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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017

祁寄被一前一後兩個保镖夾在中間,順着一條單人通道向上,一直走到了拳場後臺的候場室。

候場室離前面舞臺很近,能聽到一點外面的動靜。前面似乎正在進行開幕環節,講話的聲音有些耳熟,聽起來像是剛和祁寄見過一面的蔣少。

蔣少的聲音隔着阻礙傳過來,聽不真切,大意是感謝各位撥冗莅臨。聽得出來這次排場很大,似乎是來了不少蔣少都得客客氣氣招呼的客人。

不久,開幕環節結束,但祁寄依然沒有被叫上臺,反而還聽見了類似于主持人在大型宴會廳裏說話的聲音。

他仔細聽過之後才辨別出來。

外面似乎正在舉辦拍賣會。

這麽一想,似乎也就能理解為什麽這次拳擊賽會挪到地面上的場館裏來——這次的表演賽大概就是拍賣會的熱場活動之一,用來調動氣氛。

開幕之後就是幾輪拍賣,雖然候場室裏看不見拍賣品的模樣,但不時傳來的主持人描述和叫價聲,也足以透露出這些拍賣品的珍稀和昂貴。

而且這拍賣似乎還是現場交付,當場付錢,直接能拿到拍品,沒有多餘的手續。主持人的聲音極富煽動力,将巨額的資金流動**裸地展現出來。

一輪五件拍賣品競拍結束,似乎到了中場休息時間,祁寄也終于被通知要上場。

他從舞臺側面的樓梯走上去,外面似乎更換了打光模式。才一出場,熾熱的追光燈就打了過來,雪白光束籠罩在祁寄周身。

燈光之下,纖塵可見。少年的身形愈發炫目耀眼,仿佛正在熠熠生光。

迎面而來的白光過于刺眼,祁寄下意識地眯起眼睛,側了側頭。炙烤的強光喚起了他對往日拳場裏頭頂上巨大聚光燈的記憶,但這兩種舞臺的相似點似乎也就僅有這一處了。

祁寄一上臺就發現,這次表演賽的場地與以往任何一次的都截然不同。

沒有擂臺,沒有圍籠,也沒有響徹耳畔的開場響鑼。比起拳臺,這裏更像一個高貴優雅的展覽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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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展臺剛剛被撤了下去,只留下背後一個巨型的高清直播屏幕,用以忠實呈現展品的所有細節。

祁寄不由覺得奇怪。

他知道這裏正在舉行拍賣會,可這偌大一個幾十米寬的舞臺上,居然沒有任何與拳擊相關的痕跡。

這裏顯然并不是用來打拳的地方,甚至沒有表現出對這場表演賽的任何一點重視。

更确切些說……這個華美的宴會廳和裸拳比賽完全是兩個世界的存在,祁寄單是站在這裏,就感覺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臺下的場景更是不同以往,祁寄從舞臺向下望了一眼,大廳寬敞明亮,富麗堂皇,幾十張雪白的圓桌旁坐滿了盛裝出席的客人。

