識了解放路小學的教育處主任。

聽到林躍飛想找一個最好的班主任，教育處主任一點也不意外，很多托關系的家長都想挑老師。

主任熟門熟路地問道：“你想要什麽樣的老師，年紀大經驗豐富的，還是管得嚴的？”

然而林躍飛提出的請求和以前那些家長都不一樣：“我希望能找一個注重學生人格培養的，真正愛學生、愛教育的老師。”

主任看向林躍飛的眼神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仔細想了想，推薦了四班的徐老師。

今天，林躍飛第一次見到了徐老師。雖然只短暫地見了一面，但是他能看出來徐老師真的愛學生。

林躍飛對呂秀英說道：“徐老師和汪春翠，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能讓林笑在附小讀書了，都把孩子耽誤了。”

林躍飛沒說幾句話，裏面的信息量卻特別大，沖擊得呂秀英半天回不過神來。

“你托自己公司老板幫你找關系？”

呂秀英之前強烈反對林躍飛去建築公司幹，但是現在木已成舟，紡織廠的工作徹底沒機會了，呂秀英只能盼望林躍飛在建築公司好好幹下去，長長久久地拿高工資。

聽到林躍飛托公司老板幫忙辦妹妹轉學的事，呂秀英一陣心驚肉跳。

說林躍飛沒變吧，連妹妹讀書都開始操心了。說林躍飛變了吧，還是像以前一樣膽大包天，辦事不着調！

林躍飛安慰呂秀英：“沒事，我心裏有數。梁老板喜歡把家裏的事都擔起來的男人，他很樂意幫這個忙。”

當然這個人情得還，還得好好還，林躍飛相信自己以後能還得起。

呂秀英長嘆一口氣：“關系托好了，學校也參觀了。”

還托的是老板的關系，和副校長吃了飯。

“笑笑又那麽喜歡新學校、新老師。”

都這樣了，她怎麽可能不讓林笑轉學？

林躍飛分明是先斬後奏，還哄着妹妹，讓妹妹告訴她。活該被妹妹瞪！

“可是解放路小學那麽遠，笑笑怎麽上下學？誰來接送？”這是呂秀英最發愁的問題。

解放路小學距離棉紡廠大院有四五公裏，騎自行車要二十分鐘。現在城市還沒擴建，在大家心中這就是很遠的距離了。

這麽遠的距離，中間要穿過好幾次大馬路，林笑肯定不能自己上下學。

呂秀英要上班、林躍飛也要上班，林笑的接送成了大問題。

棉紡廠大院這麽多戶人家，難道別人都不知道附小不太好嗎，難道別人都沒本事借讀外面的好學校嗎？

絕大部分孩子都在附小讀書，不就是因為小學就在大院裏，孩子自己就能跑着上下學。

脖子上用紅繩挂個鑰匙，就是一年級的小學生了。

接送林笑的事情，林躍飛早就想過了，“早晨我送她。”

“那放學呢？”呂秀英在心裏盤算，她上夜班的時候可以接林笑，上中班的時候勉強也能來得及。

上白班就真沒辦法了，呂秀英愁眉不展。

“媽，你去找廠領導說說，調到附小檔案室工作吧，這樣就能接送笑笑了。”

重生後，林躍飛第二次提起這件事。

上一次，呂秀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這一次，呂秀英沒再一口拒絕：“我想想吧。”

林躍飛：“媽，我現在上班賺錢了，你可以歇一歇了。”

“三班倒太傷身體，你去附小檔案室上班，一樣是穩定工作，退休後領退休工資。”

退休工資還會更高這種話，林躍飛上次說了，呂秀英不信，他也沒辦法。

“媽，我以後會越幹越好，越賺越多。以後你的工資和退休金拿來零花，我來養家。”

呂秀英眼圈紅了，她扭過頭不看林躍飛，朝着屋裏喊：“笑笑，吃葡萄嗎？”

林笑一個激靈，立刻抓起鉛筆，裝作自己一直在認真寫口算題。

呂秀英：“行了，別‘用功’了。”

呂秀英不用看，就知道林笑剛才小耳朵一直豎得高高的。

林笑嘿嘿笑了：“媽，我想吃葡萄！”

呂秀英招手：“那你過來，和我一起洗。”

林笑和媽媽并排站在水池前，在水龍頭下一顆顆地搓洗葡萄。媽媽手大洗得快，林笑手小洗得慢，但是林笑洗得很認真。

一大盆沾着水珠的葡萄端上桌，呂秀英朝着兒子的方向推了推，“吃這顆，這顆甜。”

林躍飛吃了一驚，他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

然後林躍飛反應過來了，“媽，你要感謝我，好歹給我做桌菜吧？洗盆葡萄就把我打發啦？”

呂秀英自己也很不習慣，被林躍飛戳破後更是渾身別扭。她嘴硬道：“我感謝你什麽？你給笑笑轉學，又不是給我轉學。”

“笑笑，哥哥幫你轉到好學校，你做道菜感謝哥哥吧。”

林笑吃着吃着葡萄，突然被點到名字，茫然擡頭：“啊？”她不會做菜怎麽辦？

呂秀英：“就糖拌西紅柿吧，給你哥拌一個。”

呼，林笑松了一口氣，這個她會！

第二天早晨，林笑還沒睜眼，就聞到了煎餅果子和豆漿的香氣。

她立刻起床跑到餐桌邊，果然看到了她愛吃的早餐！

林笑用最快速度刷牙洗臉，煎餅果子裏的薄脆一定要吃新鮮的，悶久了就不好吃了。

林躍飛伸手去拿煎餅，呂秀英看到後連聲喊：“上頭那個不是你的，你吃下頭那個！”

林躍飛奇怪道：“有什麽區別？”

