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2029

第29章2029

得知祁寄自行離開之後,黎辛傑第一時間警告了裴俞聲。

在祁寄沒有達成迫使他自行活動的目标之前,盡量不要強行打斷祁寄的動作,以免他陷入真實和虛幻的交界,致使安全區無法徹底拆.除。

但到了最後的危急關頭,顯然已經沒有時間考慮,身體比理智更早一步,在那些嚴陣以待的保.镖尚未反應過來之前,裴俞聲就先抓.住了祁寄。

不幸中的萬幸,強烈情緒波動後的祁寄陷入昏迷,開始進入黎辛傑所說的自我治愈流程。脫缰的意外終于被拉回正規,周密的治療也得以重新開始。

但這也并不意味着後續治療就一定順利無憂了。事實上,無論是病人還是陪護,整個治療過程都可以稱得上是一場煎熬。

祁寄回來之後就發起了高燒,一連二十幾個小時高燒未退。就連他之前剛被從拍賣場救回來的時候都少有這麽嚴重的情況。

趙明臻一直安慰裴俞聲這不能算壞事,是身體在進行自我修複。可惜這種安慰實在收效甚微,特別是祁寄燒到意識不清地掉眼淚的時候。

醫院不許大聲喧嘩,裴俞聲在病房裏還沒什麽反應,看人掉眼淚也只是沉默幫人将淚痕一點點擦拭幹淨。

結果一回去,他就直接把自己常用的那兩個沙袋打爆了。

另一方面,那些針對BSW991的調查也逐漸有了進展。

看過祁寄在事故現場失魂落魄的模樣,裴俞聲一度擔心他失去求生意識不願醒來。對此,趙醫生的态度倒是比較樂觀。

祁寄的性格足以支撐他走下去,而且他這還是在藥效影響之下的舉動,等徹底清醒之後,祁寄很有可能根本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麽。

這些掙紮和痛苦也能被一應抹去。

這一點并非趙明臻的憑空揣測,他拿到的藥物調查報告直接佐證了這一點。

報告顯示,之前使用過同種藥物的人在經歷了長達兩個月甚至更久的強制性.行.為之後,等他們徹底清醒過來時,都已經不記得自己這一期間的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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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W991産量稀少,價格昂貴,挑選服用者的條件标準也很嚴格,這就導致了每個使用者的拍賣價都很高昂。花大價錢将人買回來折騰完一通之後,大多數買主還會聽從專業人員的建議,将期間的錄像播放給已經完全不記得發生過什麽了的服用者看,讓茫然的服用者親眼看到自己的主動,達到更進一步的羞辱效果。

如此之後,買主就可以繼續體驗強迫的刺.激感,看着服用者意識清醒抗拒,身體卻因為習慣性的對待而沉淪,陷入更深的絕望之中。

這種程度的藥物目的已經無法用變.态來形容,簡直就是喪心病狂令人發指。對于現在的祁寄來說,它唯一稍有用處的點就是會影響腦部神經和記憶細胞,讓祁寄在醒來之後忘掉發生過的一切。

現在僅剩的問題,就是祁寄能否成功熬過這關,徹底清醒過來。對此,主導治療的黎辛傑表示,個體情況各有差異,現在還無法下結論。但從這些天祁寄的表現來看,他的自主意識明顯較強,這樣自內部平安打破的可能性也會比較大。

這已經能算是一種積極表态了,畢竟醫生不是神仙,不可能有十足把握。不過裴二少這次倒真的是體驗了一把陪護的煎熬——拼命想從醫生那裏得到肯定沒事的保證,但就算得到了積極回答,也還是會控制不住地想東想西。

