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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如風。

第六章。

憑時間贏來的東西，時間肯定會為之作證。——村上春樹《我的職業是小說家》

少年被李念的話震住，他怔愣了下，小心翼翼地提問，“那老師，你是怎麽泡到的人啊？”

現在的孩子腦回路真是驚奇，李念無奈的聳聳肩，“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就行了。”

“就行了？”遲辰明顯是不信的。

“基礎總是要提前打好的吧，連常出現在對方面前的能力都沒有，紅口白牙對着西北風說喜歡？”

“你喜歡的人成績夠上985、211，你只夠考普通二本，你覺得你倆還合适嗎？真當演電影寫小說，戀人為了跟你在一起，會高考少做三道大題呢啊？”

這間空教室原本是上屆高三的教室，黑板上的板書沒人擦。

五彩斑斓的粉筆畫擁簇着勵志短句，“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源自網絡]”

李念認為這句話在考前很适合穩定軍心，讓人放輕松別緊張，但不合适用來鼓勵努力途中的人。

連好好讀書的基礎都沒做到，打千萬針雞血也考不到高分。

真當選擇題全蒙對就能逆風翻盤了嗎？

李念指尖來回轉着礦泉水瓶的瓶蓋，扭到半開又合上，語氣平緩，架不住句句紮心。

“你要是個女孩子，一腔孤勇為了心愛的男孩子去學理科，學的沒男孩子那麽好也就算了。你說你一個男人，讓自己媳婦兒陪自己去差點兒的學校，你問心自問一下，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李念跑語連珠，把遲辰問的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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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自認不是教師團隊裏最有威嚴的，也肯定不是最有學識的。

她的教學經驗少的可憐。

但在早戀這個問題上，李念是資深暗戀實踐者，根本不虛任何人。

“還有啊，不好讀書，表白都是錯意的，你看看這裏。”李念把少年的情書攤開放在桌面上，指尖卡在某句。

遲辰真情實感的寫，“不知道能否給我個機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雖然字挺難看的。

“這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出自詩經《擊鼓》。擊鼓行軍是古時常見景象，前三句毫無争議，‘擊鼓其镗，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最後一句相傳甚廣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在漢代注經釋文時候解為戰友情，指将士百戰，跟同軍之人約定戰死疆場，至宋代朱熹之後才開始推行愛情說。”

“兩千年來學術界争論不止，暫且無可考量這句詩究竟是說友情還是愛情，但我覺得都表白了，總不合适用這種有争議的詩句，去讓人家妹子自己猜吧，萬一妹子是忠實的戰友情擁護者，你難道去跟人家做兄弟嗎？”

李念這頓操作可謂是誅心。

先表示你不行，再拿出情書佐證，讓你知道自己是真的不行。

遲辰不出所料的垂下頭來，悶聲講，“老師我錯了。”

李念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下口太重，好意安慰道，“沒事，問題不大，年紀輕輕的，把情愛先跟心裏放一放，好好念書，實在沒泡到，将來功成名就時候，堂堂正正的站她面前，告訴她是你高攀不起爺。”

“……”遲辰抽抽嘴角，面部表情有些扭曲，“老師你還真是。”

少年頓了頓，還是說出了口裏的形容詞，“牛逼啊。”

李念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法，“一般吧，你回去上課，後天把三千字檢讨交莊主任。”

****

遲辰道謝後離開，随手帶上了教室門。

李念獨自坐在教室裏，視線落在窗臺外的槐樹上，這是四樓。

槐樹長得很高，枝桠伸長到跟樓層持平。

甚至拉開窗戶伸出手臂，就能觸碰到葉子。

她記得當時自己也坐窗邊，一中慣例，升年紀換更高的樓層，自己高三的時候，這些槐樹好像才長到二樓的樣子。

十年恍惚而逝，時光連草木都未曾放過，況且是人。

李念莫名其妙的想在這一刻聽易輕塵的聲音，她這樣想，就摸出手機準備這樣做。

屏幕亮起，未接來電：易輕塵。

還有條來自易輕塵的微信消息：[看到回電。]

她撥了回去，易輕塵秒接。

“你找我？”李念笑聲問。

“嗯，找你。”易輕塵的聲音很低。

周遭似乎不太安靜，李念聽見陣腳步聲，大概是到了安靜的地方，易輕塵才又說，“出了什麽事？”

李念擡眸，看見黑板旁邊的挂鐘，被莊主任用廣播叫進辦公室，也不過是四五十分鐘之前的事情。

易輕塵消息倒是挺靈通。

“你偷偷在我身上裝攝像頭了是吧。”李念柔聲問。

“老莊喊你進辦公室為難你了？”易輕塵避開李念的問題，卻也大方的坐實了自己知道這事。

易輕塵是關注自己的，這個結論使得李念心情大好。

唇角勾起弧度，李念踮腳靠在牆邊的暖氣片上，視線正對着窗外槐樹，“沒有，沒什麽大事，學生早戀，老莊喊我進去處理一下，現在都解決了。”

