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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二天清早醒來,裴俞聲照舊沒有着急起身,而是抱着窩在自己懷裏的男孩,聽着對方輕淺的呼吸,安靜地等人睡醒。
不過一這次,卻有震動聲打破了這清晨的安寧。
是裴俞聲的電話響了。
祁寄還沒有睡醒,裴俞聲原本不打算接,但等他看清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時,頓了頓,還是将電話接了起來。
電話是他大伯打來的。
雖說裴俞聲已經和裴家斷絕了關系,但這種決裂大部分還集中在裴俞聲與他父親兩人之間。至于其他親長,裴俞聲與他們的相處大多還與之前一樣。尤其是對這位身為中.将的大伯,裴俞聲一直都相當敬重。
再加上裴嘯英事務繁忙,輕易不會打電話過來,裴俞聲也就沒有耽擱。
而這個電話要說的,也的确不是小事。
繼S市華杉醫院之後,B城和諧醫院那邊也收到了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消息。說起這個病症,這個堅毅隐忍、身居高位多年的男人都不由壓低了聲音。
“俞聲,這是個家族性的遺傳病,治療起來很棘手。”
沉默聽完的裴俞聲卻并沒有什麽特殊反應,只低低應了一聲,惹得裴大伯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沒有聽懂自己的話。
但裴俞聲卻說:“我明白了,大伯,過兩天我會給自己安排一個檢查。”
裴大伯嘆了口氣。
自己檢查哪裏夠?
他說:“莫斯科那邊把你叔爺爺的病例檔案全部發了過來,和諧已經成立了專家組。你在S市,到底還是沒有回B城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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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裴俞聲,裴大伯也經過了再三的考量。但裴俞聲年輕,還有時間考慮,可他父親裴嘯林卻已經等不得了。
“你爸已經住了院,我把他的工作都推了,讓他專心配合檢查。俞聲,你呢?”
裴俞聲沉默片刻,卻還是道:“我不急,大伯。華杉這邊也有爺爺的人,那些檢查應該也可以做。而且星海這邊的工作,我暫時也走不開。”
裴大伯沒有勉強:“那你今天先去華杉做個檢查,我讓司機去接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裴俞聲自然不能再拒絕。他便應了下來:“好。”
“你現在還是身體要緊,工作也沒有健康重要,”裴大伯頓了頓,說,“你.媽那邊,我會和他們說,你不用操心。”
“好,謝謝大伯。”裴俞聲說,“您也是,保重身體。”
電話挂斷,屏幕漆黑一片,映出裴俞聲面無表情的臉。
身旁的男孩已經睡醒了,悄悄把抱着裴俞聲的雙手收了回去。他揉了揉眼睛,聲音還帶着初醒時的綿.軟鼻音。
“怎麽了?”
裴俞聲的神色并無異常,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沒事,再多睡一會吧。”
祁寄卻沒有繼續睡,而是翻身坐起來,去看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睡眠記錄儀。
沒等他看完昨晚的睡眠記錄,裴俞聲又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裴嘯英安排的人打來的,挂斷之後,裴俞聲便起了身:“今天我要早點出門,等下讓司機送你地鐵站。”
祁寄有些驚訝:“現在就走嗎,不吃早飯了?”
“時間有點緊,我在路上吃。”裴俞聲說。
他今天原本就有不少工作,再額外加個檢查,時間更不寬裕。
祁寄便将人送到了別墅門口:“路上小心!”
“好。”裴俞聲揉了揉他的頭發,“你也是。”
一出門,裴俞聲就坐上了來接他的車。
“二少。”司機恭敬道。
裴俞聲:“走吧。”
他的反應一切如常,就仿佛根本不曾得知那幾率高到可怕的致死病症一樣。
對患病這件事,裴俞聲出奇地冷靜。
失眠這麽多年,裴俞聲遠比旁人想象中考慮得更深遠。
無數漫漫長夜中,他早已想過了會有這一天。
但裴俞聲不在意,其他人卻不會這麽想。一到醫院,裴俞聲就被安排好的人手帶着做了一套相當複雜的全面檢查。
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案例實在太過罕見,近百年來,全世界範圍內也僅有不過幾十例,其中很多還沒能留下有用的信息。因為相關資料過于稀少,又很容易被誤診為普通的睡眠障礙和精神衰弱,絕大部分患者都是在發作相當長一段時間後才被确診,預先檢查的經驗更加不足。
所以現在裴俞聲要面對的檢查也很是複雜。這個過程相當漫長,為了确保萬無一失,還需要經過反複多輪的檢驗确認。
對這翻來覆去的檢查,裴俞聲一開始還算配合,次數多了,卻逐漸變得厭煩起來。
對于潛在患者來說,這種醫療檢查不僅是一種身體上的檢測,更是一種心理上的折磨。随着案例的豐富和檢查的深入,致死性家族失眠症越來越多地向檢查者展露出了它的可怕之處。
高遺傳率、高致死率、病變不可逆、無有效治療,甚至連緩解的方式都沒有……
單是這些描述就足以讓旁觀者覺得心驚膽戰。
但不管再如何設身處地,旁人終究也無法感同身受,只有真正長期被失眠折磨的人,才能真切體會到這個病的殘忍。
就算裴俞聲再怎麽不在乎,他也不是鋼澆鐵鑄,不可能一點都不受影響。
這麽多年來,裴俞聲已經數不清自己被失眠折磨過多少個日夜,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經常在半夜跑到海邊去看海。
之前連清他們曾誤以為裴俞聲是因溫初明墜海身亡一事,才會經常獨自跑去海邊。但事實并非如此,只是因為難以入眠的長夜太過難熬,裴俞聲才會去海邊靜一靜。
黯淡長夜裏,只有起伏的海浪能洗去些許陰霾。
而且不管之前的失眠情況如何嚴重,至多也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在失控發作之後,裴俞聲也能因為力竭而睡着。
可在那些血淋淋的病例中,病人卻都是大半年無法入眠,到了最後,已經是形容枯槁,面色灰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死亡對于他們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
旁人看了這病例,可能只會覺得可怕,畢竟尋常人失眠兩天以上就已經頭痛欲裂、難以為繼,又如何能想象失眠數月、乃至于一年之久的痛苦?