再加上黎辛傑又堅持不讓裴俞聲離祁寄太近——裴俞聲是祁寄安全區的支柱,接觸太多反而有可能影響到祁寄對真實世界的感知,從而影響清醒過程。

以致于在被攔了幾次不許看護太久之後,裴俞聲差點對黎辛傑的專業能力提出質疑。

對此,趙醫生簡直是哭笑不得,他哪能想得到這種沒理由的遷怒會發生在冷靜自持如裴二少的身上。

到底是關心則亂。

幸好還有蔣家的事能分散一下裴二少的注意力。等終于拿到了解密藥方全部內容的第二天,趙明臻就收到了S市掃黑除惡取得重要進展的推.送。各路媒體輪番報道了S市查封地下賭博場所,清剿私人藥廠的消息,連S市公.安局局長都露面接受了采訪。

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連醫院裏都有不少人在聊。畢竟大家都清楚現在管得嚴,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敢頂風作案。一些消息靈通的人更是表示這是要變天的節奏,肯定有人會被徹查。

這麽說倒也沒錯。這次查封,最主要的部分肯定要歸功于上層的打擊決心和力度。不過這股勢力之所以倒.臺這麽快,背後的推力也有助益。

裴二少當初毫無掩飾地直接露了面,這其實已經是明着表示要和蔣家對着幹。雖然大風向偏向這邊,裴二少又有确鑿詳實的大把證據,和裴家的保駕護航,但蔣家畢竟在S市待了這麽多年,勢力盤根錯節,又牽扯那麽多外部勢力,裴二少也不可能随意輕視這塊難啃的骨頭。

這段時間,他本來就該忙得腳不沾地。

因着這些事,裴二少就先被從醫院支開了,祁寄則由兩個醫生和專業醫護團隊來負責照顧。

不過盡管如此,裴俞聲還是會透過攝像頭來查看祁寄的狀況,或是趁夜深時過來,看一看男孩安靜的睡容。

忙着處理蔣家後續事項的時候,裴俞聲也沒有減少對祁寄的關注。之前祁寄在藥效期間畫的那些畫還都在他這兒,畫作什麽主題都有,連畫風都很雜,有工筆也有簡筆。唯一的共通點就是畫面表現力很強,用色非常大膽。

祁寄平時表現出來的性格那麽冷淡,筆下色彩卻極富張力,個人風格非常明顯。裴俞聲不懂繪畫和設計,卻也能透過這些不算正式的作品看出男孩的天賦和前景。

藝術最需要自我。從某個角度來講,或許也正是祁寄經歷過的那些痛苦,一點點地打磨出了他的驚才絕豔。

裴俞聲仔細看過那些畫,就算他不了解專業方面的知識,閱讀作品也是和本人交流的方式之一。祁寄畫過一些簡筆畫,內容大多是一家四口,他畫這種畫的時候筆觸都很稚.嫩,有時還會歪歪扭扭,像是剛學會握筆的小孩子畫出的蠟筆畫。

就是從這些簡筆畫裏,裴俞聲注意到了祁寄念念不忘的手鏈,把手鏈從山海莊園收繳的大批物證裏拿了回來。

除了簡筆畫,祁寄作品裏另一個讓裴俞聲頗為在意的點是眼睛。眼睛這個元素出現在了祁寄的不少畫裏,有幾幅甚至整個畫面都被眼睛充斥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從張開的瞳孔中迸發出利芒,透過紙張望向畫外的人,給觀看者一種被窺伺批鬥的感覺,讓人頗有些毛.骨.悚.然。

而且那幾幅滿是眼睛的畫都是黑白的,沒有祁寄慣于使用的大膽色彩。裴俞聲隐約覺得這些畫裏藏着什麽秘密,可當他詢問時,祁寄卻總不肯說,只一直往他懷裏鑽,說讓爸爸抱,然後就閉緊嘴巴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現在祁寄又陷入了昏迷,等他醒來之後恐怕還有更多棘手的問題亟待解決,裴俞聲也只能自己來解決這個疑惑了。

裴俞聲調查了有關祁寄的很多東西,包括他自己的經歷,和他的家庭。普通人即使再怎麽謹慎,只要沒有專業力量故意抹去痕跡,查起來都不是難事,裴俞聲很快就拿到了詳實的報告。