他們穿着華貴,儀态優雅,正擡頭望着舞臺。

望着祁寄。

祁寄被這些沒有溫度的目光刺得隐隐有些不太舒服。

他上過四方拳臺,也進過八角籠,聽過尖銳刺耳的污言怒罵,也聽過四面如潮的歡呼聲。然而這次,祁寄站在華美敞亮的冰冷高臺上,臺下寂靜無聲,只有一雙雙冷漠的眼睛。

那些毫無溫度的目光比聚攏炙烤的強光燈束更讓他不适。

祁寄只能挪開視線,望向了舞臺中央。

唯一能證明這裏還有比賽要進行的,就是舞臺中央站着的那個裁判。那人身形高大,一看便孔武有力,穿着西裝也蓋不住一身的肌肉,比起裁判,更像是負責控場的保镖。

一切都透着一種莫名的古怪。

祁寄咬緊護齒套,緩緩平複了呼吸。

不管有沒有陷阱或異樣……這都注定是一場硬仗。

事實上,他的預感的确沒錯。

從舞臺另一側走上來的那個選手,也就是祁寄這次表演賽的對手,面孔并不陌生。

來人肌肉發達,高大威猛,一身古銅皮膚,走路時震得仿佛地板都在動。

祁寄見過這人的照片,對方有個和外形極為相配的名字——“暴熊”。

祁寄之前打的不是全體賽,并未正面遇上過對方,但從拳手資料和各種傳聞裏,他卻不止一次地聽說過暴熊的兇名。

自從“瘋拳”惹出人命被迫銷聲匿跡之後,暴熊就成了拳場比賽中的新一任霸主。據說他現在是拳場的四大底牌之首,號稱“人形殺器”,勝率高得足以讓對手聞之生懼。

可等見到真人,祁寄卻發覺,對方雖然高大雄壯,動作間卻帶着明顯的散漫,氣勢也不像傳聞中那樣兇悍。如果不是對方穿着拳場的賽服,祁寄甚至懷疑暴熊是不是走錯了。對方的神情并不像是要來參加比賽,反而更像是正要去參加勝利慶功會一樣。

就算是表演賽,這畢竟也是一場衆目睽睽之下的比賽。能打到這種級別的人,往往不會像外表那樣粗暴無腦。

可暴熊周身卻明顯沒有什麽殺氣,甚至連看向祁寄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那目光不像是威脅或者蔑視,反而隐隐透着一種古怪的玩味。

祁寄暗暗皺眉,隐隐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等到裁判發令,宣布比賽開始,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就變得更加強烈——祁寄甚至發現,他已經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反應。

拳擊比賽赤手肉搏,身體碰撞根本不可能避免。祁寄這段時間來雖然有些過度敏感,卻也成功撐過了之前多輪比賽。可是現在,他身上被碰到的地方卻比以前更難捱百倍,感觀早已不只是之前的疼和痛,而是進一步演變成了觸電般難以言說的麻脹和酸澀。

才剛被暴熊碰到,祁寄就差點被這種詭異的感覺刺激到叫出聲來。

……他的身體到底怎麽了?

不止是痛覺升級,碰撞後的皮膚刺激持續時間也愈發長久,好一會兒無法緩和恢複,連累得身體其他部位反應都慢了半拍。

在這突發的意外之下,才不過二十招,祁寄的腰腹和手臂就青紅一片,裸露在外的小臂更是火辣辣地灼燒着疼痛。

同樣火熱灼人的還有臺下投來的各種目光。那些輕飄飄的視線此刻都被放大了百倍威力,無數目光盯在祁寄身上,像飛石亂矢,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将他紮得體無完膚。

祁寄徹底被這種嚴重的敏感反應拖累,他的強項本就是迅速适應精準分析,伺機找出對方破綻進行攻擊。可現在,累加的疼痛作用在身體上,直接拖慢了他的應對速度。

不說主動攻擊,他連防禦都自顧不及。

“唔……!”

又是一記裹着雷霆之力的重拳正面砸來,祁寄拼盡全力才堪堪得以側身躲避,卻也因此被逼出了大片的防守破綻。

他躲開時就意識到了不妙,但已經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眼看着祁寄的胸腹要害直接暴露在暴熊的攻擊範圍之內,對方再出一拳就能直接把毫無防禦之力的他的肋骨打斷——

“哔哔——!”

千鈞一發之際,示意停手的口哨聲突然響起,和暴熊體形相似的高大裁判兩步沖上前,直接出手攔住了暴熊。

祁寄僥幸躲開,驚魂未定,詫異地看向那個裁判。

地下拳場借鑒的是a賽事的比賽規則,即綜合格鬥比賽。而a的裁判一般只有一方倒地不起、毫無防禦之力時才會攔住另一方,極少中途幹預。

裸拳比賽的限制比a更少,裁判大多數時間只負責吹哨計數和宣布勝者,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中途打斷攻擊的舉動。

自一上場時祁寄就發現,這個裁判很面生。他之前偶遇過拳場的裁判團,憑祁寄的記憶力足以一眼記住所有人,他可以确定,自己并沒有在裁判團中見過這個人。

他為什麽要幫自己?

