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不會疼的嗎?

第0006章 你不會疼的嗎?

第六章  你不會疼的嗎?

白隐玉跟在氣成包子樣的小山雞身後,一擡眼就瞅到撕掉了一大塊的衣擺。

“噗嗤。”他沒忍住,又捂嘴很是不講究地笑了一輪。

承曦轉身,幽深的眸芯好似要噴出火來。

小狐貍怕他一個收不住,再把自己燒個好歹。他舉雙手,“我錯了,不笑了,保證不笑了。”

哼!小山雞轉身的動作仿佛自帶暴躁音效,蹬蹬蹬踩在臺階上的腳步好似要把石頭踩穿。

白隐玉腳步輕快地跟着,悠哉道:“都說了騙你的,是山泉水。兔子尿才多少,根本不夠他們撒歡的。”

小山雞悶頭走路,不應聲。

“你小時候不玩的嗎?”

人家依舊一聲不吭。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吧,遇事動動腦子。”他恍然大悟一般,“你不是連兔子尿也沒見過吧?”

承曦:“……”九重天上唯一一只兔子是嫦娥家的,他沒事跑去瞅人家兔子撒尿做什麽?不對,他幹嘛要順着這家夥的奇葩思路,簡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他驀地站住,沒心沒肺的小狐貍猝不及防撞在他脊背上。

白隐玉摸着鼻尖,剛要發作,身後傳來呼叫。

“等等,小玉,等等。”是兔子阿嬸提着兩個大籃子趕了上來。

白隐玉瞅見,趕忙向下跑,迎了過去。

“哎呦,你們小夥子腿腳利索,害我好一頓追。”阿嬸呼哧喘着粗氣,把籃子遞了過來。

白隐玉雙手接過一個,回頭示意承曦幫忙。

剛剛還在賭氣的小神君顧全大局,大步跨下來,把兩個大籃子都接到手裏提着。

“你就是小玉撿回家的小山雞吧?”兔子阿嬸大方地誇贊,“怪不得,怪不得,這娃娃果然生得周正。”

承曦滿面通紅,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阿嬸,他面皮兒薄,嘴笨,你甭搭理他。”言罷還朝承曦眨了眨眼,腦門上赫然寫着,“雖然我幫你解了圍,但是不用謝。”

承曦恨不能咬他,我謝你個鬼。

阿嬸親昵地瞅他一眼,“好不容易碰上個有緣的,你別欺負人家。”

白隐玉撒嬌,“怎麽是好不容易呢,你都不知道我在鎮子裏有多受歡迎。每次過去,光帕子就要收一沓呢。”

小神君不好當着年長者的面吐槽,只好在心底翻白眼。

兔子阿嬸也配合着,“是是是,我們小玉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就是。”小狐妖搖頭晃腦,“阿嬸,這裏邊都是什麽啊?”

“這個,是幾塊幹淨的料子,你先拿去應急。”阿嬸往承曦身上打量,面露愧色,“家裏的兔崽子調皮給你們添麻煩了,多包涵。”

“無妨。”承曦連忙搖頭。

在外人面前裝大方,适才是誰小肚雞腸來着?虛僞!小狐貍精腹诽。

“那這一籃呢?”他又問。

“聽他們說你走這條路上山,定是去看望樹精婆婆吧?”兔子阿嬸朝山頂上指,“我早上摘了不少鮮果子,你替我帶上去,我就不再跑一趟了。”

“好嘞,一定帶到。”小狐貍爽快地應允。

“果子多,你們路上嘗嘗。”阿嬸揮手。

被這麽打了個岔,承曦也不好繼續置氣。他掂了掂手裏的兩個筐,這種被指使着幹活的經歷十分新奇。畢竟,在天庭,要不是他堅持,內務神官巴不得從頭發絲到腳指頭都安排人侍奉妥當。

“我們不是去掙錢嗎?”

“你初來乍到,既然已經出門了,自然要去拜見一下樹精婆婆,免得失禮。”

承曦點了點頭。這種拜山頭的規矩,他在書上看到過。小狐貍提到的樹精婆婆大概是這片山上道行最深法力最高的妖怪,他也的确有必要見上一見。

兩人很快爬到山頂,白隐玉下意識放慢了腳步。

“噓。”他提示,“我先瞧瞧婆婆睡了沒?”

承曦仰頭望了一眼當空正懸的日頭,下界的大妖都是如此懈怠的嗎?

“婆婆,您醒啦?”白隐玉快跑兩步到大槐樹下,承曦跟着邁上最後幾級臺階,眼前的景象卻令他目瞪口呆。

突兀地伫立于山頂的老樹已然枝葉凋零萎落枯槁,而脫離本體的樹精魂魄仰躺在旁邊的椅子上,亦垂垂老矣,虛弱得維持不住清晰的輪廓。這是大限即至的征兆,最長不過兩三個月的光景。不僅如此,他能夠輕易地感知到,即便是全盛時期,這位婆婆也只是一個法力極為低微的低級精怪。

“是紫雲來了?”樹精婆婆懶懶地應聲。

“不是啊,紫雲前輩都下山百八十年了,弄不好早就飛升了,您還惦記着呢。”小狐貍湊到椅子旁邊,彎下身子,在婆婆耳邊小聲道。

“哦,那你是清羽?”婆婆又問。

“也不是啦,清羽姐姐不是每天早上天不亮就來您這兒請安,哪會像我似的,睡到日上三竿。”

婆婆微微睜開渾濁的雙眼,四下端量一番,“你這潑皮狐貍,這是拐了哪家的後生?可憐不見的兒,沒被他吸幹精氣神吧?”