祁寄出生在L省,因為幼時父母外出,無人看顧,被提早送進了托兒所,不到五歲就讀了一年級。當年戶籍政策管得不嚴,不到年齡也可以讀小學,他後來又經歷過小學學制改革,讀大學時還不到十七歲。

大一那年,祁寄父母被同鄉合夥人設套坑騙,導致公司破産。大二那年,父母意外離世,祁寄直接被追債的人堵到了家門口。

他本來可以放棄遺産,拒絕還債。但祁鳴宇讀高中需要戶籍和所在地居住證明。加上債務公司勢力猖獗,手段陰毒,為了能讓弟弟繼續讀書,也是因為不可能躲過騷擾和報複,祁寄才獨自繼承了遺産,繼續還債。

之後接近兩年的時間裏,祁寄一直在做各種兼.職。本來以他的設計能力,接到的商稿報酬足夠養活自己和弟弟。但龐大的債務卻迫使他不得不擠壓了所有業餘時間去打工掙錢。

祁寄在人前的性格一直很溫和,私下卻因為債務的壓力,整個人都很壓抑,所以他才會表現出那種雙面性格。而這,也正是裴俞聲第一眼看到祁寄時,對他産生興趣的原因。

他當時覺得這小朋友很有趣,把爪子藏進肉墊裏擺出一副乖巧模樣,卻随時能把人撓出.血來。現在想想,祁寄的兇悍也不過是迫不得已被.逼出的自衛防禦。

那種乖到讓人心疼的性格才是他真正的本貌。

裴俞聲透過高清攝像頭看着病房裏的祁寄,男孩還在睡着,側躺在整潔柔軟的病房裏,面頰柔軟,睡容恬靜。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格外柔軟,像一只團起的幼崽,讓人恨不能抱起來捧在手心裏不放開。

看着他睡着時的模樣,實在讓人很難想象這麽柔軟乖巧的小朋友經歷過那麽多糟糕的事。

其實祁寄的睡姿也很典型。他睡覺時經常會無意識蜷成一團,把自己埋進被子裏,縮成一只小團子。之前昏迷時也是,他連被抱着時都忍不住要蜷縮起來,要麽就粘着人的手不肯松開,非要把懷裏填埋了才會安分一點。

這是非常典型的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黎辛傑不讓裴俞聲靠近祁寄太久,裴俞聲就給人買了抱枕,看着小朋友天天抱着抱枕睡成一團。

其實哪怕是抱枕,裴俞聲一開始也不太樂意,但抱枕起碼比讓祁寄去粘醫院其他人好,裴俞聲只能這麽安慰着自己,強行忍耐了下來。

只不過小朋友睡着時再怎麽軟,等清醒後卻還是會一身刺,大概率還會用那種冷冰冰的眼神看人——這點裴俞聲不用怎麽想都能料到。

他查過這兩年間祁寄的生活。因為破産和父母葬禮的事,祁寄早就和老家的親戚斷了關系,欠債的事他也從來沒和朋友提過,更沒有和誰開口借過錢,一直在自己承擔。

饒是裴俞聲,也難免感覺到了一絲棘手。

兩千萬對于裴俞聲來說只是刷一下卡的事,對祁寄來說卻幾乎是要背負一生的債務。哪怕是這兩年沒日沒夜的兼.職做稿,又從地下拳場拿到了那些作為前期誘餌的獎金,祁寄總共還上的債務也才不過一百多萬。

要是祁寄在這樣不要命地消耗下去,不提拳場那種意外的危險,就是身體的透支也足以拖垮他。

不能再任由他這麽繼續下去了。

從把祁寄從拍賣場抱出來的時候,裴俞聲就設想過不下數十種方案,試圖把祁寄從這個只會越陷越深的債務泥潭中拉出來。但很顯然,方案的難度并不在于怎麽幫助,而是如何讓祁寄接受這些幫助。