最奇怪的是,就這麽被裁判莫名攔下之後,暴熊非但沒有暴跳如雷,反而順勢收手,一句都沒和裁判争辯,就這麽退到了自己的防守區。

察覺祁寄微愕的眼神,暴熊看過來,突然沖他咧嘴一笑。

那笑容滿是惡意,和蔣少臨走前臉上的笑極其相似。

祁寄心中咯噔一下。

那種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

比賽繼續,接下來的幾輪對戰幾乎都是第一次過招的翻版——祁寄每次都會被身體的異常反應拖累到毫無還手之力,而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暴熊也總是會在即将ko時被裁判攔下。

之所以會選擇這個體形健碩的裁判,也是因為普通人根本無法攔下暴熊的攻擊。不過在反複多次之後,無需裁判怎麽費力,暴熊已經能及時收手,出拳的動作也越來越随意。

這場被搬到敞亮舞臺上進行的表演賽已經完全沒有了裸拳那種搏命的厮殺感,只剩下了單方面碾壓的戲耍和玩弄。

沒有人喊結束。除非一方倒地失去攻擊能力,表演賽并沒有勝負之分,只有規定時限。雙方過招要有來有往,打得好看比結果更重要。祁寄賽前并不清楚這些,他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

但暴熊顯然有所準備,他甚至還會故意放緩進攻速度,讓祁寄得以擁有喘息的機會,再在被刻意拖長的對戰過程裏在祁寄身上留下更多的傷。

觀衆們最想看的也是這種場景。

一眼望去,臺下幾十桌賓客依舊平靜淡然,彼此交談都彬彬有禮。唯獨他們看向臺上男孩的眼神越來越熾熱,甚至在用目光跟着暴熊一起攻擊。

那些遍布在白皙皮膚上的新鮮傷痕仿佛累加的幹柴,甚至無需火星,就能在熾熱空氣中燃出熊熊烈火。

這個寬敞明亮、奢侈華美的宴會廳,此刻卻像極了一個圍獵場,漆黑冷硬的槍口齊刷刷對準了那只最美麗的鹿,圍捕者還在興致盎然地欣賞着它在兇狠皮鞭下哀泣的模樣。

表演賽漸進尾聲,舞臺一側傳來了倒計時三分鐘的提示音,祁寄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自傷口彙聚而來的疼痛沿着背脊鑽入腦髓,就算呆立不動都能感受到那種宛如在腦內攪漿的疼。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喉嚨哽着一口腥甜,無法吞咽,每一次呼吸都是對鼻腔和氣管的新一輪折磨。暴熊剛剛卡過他的喉嚨,即使松了手,脖頸那一圈仍在灼燒一樣地疼。

卡住祁寄的喉嚨要害之後,暴熊本想松手退開,卻因為臺下傳來的興奮低呼聲,而在裁判示意下多延長了一會兒時間——他掐着白皙的脖頸将人緩緩從地面上拎起來,男孩在他手中就像一只垂死掙紮的鹿,脆弱,纖細,一碰即碎。

誘人生憐,又勾人施虐。

那雙漂亮而絕望的眼睛裏浮現出一層濕漉漉的霧,被巨型屏幕清晰放大給每一個觀衆,任誰看了都不可能無動于衷。

可惜的是,直到因為對手即将窒息瀕死而把人松開,暴熊也沒看到對方的眼淚掉下來。

裁判哨響,暴熊重新回到自己的防守區,他也聽見了倒計時的提示音。再有三分鐘,這場表演就可以圓滿結束,他也可以順利拿到這筆輕輕松松贏下的獎金。

再看對面,對手已經面無血色,冷汗涔涔,連最基本的防禦都無法做到,看起來一拳就能輕易擊飛。

不過暴熊自然不會直接出拳,這和他所接到的比賽要求有悖。他真正的打算是擰住人手臂別到身後,逼着對方面朝觀衆跪下來,或者将人放倒,抓着對方的一條小腿将人倒拎起來,用這種羞辱的姿勢把對方展示給觀衆。