但裴俞聲卻是最了解失眠滋味的人,哪怕只看過病例上的文字描述,他也幾乎已經能把那種恐怖痛苦具象化了。
沒有人堅不可催。
再堅毅的人也是血肉之軀。
檢查一點點深入,這些心理折磨也一點點消磨着防線,若不是之前祁寄已經幫他将失眠的痛苦降到了最低,裴俞聲也很難想象自己此時的狀态。
工作,和預先為祁寄做的那些安排,是裴俞聲僅剩的兩種自我緩和的方式。
但随着檢查的繼續,另一種磋磨也開始讓裴俞聲愈發無法忽視。
裴嘯林已經入院,裴家擔心閃失,便想讓裴俞聲也回B城治療,畢竟最好的醫療資源還是集中在B城。可裴俞聲并不想重回那個如此壓抑的環境,裴家幾次勸說,都沒能讓他回去。
于是裴家便退而求其次,開始安排越來越多的人手來照看裴俞聲。
國內仍是公立醫院水平最強,所以這次檢查和後續治療,還都是裴家主導。許家有心幫忙,也只能做些幫襯,制止不了裴家這種興師動衆的做法。
況且事關裴俞聲,許家其實也相當緊張。
被兩家人一同看護着,裴俞聲到哪兒都有大隊人馬跟着,生怕他有什麽閃失。跟得久了,裴俞聲也難免變得煩躁起來。
裴俞聲一直不怎麽在意別人的看法,他之前也不是沒演過纨绔子弟,名頭最響的時候,曾經有不少人怕他。
但那些都和這回不一樣。
病症發作後的殘酷經歷到底到底還是對裴俞聲産生了影響,他漸漸開始厭煩起周圍人小心翼翼對他的态度。因為裴俞聲不肯入院治療,裴家派來的人幾乎是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而在這毫無喘息餘地的保護中,周遭所有人對他都無比小心,像對待一個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垂死之人。
最讓裴俞聲無法忍受的,還有那些知情者不經意間露出的憐憫。
他是多麽驕傲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受得了別人的可憐。
随着時間流逝,這種厭惡與煩躁逐漸積累到了頂峰,等到一次被保.镖全程跟随着簽完合同時,裴俞聲回到公司,準備讓特助通知高管開會,結果電話剛拿起來,卻自動接通到了療養師那邊,開口便建議他先休息一會兒。
裴俞聲終于摔了電話。
原本放在辦公桌上的座機飛出了很遠,砸到沙發上摔下來,兀自從聽筒中發出“嘟、嘟”的雜音。裴俞聲面無表情地看着因為這巨響而沖進辦公室的保.镖,冷冷道:“監控撤了,所有人都給我滾。”
聞聲趕來的特助還想解釋什麽,裴俞聲卻一個字都不想聽。
“就算我真的得了病,我也不是現在就要死了。”
他吐字如冰。
“出去。”
就算真的确診了了,那也是裴俞聲自己的事。這麽多年過來,他從來沒和人訴過一句苦,連最難熬時都只是去海邊坐一整晚。
這些人又憑什麽跳出來高高在上的可憐他,口口聲聲地為他好?