裴俞聲從報告中看到過一個記錄。大學期間,曾有一位家境很好的姑娘想追祁寄。祁寄那時候父母剛過世不久,正是經濟最困難的時候,但那姑娘給祁寄買東西送禮物,卻都被祁寄原封不動退了回去。

後來那姑娘還拐彎抹角地匿名開了高價讓祁寄做設計商稿,祁寄做完才發現端倪,把多餘的錢返還回去,之後再也沒接過她的訂單。

上課時的小組作業,或是去實驗室忙碌時,祁寄該怎麽幫忙還是怎麽幫忙,卻始終沒有接受過那姑娘的任何饋贈。

他也沒有和其他人談過戀愛,各種示好一應都拒絕了。

盡管裴俞聲對此隐隐有一種不可直言的欣悅,但同樣的,他也清楚,假若攤牌,哪怕是在各個領域都少有敗績的裴二少,也一定會铩羽而歸。

一面處理着蔣家的事,一面還要思考各種方案,裴二少還沒設想好最合适的方案,就接到了消息。

祁寄醒了。

祁寄并不是一次直接蘇醒的。他第一次勉強恢複意識時,察覺身旁似乎有人正要伸手碰他,祁寄就直接在對方動作得逞之前把人鉗制住了。

雖然他的力氣尚未完全恢複,但準頭還在,一伸手就直接卡住了那人的氣管,最後還是旁邊一個棕色頭發的高大男人中途插手,才把那個險些窒息的人從祁寄手裏救了出去。

中間祁寄又斷斷續續短暫醒來過幾次,但都難以徹底清醒,控制自己的身體。又過了大約有十幾個小時,祁寄才徹底掙脫了昏沉的束縛,自己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雪白,祁寄閉眼緩沖了幾次,才看清自己所處的環境。

這裏是一個陌生的房間,裝潢簡潔卻不失風雅,家具擺件都是一眼可見的昂貴。祁寄沒來過這裏,卻不知為何覺得此處有種莫名的熟悉。

想到這,祁寄的頭一陣抽痛,忍不住擡手按住了額角。

他這時才發現,自己昏睡前的記憶居然就停留在了拍賣場。之後發生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

祁寄的第一反應就是查看四周,可這裏并沒有什麽能确認身份的東西,以他現在虛弱的狀态,自行下床也是天方夜譚。

等确認四周無人後,祁寄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卻發現除了虛軟無力,他身上并沒有其他不适,連之前表演賽時受的傷都消退了大半,原本一直在暈的腦震蕩後遺症也緩和了許多。

看着手臂上基本消失不見的青紫傷痕,祁寄不由皺眉。

他這是睡了多久?

更讓他疑惑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如果是真的被買了下來,那為什麽他沒有一點印象,身上也沒有感覺?

正想不通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些許聲響。祁寄警惕擡頭,就見一個年輕斯文的男人走了進來。

來人戴着一副銀邊眼鏡,穿着白色襯衣,骨架偏瘦,身上也沒什麽肌肉,看起來并沒有威脅。

祁寄正打量着對方,就聽那人主動開口,語氣很溫和:“你好,我姓趙,是負責照顧你的醫生,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祁寄一眼看見了對方脖子裏的掐痕,忍不住動了動手指,身體自發比對了一下。

……那痕跡的深淺确實和他自己的用力習慣很像。

“……我還好。”祁寄抿了抿唇,又低聲補了一句,“抱歉。”

趙醫生意外:“怎麽了?”

祁寄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哦這個,”趙醫生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傷,笑了笑,“沒事,是我太不小心,唐突了。”

他手裏拿着一個電子體溫計,用商量的語氣問:“我可以幫你檢查一下嗎?你剛醒,身體狀況可能還不太穩定。”

祁寄默認了。

體溫量完,他問:“請問這是哪兒?”