這才是今天這場“表演”的真正意義。

兩種方案都不難實施,權衡之下,暴熊選擇了第二種。

顯然,這個選擇更能獲得觀衆的熱烈反應,他也能拿到更多的額外獎勵。

計劃的實施和之前幾輪的對戰一樣順利,對手已經在之前的打鬥中耗盡了體力,他連被暴熊一個背摔撂倒在地,都沒能給出及時的反應。

暴熊活動了下脖子,松了松筋骨,在衆人矚目下朝被摔到無力反擊的人伸出手去,打算将人扯着小腿倒拎起來。

他一把就握住了對方裸露的腳踝,手指環過一圈還略有富餘。年輕的對手皮膚光滑柔軟,觸感微涼細膩,甚至比暴熊常帶在身邊的那個二十歲小嫩模還更勝一籌。

但不知是不是皮膚太過光滑的緣故,暴熊正想将人右腿扯高,掌中纖細的小腿卻突然一滑,抓不穩一樣向下墜去。暴熊下意識伸手一撈,身體也不自覺矮了下來,稍稍有些吃力。

但下一秒,暴熊額頭青筋剎那暴起,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矮身的真正原因——那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動作,而是後頸上壓下的力度強迫他無法直身——

“砰!!”

“啊、啊啊——!!”

不及反應,裹着血氣的一拳直中眼窩,暴熊疼得怒吼一聲,大掌死死捏住了手中纖細的小腿。

他被這出其不意的一擊打出了真正的怒火,把表演前被叮囑的一切都抛在了腦後。被一拳打出血的眼睛讓暴熊完全失去了剛剛的悠閑和冷靜,他只想把眼前這人的腿硬生生捏斷,把對方直接砸死在這舞臺上!

鐵箍一般的大掌捏得修長的小腿泛出了血液不通的微紅,暴怒之下的暴熊根本沒有留手,可是還沒聽見熟悉的骨裂聲,他的右臂肱骨突然鑽出一股酸麻,毒蛇般直蹿向上,逼得他下意識松開了緊握的右掌。

而在手中所握之物消失的下一秒,暴熊就眼前一花,他清楚聽見了自己牙關被逼出的咯咯聲。

一股冰涼卻狠厲的力道扼在他的咽喉要害,在反應過來之前,暴熊的脖頸已經被一雙傷痕累累的腿纏住,那雙腿死死絞住暴熊粗壯的脖子,膝蓋猛地向下一沉,在這人體最脆弱的部位生生壓出了“咔嚓”一聲脆響。

“呃啊——呃咕……!”

這一招雙腿絞殺威力極重,使得暴熊根本無力掙脫。而雙腿的主人則在此刻借着腰部力量折身向上,單臂抱住暴熊的頭,掌根按在對方太陽穴,用雙腿并着一只手,牢牢鎖住了暴熊的頭頸。

暴熊被逼得幾近窒息,難以站立,鐵塔一樣的身子失了力氣,頹軟得跪癱在地,膝蓋在堅硬的地面碰出一聲巨響。

“砰!”