呂秀英：“上頭那個加了兩個雞蛋，下頭那個是一個雞蛋，你那個醬也刷得多。”

呂秀英拿起上面的煎餅掰兩半，一半遞給林笑，一半自己吃。這樣每人一個雞蛋，剛剛好。

“昨天晚上我想了想，我不調工作。”呂秀英說道。

“要是你在紡織廠上班，我調到檔案室也挺好。現在你跟着私人老板幹，一點不穩定，笑笑轉學還要……”

呂秀英省略了後半句話，看了林躍飛一眼。

反正兩人都明白是什麽意思，就不當着林笑的面說了。

林笑轉學還花了一筆錢，托關系花的錢就這一回，以後借讀費每個學期都要交，價格不菲。

大兒子工作不穩定，小女兒讀書要花錢，呂秀英怎麽敢在這時候從車間調到檔案室？

她要是調過去了，每個月工資就少多了。

而且現在從車間調到檔案室容易，以後再想從檔案室調回車間，那可就千難萬難了。

呂秀英在車間工作雖然累、雖然苦、要倒班、要熬夜，但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靠着這份工作，養活了自己，養大了兩個孩子。

這份工作是她安全感的來源，是她過日子的底氣。

林躍飛想出去闖，她只能讓他出去闖。就算林躍飛闖不出什麽名堂來，還有自己的工資兜底。

林躍飛低頭大口喝豆漿，遮掩自己變紅的眼眶。

他重生後感覺媽媽的肩膀單薄，但是媽媽已經用自己單薄的肩膀，将這個家穩穩當當地支撐了那麽多年。

“行，那就先不調工作。”林躍飛說道。

“媽，那等我以後賺更多錢，買了房子，有了存款，你能從車間裏調出來不？”

呂秀英覺得林躍飛在做白日夢，一點也沒當真，“當然！你媽我又不是傻子。享福誰不會啊？不用你教！”

呂秀英和兄妹倆一起出門。她走路去車間上班，林躍飛騎車帶妹妹去學校辦轉學手續。

林笑坐在哥哥的自行車前梁上，揮手和身後的媽媽說再見。哥哥自行車蹬得飛快，拐了一個彎，就看不見媽媽的身影了。

“哥哥，不能讓媽媽請假帶我去辦轉學嗎？”

林躍飛呼吸着清晨帶着草木清香的空氣：“我帶你辦不行嗎？”

林笑忍不住擔憂：“哥哥，你真的能幫我辦好轉學手續嗎？”

“學校會同意我轉學嗎？要是學校不同意怎麽辦？要是汪老師不同意怎麽辦？”

林躍飛：“你不是全班第一，是倒數第一。汪老師怎麽會不放人？”

林笑：……好像有點道理。

但是不能就這樣向哥哥認輸！

林笑絞盡腦汁地替汪老師思考不放自己離開的理由：“沒準汪老師心疼倒數第二呢？”

要是她轉學了，倒數第二不就變成倒數第一了？

林笑擔憂的事情并沒有發生，她的轉學手續辦理得十分順利，班主任簽字、主任簽字、校長簽字，半個小時內集齊三個簽名，召喚轉學機會。

汪春翠在林笑的轉學表格上簽字的時候，感覺太突然了。

昨天下午林笑哥哥給她請了半天假，今天就直接帶着她來辦轉學了，汪春翠之前沒聽到半點風聲。

林笑哥哥聽到自己在背後說了一句林笑背好孩子書包也不害臊，就要給孩子辦轉學？這氣性也太大了！

不過既然林笑要轉學，她當然會簽字同意，能把這樣的學生送走她巴不得呢。

簽完字後，汪春翠好奇地問道：“林笑轉去哪所學校啊？”

像林笑這樣的學生，從附小轉出去，還有哪個學校肯要她呢？肯定是比附小更差的學校吧。

“解放路小學。”

汪春翠聽到林躍飛的回答，驚掉了下巴。

汪春翠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林笑哥哥，想從林笑哥哥臉上找到吹牛的痕跡，然而只看到了一片坦蕩。

汪春翠覺得這不可能，她知道林笑有多笨，要是這麽笨的學生都能轉進解放路小學……那就只是家長有本事。

難道林笑的哥哥真的發達了？

汪春翠頓時後悔自己之前說過的那些話了，她對林笑和哥哥的态度頓時變了，貼心地問道：“馬上就要下課了，要不要回教室和朋友們說聲再見？”

林躍飛看向林笑。

林笑搖頭：“我沒朋友。”

林躍飛眉頭皺起又松開，他更慶幸自己給妹妹轉學了。

林笑不是孤僻的性格，和樓前樓後的小孩子們玩得很好，比她年齡更大的小梅姐姐、玲玲姐姐，都喜歡帶着她玩兒。

在棉紡廠小學讀了一年書，卻沒有朋友，林躍飛可以肯定這和汪春翠關系很大。

汪春翠一開始就在林笑腦門上貼了“壞孩子”的标簽，班裏才沒有同學和她做朋友。

林躍飛看了汪春翠一眼，這一眼看得汪春翠心生寒意。

“汪老師，再見。”林躍飛帶着妹妹揚長而去。再也不見！

當天下午，林躍飛就帶着林笑去解放路小學辦好了入學手續。

林笑緊張又興奮，晚上躺在呂秀英身邊，翻來覆去地不肯睡。直到呂秀英一巴掌拍在林笑背上，林笑終于老實了。

林笑覺得自己肯定睡不着，但是她也不敢再亂動，只能閉着眼睛躺在床上裝睡。

眼睛一閉又一睜，天就亮了。

她聽到哥哥在卧室門外喊：“哪只小懶豬去新學校第一天就遲到啊？”

林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擡頭看到牆上的挂鐘：“啊！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