趙醫生道:“這是湖南路街道的玫瑰別墅,你暫時在這裏養傷。”

他回答得很詳細,卻不是祁寄最想知道的那些。而且……湖南路街道?

這裏不是S市中心區域嗎,怎麽還會有別墅?

祁寄皺了皺眉,問:“為什麽我會在這兒?”

趙醫生重複了之前的回答:“你在這裏養傷。”

“……”祁寄現在可以确認對方的避而不答了,他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那治療費用是多少?”

這回換趙醫生沉默了,顯然是沒想到祁寄會這麽問。他頓了頓,才道:“床位費每日一百,診療費……”

倒也真的把費用列了出來。

祁寄邊聽邊記,哪怕是低到不怎麽合理的價格也都記了下來。

聽完,他又道:“請問今天幾號?”

趙醫生說了個日期,祁寄這回卻是真的怔住了。

怎麽過去了這麽久?

十月假期總共十天,照這個日子算,假期已經結束了很久,連祁鳴宇的比賽都結束了。

那他曠工這些天……

祁寄不用算都能感覺到一陣肉疼。

他急于離開這裏,身體條件卻不允許他這麽做。祁寄沒有這些天的記憶,并不清楚自己這大半個月都做了些什麽,但他現在活動起來明顯有些吃力,有種一連躺了很多天的感覺。

檢查完身體,那個趙醫生就開始幫他進行複健。這間別墅不止空間大,東西也很齊全,連輪椅都有。祁寄被帶到了一個寬敞的鋪滿了柔軟膠墊的房間,複建就是在這裏進行的。

起初祁寄還很警惕,不過趙醫生動作很得體,并沒有接觸祁寄,只在一旁用言語指導,一步步糾正他的動作。

就連祁寄一開始因為急于活動栽倒在墊子裏的時候,趙醫生也沒上手扶,只下意識地朝牆角看了一眼。

有了之前的教訓,祁寄還很謹慎地在趙醫生看向他處的時候仔細觀察過牆角,那裏平整如新,看起來并不像是安裝了攝像頭的模樣。

複健大概持續了半天左右,最後祁寄基本可以行動自如,只是不能做劇烈運動。

離開複健室已經是傍晚,祁寄在別墅裏沒有遇到其他人,晚飯也是趙醫生做的。祁寄一開始不放心,但客廳裏旁邊就是開放式廚房,整個做飯過程都在祁寄的注視之下,最後兩份一起端上來,碗筷也是祁寄先挑的,等趙醫生先動了筷,祁寄才跟着吃了一點。

老實說,趙醫生的廚藝一般,不過病號飯本來也清淡,能裹腹就夠了。

吃完之後,趙醫生又帶着祁寄做了些檢查,包括一些精神方面的檢測,甚至還讓他遠程和另一個醫生聊了很久。祁寄被那個醫生問得有些頭昏腦漲,檢查結束後就累得厲害,回到最開始那個卧室之後,他很快就睡下了。

這種平靜又奇怪的生活總共持續了一天半,期間趙醫生一直在場,只除了偶爾會接幾個電話處理些什麽。祁寄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基本恢複了,只除了藥效還有些許殘留,但已經比之前好得太多。

殘留的藥效放大了身體的敏感程度,有時候剛睡醒都會有反應,這讓祁寄頗有些煩躁。萬幸現在沒什麽人接近他,趙醫生也不會和他有肢體接觸,才讓祁寄勉強有了些調整的空間。

不過盡管如此,趙醫生也是三令五申、明令禁止,才制止了祁寄再去洗冷水澡的打算。

他的燒才剛退,可是真的再禁不起折騰了。

祁寄醒來後穿的衣服都是新的,很寬松的那種家居服。他之前的衣服留在了拳場,現在也不清楚在哪。不過那條同樣在比賽前取下的手鏈卻回到了祁寄手腕上,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戴上的,但這倒也給了祁寄不少安心感。