“嗬……嗬……咕嗚……”

剛剛還不可一世的雄壯拳擊手此刻卻雙膝跪地,一張臉漲得通紅。他的額角青筋盡現,喉嚨已經無法發出慘叫,只能溢出些難以為繼的嗬嗬氣音。

暴熊雙眼上翻,白多黑少,雙手死死扒着鎖住他喉嚨的兩條腿,在上面留下殷紅的指痕,卻始終無法撼動其半分。

直到刺耳的哨聲響起,裁判上前來分開兩人,鎖喉的兩條長腿才終于松開,艱難地、踉跄着踩着暴熊的大腿落了下來。

那雙腿膚色白皙,筆直修長,此刻卻布滿了豔紅指印和青紫傷痕,之前橫在咽喉附近的右腿前側更是被鐵掌掐握出一個鮮明的五指印,看起來傷痕累累。

卻又驚豔得讓人根本挪不開視線。

祁寄耗力過巨,不得不撐着暴熊的身體才勉強下地站直。等他站穩,因鎖喉而長時間窒息的暴熊晃了一下,直挺挺地撲在了地面。

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一時間,整個宴會廳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殺驚到鴉雀無聲。

反應過來之後,裁判才匆忙上前查看暴熊的情況,祁寄後退幾步讓開,低喘着悶咳了兩聲。

暴熊不會有大礙,最多是窒息昏迷。祁寄自己心裏有數,他學的是怎麽打架,不是怎麽殺人,這招可以一擊制敵,但不可能扭斷頸骨,他沒學過那種能殺人的鎖喉角度。

果然,裁判檢查之後便确認了暴熊的無恙,但他看向祁寄時卻仍舊眉心緊皺。

不只是暴熊,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沒能想到祁寄竟然還有餘力反擊,甚至能一擊制敵。

事實上,即使祁寄和其他對手相比有着明顯的腿招優勢,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直接制服暴熊,畢竟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好,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也不能算真的懸殊。

但在之前的幾輪對戰裏,因為壓倒性的局面,暴熊已經在無意間放松了警惕。他根本沒想到這個看似任人宰割的瘦弱對手還會有反擊的能力,一時不察,就被祁寄絕地反殺。

祁寄又咳了一聲,喉嚨血氣湧出來,裹着每一個沙啞的字音。

他冷冷道:“數秒。”

經他提醒,裁判才像是剛想起來一樣開始倒計時讀秒。但其實這已經是在走形式了,暴熊已經昏迷,自然不可能再在十秒內站起。

最終結局,祁寄勝出。

這個比賽結果被裁判用一種毫無溫度的語調念出——如果是在地下拳場,他這種模樣第一個就會被開除。拳場追求的是刺激、激昂、亢奮、血腥,越聲嘶力竭越有人氣。可在這場表演賽上,這裁判的語氣才最符合整體的氣氛。

比賽結束,全場仍舊一片沉寂。沒有歡呼,沒有掌聲,沒有歇斯底裏的狂熱嘶吼,只有一雙雙冷漠的眼睛,和那黏膩到幾乎凝成實質的目光。

祁寄握拳,抵在唇邊悶咳一聲。

他的喉嚨被傷到了,渾身各處也在火辣辣地痛。之前在拳擊決賽和華亭側門巷子裏受的傷還沒好利落,就又疊加上了新的傷痕。

祁寄凝血慢,又貧血,腦震蕩也沒完全恢複,一場惡戰結束,他光是站在這都耗盡了所有力氣。

他迫切地想要離開,卻聽見裁判說:“去換衣服。”

這句話沒對着話筒,只有祁寄聽見了。

祁寄皺眉:“什麽?”

裁判已經恢複了開場時的面無表情:“換衣服,領獎。”

祁寄想起了賽前錢哥說過的獎牌證明,拿到這個,他就能和拳場一刀兩斷。

再堅持最後一會兒……一切就能結束了。

頭疼得近乎要裂開,未能痊愈的腦震蕩又在此時發揮出最可怕的威力。祁寄唇角還沾着血,唇瓣卻早已失了血色,面罩外的小半張臉蒼白如紙。

他跟着一旁上前的禮儀小姐去了舞臺一側的樓梯口,那裏有個簡易的更衣室,空間不大,裏面連試衣鏡都沒有,但勝在離舞臺近。

禮儀小姐把白色的冠軍外袍遞過來,特意叮囑他要把上衣脫下來再穿。白色外袍搭配打拳時的黑色無袖的确有些奇怪,接過外袍,祁寄就反鎖好更衣室的門,把上衣脫了下來。

黑色不透明的上衣遮住了祁寄的視線,所以他并未看到,右上方牆角處隐隐反射出一點暗光。

為了抵禦暴熊的攻擊,祁寄的手臂受了不少傷,這些還是裸露在外能直接看到的。在上衣的遮擋下,他那平坦的小腹和緊實的後腰處的青紫更多,和白皙皮膚一對比,視覺沖擊愈發強烈。