被他的氣勢所迫,特助和保.镖只能先退了出去。
但等會一開完,裴俞聲回到辦公室,就見被重新收拾到光潔如新的辦公室待客廳裏,來了兩位背着大包小包的醫生。
怕裴俞聲生氣後不去做今天的檢查,裴家直接請了醫生上門來給他記錄數據。
裴俞聲簡直要氣笑了。
檢查之後,又是一場商業會談,等裴俞聲回到別墅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這對幾日來連軸轉的他來說其實并不算晚,因為病症檢查和忙碌的工作,裴俞聲連續幾天都沒能回家住。
今天裴俞聲也沒有說好會不會回來,連續幾天不在,他原本以為祁寄會回家照顧弟弟,卻沒想到汽車剛一駛近,就看到了別墅裏亮着的燈。
雇傭的保潔和花匠都不住在別墅裏,這個時間還能在別墅裏開燈的,只有祁寄一個人。
站在車旁看着那暖黃色的柔和燈光,裴俞聲沉默了好一會兒。
許久,他才擡手揉了揉額角。
這些天他沒有回來,除了沒時間,也有沒整理好思緒的原因。
就像這些天和裴媽媽打電話,裴俞聲也只是簡短應過幾句就會挂掉,從不多聊。
折磨漸深,在最在意的人面前,他反而無法輕松自處。
但即使如此,看到祁寄在家等他時,裴俞聲的心緒依舊被撫平了許多。
祁寄給他的力量甚至比他想象中更多。
裴俞聲推門進去,發現客廳裏空蕩蕩的,并沒有人影,反而是開放式廚房的方位不時傳出些許聲響。
他在玄關換好拖鞋,就見聽到開門聲的祁寄走了出來。
男孩穿着一身暖黃色的家居服,踩着毛茸茸的拖鞋,在這嚴寒的冬夜裏,像突然降臨的春天。
裴俞聲的心口輕輕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沒料到他會回來,男孩也有些驚訝:“裴先生?”
裴俞聲摘下圍巾,向室內走去:“嗯,我回來了。”
他看見祁寄系着一條圍裙,手裏還拿着一雙筷子,問:“才吃飯嗎?”
“吃過了……”祁寄有些緊張地捏住了筷子,說,“是我在煮面。”
裴俞聲問:“夜宵?家裏沒現成的可以吃了嗎?”
祁寄搖頭:“是練習。”
沒想到他會突然回來,男孩似乎有些慌張。
裴俞聲挑眉:“練習?”
他走進廚房,就見還沒收起來的面板上擺着一些長長短短、明顯是失敗品的細長面棍,不遠處的鍋還開着火,裏面有白花花的條狀物體在翻滾,旁邊擺了兩個碗,碗裏泡着面糊一樣的東西。
裴俞聲又走近了一點,才發現鍋中的條狀物體其實是面條,因為粗細不太均勻,就被煮得半生不熟,有些地方還黏在了一起,分都分不開。
旁邊那兩個碗裏也不是面糊,而是被煮好了的面條,只是因為沒煮成功,放久後吸完水就坨了,看起來像是一整碗面糊。
祁寄也跟着走了過來,見狀更加不好意思,忙伸手關掉了鍋的電源。
“這是我和林阿姨學的手擀面,一碗面只有一根,不過好像,一直不太成功……”祁寄有些局促,“我還是把這裏收拾了吧,馬上就好。”
他急急忙忙想毀屍滅跡清理現場,卻被人從背後抱住了。
肩膀微微一沉,男人把下颌抵在了祁寄的頸間。
祁寄的氣息一滞,沒再動作,他只聽見對方輕淺的呼吸聲,輕輕落在耳畔。
許久,祁寄才輕聲問:“裴先生累了嗎?”
抱着他的男人動了動,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還好。”
祁寄覆住了對方圈在自己腰間的手背:“今天早點休息吧。”
裴俞聲低低應了一聲:“嗯。”
祁寄遲疑了一下,還是道:“我聽趙醫生說,裴先生今天有點不太高興。”
今天上門給裴俞聲檢查的人,就是趙明臻團隊裏的醫生。
裴俞聲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祁寄不由有些猶豫。
他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對方,在這方面,祁寄一向不擅長。他知道裴俞聲很不喜歡那種過度的關注,但其實祁寄自己,也是施加關注的一員。
祁寄不願意讓裴俞聲多想,他知道對方一直很堅韌,但生病的人總會脆弱,需要更仔細的關照。祁寄不願意因為自己的過失,讓裴先生誤以為自己是因為可能得病的事,才刻意對他好。
祁寄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用筷子撥.弄了一下鍋裏看不出原狀的面條。
“可能很多事情都會變,比如別人的看法,比如未來的設計……畢竟世界一直在發展。但有些東西肯定不會變的,比如我做飯一直這麽難吃……”
裴俞聲失笑,溫熱的氣息打在了祁寄頸間。
祁寄還在努力說完最後一句。
“比如你永遠是最厲害的裴先生。”
“先生”兩個字乍一出口,就落入了另一個人的唇齒間。
裴俞聲什麽也沒有說。
他直接親了上來。
窗外,夜風凜冽,漆黑的夜幕下,忽而飄起了晶瑩的雪花。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瑞雪兆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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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