他的手機留在了家裏,當時去打表演賽就沒帶着。醒來後,趙醫生借了一個新手機給他,很便宜的款式,說是充話費送的,暫時借給他用。祁寄用這個手機處理了一些郵件,幸好他表演賽之前剛結完一批稿子,怕比賽會受傷,暫時沒接新的,才沒耽誤什麽大事。

但就算有了通訊工具,祁寄能處理的也只有公事而已,他甚至找不到能說明自己現狀的人。

公司那邊已經請過假了,好像還是病假,簡訊裏有很多同事發來的關心,卻沒有疑問,似乎都覺得他在養病。祁鳴宇前兩天也發過消息,說他們贏了,拿了一等獎。之後整個隊伍會在阿根廷多待幾天,過兩天才回國。他們那邊的網絡信號似乎不太穩定,國際通訊也時斷時續,祁鳴宇說接下來幾天可能沒法及時回消息,但和團隊一起很安全,讓他照顧好自己。

一切都照舊如常,井然有序,似乎祁寄離開了這麽多天,也沒有出現差錯。這種結果看起來如此幸.運,仿佛每個環節都自發走向最好的選擇,才終于有了這樣一種圓滿。

可也正是如此,祁寄才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祁寄從來不相信幸.運,畢竟他已經經歷過那麽多不幸。

可現在僅憑他一個人,也不可能離開這裏。趙醫生說其他事等祁寄傷徹底養好之後再談,再問別的一律閉口不答,套話都套不出幾句。

祁寄很清楚,會把他從拍賣場帶出來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人。無論怎麽說,對方都是臺下的觀衆之一,沒理由得了一件“商品”,卻只帶回來療傷修養,競拍又不是做慈善。

其實他隐隐也已經有了一些預感。

撇開地段和面積不談,這棟別墅裝潢完整,風格統一,內裏也有不少精巧的設計,打眼一看都能看出造價不菲。但這裏卻沒有多少日常生活的痕跡,不知是被人可以清理過,還是平時就沒有人常住。

盡管如此,祁寄還是在屋內一扇屏風上看出了端倪。

這棟別墅走的是中式裝修風格,屏風也是紅木制成的,和其他家具制式一致。祁寄之前接活的時候見過這種設計,和他負責的那種線上設計再批量印刷不同,別墅裏這扇屏風是純手工定制的,約莫是請了大家過來親手繪制,再由人題好詞,最後配以昂貴的紅木,做成屏風。

而屏風圖案的題詞人落款,恰好姓裴。

祁寄隐隐能猜到些什麽,卻又不敢往深處想。

他想把事情了結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之內。有些事情是他努力之後能做到的,但有些事情,注定是他這輩子都無法逾越的鴻溝。

祁寄在別墅待了一天半,等到了第二天晚上,行動已經沒有了任何滞礙,祁寄終于下了決心要離開。

趙醫生在他午睡時離開了,說說有些事要處理,晚上再回來做晚飯。祁寄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在客廳裏等對方,打算直接說明去意,離開這裏。

他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就寫了一張欠條,把這些天的醫藥費以及吃穿用度,加上離開時這身刻意挑過的沒牌子又設計簡單的衣服的錢,都算了進去,計劃問到趙醫生的銀行卡號之後就離開,回去還錢。

趙醫生回來的比他想象中晚了一點,聽見開門的動靜,祁寄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準備走過去。

結果他才走出兩步,就徹底愣在了那。

來人并不是那個總是一臉溫和笑意的趙醫生。

而是祁寄的頂頭上司。

裴俞聲。

看清對方的剎那,祁寄喉嚨發緊,後頸生寒,身體不受控制地驟然浮現出那種電流鞭打的隐隐錯覺。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後退逃跑,結果才剛擡腳,就是“梆”的一聲。