不只是傷勢嚴重,祁寄周身皮膚的那種過度敏感也仍未消失,上衣脫下來時,大片皮膚都能清楚感覺到衣物剝離的細微擦磨感,單是脫掉這件衣服,就讓祁寄忍不住打了個顫。

好不容易按捺下這種古怪的感覺,祁寄隐隐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不知是發生了什麽。

各處傷口還在隐隐作痛,祁寄無心多想,迅速套上了外袍。

好在這件冠軍袍款式寬松,材質輕薄,只用腰間纏一條束帶,不怎麽會摩擦到傷口。

整理好外袍,祁寄離開了更衣室。

結果他走出幾步,才發覺了不對。

為了防止影響舞臺效果,這間設在舞臺樓梯間旁的更衣室的燈光被刻意調暗過。祁寄換衣服時沒細看,直到走進舞臺邊緣的燈光範圍內,他才發現,這身外袍居然是半透明的。

這是一種類似于薄紗或是絲綢的材質,雖然素白中藏了些暗紋,但遮蓋性并不強,內裏膚色在外袍包裹下仍會若隐若現,細看時甚至還能看清那些青青紫紫的傷痕。

祁寄剛剛脫掉了上衣和拳擊綁帶,現在身上只有一件短褲和一件外袍,外加一副面罩。再被舞臺上的強光燈一照,相當于整個上半身都是半遮半露的,這種感覺着實令人奇怪。

他之前也穿過冠軍袍,但那些外袍都是或紅或黑的粗野風,沒有白色的,更沒有這種材質的。

祁寄遲疑了一下,但他腳步剛一放慢,就聽見身後的禮儀小姐用甜美的聲音道:“先生,請您盡快上前領獎。”

舞臺中央的裁判也轉過頭來,正看着他。祁寄無法,只能走上前去。

領完證明就馬上離開,他真的不想在這裏多待哪怕一秒鐘。

說是頒獎,但其實現場的氣氛和剛剛表演賽過程中的一樣尴尬,因為觀衆們依然沒有被調動起任何熱情。

祁寄也無心注意這個,他的體力和精神都不足以支撐他的消耗,實在無力分心多想。

所以他也就忽略了臺下那些古怪的、熾熱的眼神。

獎品被禮儀小姐端上來,經裁判之手交給祁寄。之前地下拳場的冠軍獎品是金腰帶,這次表演賽的獎品則是一對金手環。

舞臺強光下,金燦燦的手環被照耀出美麗的光邊。那是一對純金的镂空雕花手環,約莫有三指寬,很是華美精致,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格鬥比賽的獎品,反而更像是高奢品牌店裏擺在正中央展臺上,被360°打光的昂貴飾品。

