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個星期後, 林笑放學回家,看到全家福已經挂在牆上了!

林笑脫掉鞋子,來不及穿拖鞋, 光着腳跑過去, 踮起腳尖看照片拍得怎麽樣。

“媽媽,你笑起來好漂亮啊!”照相師傅捕捉到了呂秀英笑得開懷的一瞬間。

林笑看着照片裏的媽媽,舍不得移開眼睛:“媽媽, 你能不能多笑一笑呀?”

呂秀英看着照片裏的自己, 竟覺得陌生, 她多久沒有這樣開懷大笑過了?

全家福洗了三張,一張十二寸的挂在牆上,一張五寸的收在相冊裏,還有一張四寸照片是林躍飛點名要的,他要放在自己的錢包裏。

林笑也想要一張, 她沒有錢包,但是她有鉛筆盒, 可以把照片放在課程表後面。

現在她的課程表後面已經不放九九乘法表了,林笑全都記在了腦子裏, 正好可以放照片。

然而呂秀英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她:“不行。”

“上學是學習去的,把照片放鉛筆盒裏,你是聽老師講課啊, 還是看照片啊?”

林笑心裏想,聽講用耳朵,看照片用眼睛, 分明是互不影響的兩件事。她眼睛看着照片, 耳朵也能聽到老師在講什麽呀!

但是林笑知道這種話是不能和媽媽說的, 說了就挨罵。

林笑沒有屬于自己的小照片, 在哥哥回家之前,暫時拿着哥哥準備放在錢包裏的照片過過瘾。

最近哥哥回家很晚,一直到林笑晚上睡覺都看不見人影,林笑每天只在早晨上學前看見哥哥。

所以直到明天早上之前,哥哥的小照片都是屬于她的!

林笑捏着照片躺在床上,骨碌來、骨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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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秀英靠在床頭織毛衣,看到林笑兩分鐘不到眼皮就閉上了。等林笑睡着了,呂秀英把她手裏的照片輕輕抽出來,放到桌子上。

呂秀英拿了一條枕巾蓋在床頭的臺燈上,繼續靠在床頭織毛衣。除了加針減針的時候她要看上一眼,轉圈織平針的時候,呂秀英幾乎不用看,這一點昏黃的燈光足夠用了。

入秋後,中午依舊熱,一早一晚已經涼快下來。

呂秀英等到毛衣抱在懷裏不會出汗的時候,就開始拆毛衣、洗毛線、織毛衣。

呂秀英凡事喜歡做在前頭,不喜歡事到臨頭着急忙慌。

她年年都是如此,夏天一過去就開始織毛衣。寒風刮起來之前,一家三口幹淨蓬松又保暖的毛衣早都準備好了。

呂秀英織一截,看一眼牆上的挂鐘。十點了,小飛還沒回家。

十一點……十二點……十二點半,她終于聽到林躍飛輕聲開門關門的聲音。

然後是很輕的一聲咔噠,林躍飛挂上了防盜鏈。

呂秀英收攏起織到一半的毛衣放到桌上,摁滅臺燈。林躍飛房間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呂秀英聽着不覺得吵,反倒覺得安心,她躺在床上,很快被睡意淹沒。

林躍飛第二天早上看到了挂在牆上的全家福。

最近梁老板憋足了勁兒為公司争取一個大項目,林躍飛幫着梁老板一起使勁,一天比一天回家晚。

昨天他回家後直接摸黑進房間,沒開客廳燈,早上起床才看到全家福。

“拍得挺好啊!”林躍飛驚喜道。比他想象中好看多了,大概是因為照片裏的三個人都笑得開心,假布景看起來也很有氛圍。

呂秀英端着盤子從廚房走出來:“昨天笑笑看了好半天呢,你想放在錢包裏的照片,她上床睡覺都拿着,我等她睡着才從她手裏抽出來的。”

呂秀英把盤子放在餐桌上,站在林躍飛身邊看着全家福:“一晃這麽多年了。上次拍全家福的時候,你差不多也是笑笑這麽大。”

“下次再拍全家福,說不定你都結婚生孩子了,到時候咱們一大家子一起拍。”

呂秀英随口感慨一句,又回到廚房。

林躍飛沉默地注視着面前的白牆。

重生後他一直在找沈芸,向身邊人打聽,還找人去沈芸爸爸的單位打聽。然而三個多月了,他依舊沒有找到沈芸在哪裏。

沈芸真的在這座城市裏嗎?有時候,林躍飛甚至懷疑沈芸是他的一場夢。

林笑穿着少先隊隊服的照片都洗出來了,終于終于等到了少先隊入隊儀式。

操場上,二年級的學生們整整齊齊地站成方隊。

“升國旗、奏國歌……宣讀新隊員名單!”林笑繪聲繪色地向哥哥講自己的入隊儀式。

她已經向媽媽講了一遍,向玲玲姐姐講了一遍,現在對着哥哥講第三遍,林笑依舊激動不已。

“然後我們就按照叫名字的順序,一隊隊上前。”

“老隊員為新隊員佩戴紅領巾。”林笑向哥哥解釋,“老隊員就是五年級和六年級的學生。”

給林笑佩戴紅領巾的老隊員,是一個又高又瘦的姐姐,系紅領巾的時候勒得太緊了!