祁寄身後就是紅木沙發,他退得太急,小.腿一下子磕在了結實的紅木上,不及反應,疼痛已經席卷全身。

祁寄的眼眶瞬間紅了,卻強撐着沒有落下淚來。

他甚至連痛呼強忍住,硬是沒有發出聲音。

那清楚的撞擊聲響起時,裴俞聲明顯皺了皺眉,他原本似是想舉步上前,卻不知為何停住了,最終只站定在了幾步之外。

祁寄緊.咬着下唇,齒尖在蒼白唇.瓣上咬出淺粉色的弧痕。他把疼痛咽下去,深吸一口氣,壓下痛楚引發的顫抖,才低聲道:“抱歉,借住這麽多天,打擾裴總了。”

他用的是面對外人時最熟練的那種無可挑剔的溫和有禮,卻被早已熟知他原本性格的裴俞聲聽出了聲音裏壓不下的鼻音。

視線在祁寄那明顯是要外出的整齊穿着上掃了一圈,裴俞聲沒有接他的話,卻道:“你要去哪兒?”

聽着男人的聲音,祁寄又有些止不住地開始打顫,他掐着掌心,努力平靜道:“我該回去了,明天還要去公司上班。”

裴俞聲的語氣其實并不算強硬,甚至連此刻的威壓都比不上初見的那次。可祁寄一見到對方,就難以支持地會想到那個噩夢般的拍賣場,那裏熾.熱的燈束,和那些如飛箭般将他刺穿的目光。

他不知道裴俞聲想要什麽,他只知道對方拍下了自己……在那個罔顧法律卻無從制裁的地方。

逃不掉的。祁寄清楚。

所以他幹脆咬牙先開了口。

“這兩天打擾……實在抱歉,可以麻煩裴總給一個借住費用的總額嗎。”

祁寄醒來後聲音一直有些沙啞,趙醫生不知從哪兒給他弄了好多梨子味的甜漿,催他喝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把聲音養了回來。

可現在才開口說了幾個字,祁寄的聲音又沙啞到了無法細聽的地步。

“還有拍賣的事……我并不知情。那天總共花費多少,還請您一并告知。”

祁寄面色蒼白如紙,唇無血色,只有一雙眼睛還蘊着點點星光。

“給您帶來的麻煩,我很抱歉,希望我們能通過正規渠道解決這件事。”

他的狀态已經是肉.眼可見的不好,被小.腿疼痛激出的冷汗滲出額角,順着蒼白纖瘦的下颌緩緩滴落。

裴俞聲突然沒來由地冒出個想法。

那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斤七兩肯定又不見了。

可惜。

而且現在,要把體重重新養回去恐怕會更難。對方肯定不會再黏着他,甚至不會讓他靠近。

還會用這種仿佛在看那天臺下競拍者一樣的目光戒備地看着他。

室內陷入一片沉寂。氣氛仿若凝固了,自祁寄話音落下之後,便再沒有任何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細微的摩擦聲響起。

裴俞聲擡手,從身側木架上拿下了一個方盒。

那盒子包裝精美,外封還沒有拆開,顯然一直是密封着的。裴俞聲兩下拆開方盒,從裏面拿出了一個造型別致的白金制品。

方盒裏配了一小管液體,裴俞聲把液體順着小孔滴了進去,随後又把圓管扔回方盒,拇指頂開金屬蓋,“咔嚓”一聲,點起了火。

那居然是一枚未拆封過的全新打火機。

火點起來,煙也是現找的。裴俞聲身上沒有帶煙,幹脆直接從架子上拿了盒擺在那裝飾用的限.量煙,撕開金燦燦的盒紙,抽了一根出來,點燃。

整個過程裏,男人雖然沒有說話,眉眼間的不耐卻已經将周.身那逼人的威壓逐漸凝成了實質。

可看他随身不帶煙和打火機的模樣,又着實不像是抽不到煙就煩躁的老煙槍。

直到香煙點燃,白霧升起,裴俞聲才轉過頭來,看向了祁寄。

此時他身上那種無意間發散開的威懾又收斂了,随着男人熟練點煙吐氣的動作,那股仿佛是從骨子裏透出的慵懶散漫重新回到裴俞聲身上。

像祁寄的溫和有禮一樣,同是天衣無縫的僞裝。

點燃的煙夾在長指之間,裴俞聲望着祁寄,唇邊勾起一抹饒有興致的笑意。

“祁寄,是吧。”