“你猜我在看什麽？”李念話鋒一轉。

“看什麽呢。”易輕塵不肯猜。

李念答，“我從教室的窗外望出去，有兩棵樹，一棵是槐樹，另一顆還是槐樹。”

“你又在看魯迅先生的文集了嗎？”易輕塵完美的領會李念的仿句的意思，雖然現實有那麽點差距。

“是上午看的。”李念溫柔應，“還有，你覺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詩是寫愛情的嗎？”

易輕塵斬釘截鐵的答，“不是。”

李念被他的篤定吓了一跳，“……你研究過？”

“沒有，如果是寫愛情的話，你不會問我的。”易輕塵平靜地講。

“那你很棒棒哦，聰明。”李念誇他。

易輕塵自嘲的笑笑，“不算聰明，只是太了解你。”

早不是十幾歲的年紀，床第之歡是日常必需品，早就不會再為了拉手親吻這種親昵的小動作而悸動難當。

反而是隔着手機話筒，聽見易輕塵講了解自己的時候。

李念的心跳忽然落下一拍，後面在跳動的時候總像是在着急把落下的趕回來。

為此不斷加速。

臉上的熱度傳到手機上，連帶着指尖都微燙起來。

手機開了免提，李念把手機放在桌上，自己咕咚兩大口水解渴，“我要去查自習了，你晚上回家吃飯嗎？”

易輕塵心下盤算過今天的日常，當即決定推掉晚上無關緊要的應酬，“回，七點左右吧。”

李念去扣瓶身的塑封，“想吃什麽發消息給我，今晚我來做。”

易輕塵答，“好。”

他們領證有七個月了，最初的兩三個月李念在忙畢業論文，基本上住宿舍。

是近四個月才搬到易輕塵家同住的，李念會做飯，而且味道在平均水平之上，還不錯。

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鐘點工阿姨在做晚飯。

對于社會人來說，下了班後買菜、再做飯、最後洗碗，簡直是場磨難。

易輕塵直接從源頭就為李念避免了這種折磨。

給李念信用卡的時候也很直接的同李念坦言，“随便刷，你樂意去工作就去，不樂意跟家裏躺着玩，我還養得起你。”

李念選去工作，教書育人，殘害祖國花朵，就是她從年幼起就不曾變更的人生目标。

母親堅稱，她找的關系只是讓李念進一中當語文老師，沒說班主任的事情，也許是對方好意為之，可她事先的确不知情。

那是李念親媽，沒有騙自己女兒的必要。

另一種可能便是易輕塵也為李念找了關系，差錯之下，把她推到了這個位子。

委以重任，任重道遠啊。

下午易輕塵就把想吃的發了過來：[麻辣香鍋、番茄炒蛋、皮蛋豆腐、玉米排骨湯。]

三菜一湯，完全沒有給李念省事的心。

不過念及今天是周五，李念豪爽的答應了易輕塵。

作為交換代價，要求易輕塵回家時候記得再買杯芝芝莓莓，昨晚的自己沒喝到。

觸手可及但錯過的那杯，永遠是最惦記的。

心裏惦記着某個人，李念寫手帳時候走了神，再回神時候，發現自己一句話占了三行橫格，歪歪扭扭，還是錯別字。

“渭城朝雨易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渭城曲.王維]”

****

鄭成功上午才聽容磊八卦完畢，還沒消化完畢，下午就又一次受到了來自易輕塵的暴擊。

工作狂魔易輕塵宣布自己今天翹班不回公司了，但讓鄭成功把文件給他送下來。

他現在在喜茶排隊。

鄭成功拿完文件下樓時候整個人都是飄的，見到易輕塵時候口不擇言的問，“那易總，周日我們還去出差嗎？”

易輕塵睨鄭成功，反問，“你周六休息完就再也不用來上班了是嗎？”

鄭成功現在開始同情素未謀面的李念了。

得是脾氣多好的主才能降住自家易總這種毒舌又無情的男人。

生活不易，小鄭頻頻嘆氣。

高一的放學時間是晚上六點鐘，李念的下班時間也就定在六點。

來接孩子的家長不少，李念才出門，就在人山人海裏一眼望見了易輕塵。

這是戀人間某種神奇的魔力，總是能精準的找到對方。

但李念覺得她今天能看到易輕塵，主要是這人本就紮眼，還占據了正對校門口的c位，西褲襯衫的打扮，身型出衆，懶散的倚着車門吞吐煙圈。

易輕塵也不是故意搞得這麽張揚，他是來的屬實有點兒早了。

高中時候總逃課，把放學時間不幸記成五點，池歡大概在忙，沒回他消息。易輕塵随意問了嘴容磊，容磊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高一就是五點鐘放學，他也是一中畢業的，絕對沒毛病。

于是易輕塵四點五十就開到了校門口，也就出攤賣煎餅果子跟肉夾馍的能比易輕塵來的早點兒。

讓易輕塵心甘情願等上一個多點的還不焦躁的，李念端的是頭一號。

連易輕塵他媽都沒這個待遇。

▍作者有話說:

兩個棗樹的原文出自魯迅先生《秋夜》，上面槐樹的梗取自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