林笑的脖子特別怕癢,她最冷的冬天都不穿高領毛衣。紅領巾勒着脖子,林笑特別想笑,整個流程都在拼命憋笑中度過。

林笑有些遺憾地說:“我都沒仔細看給我系紅領巾的姐姐長什麽樣。”

還有站在最前方帶領全體少先隊員呼號的大隊長,林笑也沒看清。

“哥,你知道大隊長嗎?”林笑激動地說道,“大隊長胳膊上三道杠,全校最厲害!”

整整一天,同學們都在談論入隊儀式。王紅豆偷偷告訴林笑:“入隊儀式上,我的紅領巾其實是自己給自己系的!”

林笑瞪大眼睛:“為什麽啊!”

王紅豆:“給我系紅領巾的那個高年級姐姐,她只會給自己系紅領巾,不會給別人系紅領巾,我站在她對面,她就不知道該怎麽系了。”

高年級姐姐手忙腳亂地折騰了一通,實在系不上,眼看時間就要到了,她們要列隊離開,連忙小聲對王紅豆說道:“我伸手幫你擋着,你自己系!”

于是王紅豆的紅領巾就是自己系的。

“你不許告訴別人!”王紅豆對林笑說道。

林笑重重點頭:“嗯,我不告訴別人。”

林笑覺得王紅豆的這段經歷特別有意思,想和媽媽和哥哥講一講,但是她已經答應了王紅豆不告訴別人,只能自己憋在肚子裏。

“哥,你坐在這裏不要動,我給你系一下紅領巾。”

林笑把哥哥當做道具,很順利地系上了。

給自己系紅領巾和給別人系紅領巾明明是一樣的呀?林笑想不明白,為什麽那個姐姐只會給自己系,不會給王紅豆系呢?

加入少先隊這件事,讓所有二年級學生們非常興奮。徐老師寬容地讓學生們興奮了幾天,然後給他們緊弦。

“都收收心啊,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

徐老師只用一句話,就讓班裏撒歡的小狗子們變成一群小白兔。

林笑倒是沒什麽感覺,她從來沒有感受過考試的壓力,考試和上課對她來說并沒有什麽區別,都是上學的一部分。

不管她考多少分,呂秀英都不會打她,也不會罵她。

林笑感覺自己應該感謝一下哥哥,媽媽對她的寬容,都是因為她前面有這樣一個哥哥。

“你哥上學的時候,天天交白卷!”

林躍飛畢業這麽多年了,呂秀英現在壓力一大,晚上還會做夢。夢見林躍飛在學校裏闖禍,她被老師叫到辦公室。

相比之下,林笑最起碼考試态度端正。

期中考試不能讓林笑緊張,真正讓林笑從加入少先隊的興奮中走出來的是一個晴天霹靂的壞消息。

林笑回家,哭喪着臉對哥哥說。

“原來不是加入少先隊就能在校門口值勤了,要等到五年級!”

“五年級……還要好久好久啊!”

“媽媽,哥哥最近真的沒在外面做壞事嗎?”林笑擔憂地問道。

在林笑眼中,哥哥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态——深夜回家,身上帶着煙酒氣。

唯一的區別是,哥哥白天不再呼呼大睡,每天都早起送她去學校。

呂秀英摸摸林笑的頭:“沒有,哥哥在外面忙工作呢。”

呂秀英眉頭皺起,林躍飛的工作她是一點不喜歡,每天早出晚歸,算下來上班時間比車間還長。

還要喝酒應酬,林躍飛說車間三班倒傷身體,難道喝酒就不傷身體了?

不過孩子大了,呂秀英也管不了了。她只能安慰自己小飛現在總比以前瞎混的時候好。

林笑不相信,她能感受到媽媽的情緒。如果哥哥在外面忙工作,媽媽為什麽憂心?