正因為外袍太薄而困擾的祁寄一看見那手環,就忍不住皺了皺眉。

最讓他覺得不對勁的是,那兩只手環之間還穿了一條金色的細鏈。

望着這件獎品,祁寄後頸隐隐有些發冷。

他覺得這個手環看起來并不像拳擊比賽的獎品,倒更像是一副過于精致的鐐铐。

裁判将手環從錦緞上拿了起來,燈光之下,金色手環流光溢彩。

未等祁寄猶豫,他就直接把手環戴在了祁寄的手腕上。

祁寄的皮膚正處于敏感狀态,盡管裁判戴着手套,他依然感覺到了些許不适。

但最讓他不适的還是裁判和兩個禮儀小姐的站位,不知是不是巧合,三人恰好形成一個夾擊之勢,仿佛在看管犯人提防他逃跑一樣。

直到手環戴好,裁判才退開一步,讓祁寄得以正面臺下觀衆。

金色手環箍住纖細白皙的手腕,給少年更增一分高貴的聖潔。細鏈繞過手背和無名指上的金色指環,順着腕骨松松垂落下來,宛如一條金色的溪流,流淌在光滑雪白的肌膚之上。

金燦燦的光芒柔化了小臂上的青紫傷痕,讓男孩看起來仿佛一位不谙世事、天真美麗的小王子。

裁判再次用毫無聲調變化的聲音宣布:“恭喜z011獲勝。”

現場依然沒有任何祝賀的氣氛,裁判繼續道:“下面,開始獲勝者游場。”

游場在地下拳場很常見,這個宴會廳雖然和地下拳場的構造不同,但舞臺旁也延伸出一條走臺,貫穿整個觀衆席,游場也很方便。

只是賽後游場是為了讓狂熱的觀衆得以和自己支持的獲勝者近距離接觸,刺激情緒,調動氣氛。可現在,面對臺下這麽多西裝革履的觀衆,拉近臺上臺下距離這件事怎麽看都不太靠譜。

即使祁寄被疼痛折磨到意識都有些昏沉,他也注意到了游場這一環節的古怪,更古怪的是,裁判還從禮儀小姐手中拿過了一個和那對金手環材質設計相同的金色頸環。

那頸環由一層薄薄的金箔片組成,兩側同樣墜着細軟的晶亮金鏈,雖然設計精美,卻怎麽看怎麽覺得像是拴人用的項圈。

配上那對金手環,活脫脫一套束縛用具。

這次祁寄沒有繼續忍耐——領獎和游場都是為了領取證明換得脫身的條件,這項圈卻是完完全全的多餘要求。他直接朝裁判搖了頭:“我不需要。”

可是話一出口,祁寄才意識到自己聲音的喑啞。

他的身體被透支得太厲害,擊倒暴熊時就已經是強弩之末,現在,他更是連挺直脊背都覺得艱難。

但這也不代表祁寄此刻的虛軟發熱就是正常的。

祁寄微微睜大了眼睛,心跳猛地急促起來。

身前的裁判明明聽見了祁寄的拒絕,卻仍舊置若罔聞地繼續動作。他那理所當然的态度敲響了最後一記警鐘,祁寄下意識擺出了攻擊的姿勢,餘光立刻開始尋找最合适的逃脫方向。

他甚至連脫身證明都無法顧及,只想着怎麽離開這個到處都彌漫着詭異氣氛的鬼地方——

可終究是來不及了。

“滋滋——!”

微弱到幾不可察的電流聲自光華流轉的金色手環中傳來,只在純金外層也受到電流影響時,才發出了些許令人生懼的電流噼啪聲。

旁人看來,不過是金環的光亮更璀璨了些而已,只有親自佩戴的人,才能體會到其中的殘忍。

“嗚……!!”

祁寄硬生生咬破了下唇,才沒有在突如其來的刺激下慘叫出聲。電流如鞭,狠厲地抽打在本就敏感至極的感官神經上,只一瞬就讓冷汗浸透了全身。

他整個人難以抑制地顫抖着,酸脹已久的雙眸被逼到眼眶紅透,倏然落下淚來。

淚珠從白色面罩上滾下,沾了唇瓣上被咬出的血痕,順着下颌滴落,在光滑的地板上濺出星點粉紅。一股強硬的力道重重卡在祁寄指痕分明的咽喉,讓他如同引頸受戮的天鵝般仰起脆弱而優美的脖頸。

“咔嗒”一聲。

金色項圈牢牢箍在了祁寄白皙的脖頸上。

裁判的動作娴熟而流暢,他避過收聲的話筒,用只有祁寄能聽見的聲音冷冷警告道:“老實點,項圈也帶電。”