他把.玩着手裏的打火機,動作熟練流利:“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還有這麽多秘密。”

祁寄喉嚨微癢,被勾起的煙瘾不知是因為不遠處彌散開的煙味,還是因為此刻的焦慮。

疼痛維持着意識的清醒,祁寄垂眼,話題被挑明,他的聲音反而冷靜了下來:“裴總,那些都只是兼.職。”

他聽見不遠處的裴俞聲笑了一聲。

“雲圖給的工資不低吧,怎麽,你還得靠這麽多兼.職才能養活自己?”

不待祁寄辯解,“啪”的一聲輕響,裴俞聲毫不在意地直接将那貴重的白金打火機甩手扔回了方盒裏。

“你連養活自己都這麽難。那天拍你的錢,你付得起嗎?”

祁寄被這一句話抽幹了血氣,他面色慘白,單薄的肩膀輕.顫,疼痛從剛剛撞青了的小腿爬上來,讓他幾乎難以站穩。

這本該是個最适合乘勝追擊的時刻,只需再稍一加碼就能将人徹底擊垮的男人張了張嘴,看見祁寄那顯而易見的痛苦,卻沒能把話說下去。

他又吸了一口煙,像十幾歲的毛糙小子,精心備好了禮物想送給疼到心坎裏的暗戀對象,卻因為看見對方被自己堵到就開始害怕的模樣,忍不住煩躁,只能用吸煙來努力掩飾自己的無措。

煙吐出來,淡白色的煙霧模糊了男人那過于犀利的眉眼。拇指蹭了下鼻尖,裴俞聲輕“啧”了一聲。

“那天拍賣,不是為了你。”

他加快了語速,把男孩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不再困囿于之前的痛苦之中。

“我和蔣奪有過節,那天去是為了收拾他,遇見你只是意外。我眼熟你動作,才把你認了出來。”

去他.媽.的預料,這他.媽怎麽可能預料得準,他看見祁寄難受就根本什麽都顧不了了。

“警.察布置需要時間,他們闖進來之後,現場肯定會很混亂。如果其他人拍到手,就有可能趁亂把你帶走。你好歹也是我的員工,我才叫了價。”

即使經歷過那麽多可以用毫秒來計算的危機時刻,裴俞聲此時的聲音依舊有些微微發緊。

因為剛剛過失引發出了對方的痛苦反應,他現在對早已權衡過百遍的最佳方案都産生了動搖。

裴俞聲能洞悉對手的狡詐攻心計,分辨同僚的真心或所圖。卻唯獨無法提前演算祁寄的反應。

他舍不得這個小朋友再受一點疼。

對方承受得夠多了,他怎麽能再給人平添一道傷。

他給人包紮抹藥都覺得心疼。

裴俞聲深吸一口氣,面上仍是神色無波,冷酷無情,活脫脫一副罪惡的資本家的模樣:“但那些錢确實花出去了,三千七百萬。刨去我和蔣奪的過節,按折半算,一千三百萬。”

他的聲線依舊低磁冷淡:“我知道你拿不出這麽多錢,那就換一種方式來還。”

祁寄皺眉望着男人,似是不解,又帶着明顯的緊張不安,卷長眼睫如蝶翼般輕.顫,像是直刷在人心尖。

“怎麽……還?”

可惜煙霧升騰而起,缭繞于兩人之間,祁寄也就沒能看到那雙他一向視之為兇獸豎瞳的淺色眼眸中,那深藏的珍視。

“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份長期兼.職。”

他只聽見男人沉沉低笑了一聲,語氣仍是一貫的傲慢、自我、不着調。

和不容反駁的勢在必得。

“陪我,一夜五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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