不過林笑沒有再追問,就像以前媽媽躲開她偷偷哭的時候,林笑知道媽媽不想讓自己知道,就裝作不知道。

一連兩個星期,林笑放學都是媽媽來接她,哥哥一次也沒來。

呂秀英輪到中班了,下午四點上班,林笑下午三點半放學,中間只有半個小時。

“放學就立刻收拾書包跑出來,知道嗎?”呂秀英叮囑道。

林笑點頭。

這個星期,徐老師一說放學兩個字,林笑第一個沖出教室門,比班裏的男生還快。

校門口,呂秀英把林笑拎到自行車上,直接騎到廠裏。呂秀英飛奔去車間,讓林笑自己從廠門口走回家。

這樣驚險地過了一周,呂秀英每次都卡點進車間。然而輪到白班的時候,她下午就沒辦法接林笑放學了。

呂秀英問林躍飛:“下周你能接笑笑嗎?”

林躍飛:“嗯,我接。”

林躍飛的工作時間靈活,只要把活幹好,沒人關心他的上班下班時間。于是他每天下午從公司跑出來一趟,把林笑送回家後再去公司。

林笑在自行車上叽叽喳喳地說話,哥哥很久才心不在焉地嗯一聲。

林笑閉上嘴,哥哥根本沒有認真聽她講話,她不要和哥哥講話了。

周四放學,林笑走出校門口,目光在人群中仔細地尋找一圈,沒有看到哥哥,也沒有看到媽媽。

媽媽上白班,這周都應該是哥哥接她的。哥哥遲到了嗎?

林笑站在校門口等呀等。

等到學生們都走出來了,等到家長們都帶着孩子離開了,哥哥還沒有來接她。

林笑踮起腳尖,朝着哥哥來路眺望,看得眼睛都酸痛了,也沒看到哥哥的影子。

書包仿佛越來越沉,墜得林笑的雙肩酸酸的。

天天上下學的校門口變成林笑陌生的模樣,沒有站在兩側敬禮的值勤生,沒有熱鬧擁擠的學生和家長,校門口空空蕩蕩。

林笑自己一個人站在這片水泥地上,越來越害怕。

林笑這時想起哥哥對她說過的話。如果放學沒有見到他或者媽媽,絕對不可以跟別人走,就算是認識的人也不行。自己回到學校裏,在傳達室裏等大人。

林笑撒腿往傳達室跑,她跑得很急很快,砰砰敲門。

傳達室的大爺吓了一跳:“怎麽了?”

林笑氣喘籲籲地說:“我哥哥還沒來。哥哥以前說過,要是他遲到了,就讓我在傳達室裏等他。”

傳達室裏值班的兩個人都笑了,打開玻璃門放林笑進去,“那你在這裏等會兒吧。”

五分鐘……十分鐘……林笑焦急地往外看,依舊不見哥哥的身影。

“你是哪個班的?”傳達室的大爺問林笑。

“二年級(4)班。”林笑回答道。

“我給你們班主任打個電話。”傳達室大爺拿起電話聽筒,林笑緊張起來,為什麽要給徐老師打電話?

大爺轉動電話上的撥號盤,撥出內線號碼:“喂,二年級(4)班的班主任在嗎?你們班有個女生,家長沒來接……”

大爺突然扭過頭,問林笑:“你叫什麽?”

“林笑!”

大爺繼續對着電話說道:“是林笑。”

片刻後,徐老師一路小跑來到了傳達室:“林笑。”

林笑看到徐老師,鼻梁一酸,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徐老師……”

徐老師拉住林笑的手:“走,先和老師回辦公室。”

“林笑,你今天做得很棒,沒有自己亂跑,讓傳達室伯伯給老師打電話……”

林笑吸吸鼻子:“不是我讓傳達室伯伯打電話的,是傳達室伯伯自己打的……”

徐老師:“嗯,以後再遇到這樣的情況,你可以早點去傳達室給我打電話,或者直接自己來辦公室找我。”

放學已經一個小時了,林笑在校門口等了一個小時,徐老師心想她肯定害怕的。

徐老師的手很軟、聲音很溫柔,身上還有淡淡的香氣飄過來,不知道為什麽林笑又鼻梁一酸。

徐老師推開辦公室的門,拉着林笑走進去。

突然,林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林笑?”

林笑擡頭:“陳冬青?”

“你怎麽在這裏?”兩人異口同聲地問。

陳冬青先回答:“今天大人們都有事,沒人來接我,我在徐老師辦公室等他們忙完來接。”

陳冬青語氣随意,他經常在老師辦公室裏一邊寫作業一邊等家長來接,早就習慣了。

林笑驚訝地張大嘴巴:“你也沒人接啊。”

陳冬青點頭:“你也沒人接嗎?”

突然,陳冬青敏銳的發現林笑和平時不一樣。

“林笑,你鼻子怎麽紅紅的?”

“林笑,你該不會因為沒人接你,哭鼻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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