殘忍的電擊足足持續了半分鐘,最後也沒有完全停下來,而是保持着隔一分鐘電五秒的頻率運作着,徹底斷絕了祁寄的逃脫可能。他整個人都被電麻了,被身後兩個禮儀小姐撐了一把才勉強沒栽過去,就這麽虛脫着被戴上了一整套束具。

手環,項圈,身體鏈,腿環和腳環。

金色束縛配上一身寬松的白紗,聖潔華美,疏離感十足,更顯得仿若誤墜人間,不入凡塵。

被精心裝點過的少年最終被铐在寬大的勝利者軟椅上,軟椅被高高擡起,沿着貫穿觀衆席的高臺前行。

擡椅的幾人腳步穩健,行進卻無比緩慢,足以讓每一位觀衆仔細觀賞這位本應昂首迎接歡呼的獲勝者。

他們把慣例的冠軍游場變成了一場展覽。

離得近了,觀衆席位裏的邪欲終于撕破彬彬有禮的僞裝,**裸地露出了本相。各方投遞而來的視線黏着在這位冠軍身上,墜得那輕薄的白紗都仿若泰山壓頂,殘忍地壓磨着少年的脊梁。

要把他的硬骨碾碎,血氣磨滅,讓他變成最纖弱依人的金絲雀。

繞場一周,騷動盡現。

漫長到近乎令人絕望的游場終于結束,祁寄被押回舞臺,然而此刻,真正的絕望這才露出自己猙獰的面目。

消失已久的主持人出現在舞臺一側,熱情洋溢,聲音洪亮:“各位來賓,各位觀衆,本場的第六件拍賣品,也是此次拍賣會的重頭之一,這副‘白色面具’,已經為您展示完畢!”

主持人的聲音響徹整個宴會廳,連虛軟脫力的少年都因之眼睫微顫。

第六件拍賣品。

展示完畢。

他難以自持地打起冷顫。

無論是剛剛的游場,還是之前的表演賽。

都只是物品被拍賣之前的精心展覽。

刺耳的聲音穿透耳膜,直刺入腦髓——

“接下來,就是激動人心的競拍環節——誰将會是這張漂亮面具的擁有者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激昂動感的鼓點響起,緊迫的背景音裏,主持人高聲宣布了一個活人的死刑。

“起拍價——十萬!”

冷汗和鮮血模糊了本就不清晰的視野,即使如此,祁寄依然努力地睜大了雙眼,試圖在森嚴的重圍裏找出破綻。

他不能……

他不能就這樣……

他努力了那麽久,怎麽能倒在這兒,以這種最狼狽的姿态。

可祁寄終究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十九歲男孩。

他會疼,會掉眼淚,也會碰觸到壓頂而來的能力天花板。

他已經到了極限,生機與希望無從尋覓,只得到了押守他的裁判的一聲冷笑。

“別白費力氣了,六號拍賣品。”

裁判的聲音仍舊冰冷機械,唯一的情緒也僅剩譏諷。

“你從第二輪比賽開始就被下了藥,每一個階段的藥都順利到位,今天開場前,還加了雙倍的劑量。”

這些字音碎成飄絮,鑽進祁寄的唇齒、鼻腔、耳蝸、眼睛。

漸漸悶絕了他的所有生機。

一片茫茫然的混沌之中,近來的疑惑和異常如同碎珠,終于被這條隐匿已久的暗線串連起來。

為什麽這些天來,祁寄的皮膚越來越敏感,連不小心被碰觸都無法适應。

為什麽表演賽上場之前,護齒套裏會有古怪的澀味。

為什麽和暴熊比賽,身體的反應會那麽強烈。

第二場比賽,按時間算……那都已經是兩個月以前的事了。

裁判靠過來,聲音放低,近乎耳語。

卻又刺耳欲聾。

“你會喜歡的……你會興奮到發抖,哀求着繼續。”

“這麽多天,這麽強的藥效。你的身體會比你想象的更誠實。”

“你早就被泡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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