這世間的妖都是此般直白的嗎?小的無所顧忌,老的也心直口快。

承曦硬着頭皮上前,“婆婆,您安好。”

“好,好着呢。”老婆婆眯縫着眼端詳,“哎呦,這孩子還怪俊俏的,比你之前看上的病秧子強多了。”

承曦驚詫,轉頭瞪着白隐玉,還來不及發作,後者剝了顆鮮嫩的果子塞給婆婆,“您老眼昏花的,腦子也不好使了,看上病秧子的是誰,紫雲前輩?”小狐貍又抛了個果子給承曦,自己也拿了一個,“不對,清羽姐姐說過,她娘親一心修煉,才不會對哪個倒黴蛋兒多看一眼。”

樹精婆婆咂吧着果子,費力思考着,突然靈光一閃,“你是小玉啊,那這只就是你逮到的小山雞?”

“對呗,我昨天不是囑咐清羽姐姐跟您通報一聲,我帶人回家雙修啦。”

“哦哦,對對,”婆婆好不容易理出點頭緒,“少年人要節制,細水長流。”

白隐玉,“婆婆,我是狐妖,不怕的。”

婆婆伸手指頭點他腦袋,“人家又不是狐妖,要是榨幹了,還得換一個,多麻煩。”

小狐貍精虛心受教,“還是您深謀遠慮。”

婆婆得意,“人族管這叫‘姜還是老的辣’。”

“嗯嗯,您最辣。”

承曦剛開始還尬得巴望着原地消失,可架不住人家祖孫唠得苦口婆心,間或還要關心他兩句。小神君慢慢咂摸出點滋味來,這山間的妖怪大多心思純樸,對本性欲望尊卑得失這些東西,沒有禮教束縛下的所謂羞恥感和附加的條條框框,他們活得率且真。就比如,這一路上遇到的精怪,對他好奇探詢者亦有之,但都是包裹在純樸的善意之下,絲毫不似上界那些踩高捧低爾虞我詐。

唠着唠着,小狐貍上一句話音剛落,婆婆便又昏昏然睡了過去。

小狐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果屑,朝他招了招手,“咱們走吧。”

下山的路上,白隐玉用足尖踢着小石子,明顯地興致沒有那麽高。

承曦躊躇半晌,很不熟練的主動挑起話題,“你們這座山上的精怪,好似都不太上進。”不是忙着撒尿和泥,就是采藥釀酒掙錢,這麽下去,到了妖壽大限的時候,自然也成不了什麽氣候。

白隐玉眨了眨眼,目光很是困惑地瞅着他。

承曦一手拎着籃子,一手下意識地往自己臉上抹了一把。

沒沾到什麽髒東西啊。

“你是怎麽掉到這裏來的啊?”小狐貍不答反問。

“啊……”神君維持失憶人設,“想不起來。”

小狐貍老神在在地推斷,“你的老家一定離這邊很遠,你可能是遭了什麽大難,才墜落至此。因而,你不了解我們這種地方的處境,也情有可原。”

“什麽處境?”承曦追問。

白隐玉聳了聳肩,難得正經解釋,“六界中,神仙獨占九重天,剩下妖、怪、精、鬼、魔原本各自在下界割據一方,這些年也亂成一團。但萬物皆知,越靠近人族的地界越靈力稀薄,生活在我們這種與人間市鎮一水之隔的荒山上,自然都是些不入流的最低等妖怪。終其畢生修煉,能化出人性已是僥幸不易,幾乎沒有飛升成仙的可能。但凡稍稍天賦出衆,早就另尋他處修煉,像清羽姐姐的娘親。是以,餘下的精怪與其求而不得深陷虛妄,不若似耳濡目染的人族一般,忙忙碌碌,還有些奔頭。”

承曦消化良久,“你如此熱衷修行,卻不離開,是為了你的姐姐?”他從碎片信息中推斷出,姐姐的娘親撿了姐姐,但養了沒幾年就扔給了婆婆,姐姐又撿了小狐妖,相依為命。

“也不全是。”小狐妖低頭睨了一眼胸前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玉牌,雖然他篤信自己天賦異禀,或可一試,但他也沒有那麽盲目樂觀,他清楚自己的底子,這條路堪比癡人說夢。

“飛不飛升的我也沒那麽稀罕,但法力精進,至少能在被人欺負的時候打回去。”

“誰敢欺負你?”承曦戲谑地問。

白隐玉橫他一眼,“現下的世道都亂成什麽樣子了,以前我們這片山頭是最不濟的,什麽妖魔鬼怪,路過的都可以輕易踩上一腳。”他收斂着說的,實則何止踩一腳,靈力稀薄但美味的小精怪被虜去做妖魔的下酒菜是家常便飯,光他自己就好幾回命懸一線,他下意識摸了摸後脖頸,活下來忒特麽地不容易了。

但他不願被看扁。

承曦面露不解,他這兩日目之所及,似乎頗為閑适融融。

小狐貍撅了噘嘴,語氣不那麽甘願,“自從蒼淩來了,便好一些。”

“蒼,淩?”

“嗯,一個狼妖。”特招人煩的狼妖。

承曦聽他語氣頗為不屑,不禁好笑。這下界的妖精好生奇怪,就算基于養育之情待行将就木的低等精怪親敬有加,但也不該對護佑一方的大妖嗤之以鼻。在天界,這是不可饒恕的僭越。那裏講究以強為尊,他能夠在天庭橫着走,一神之下萬神之上,靠得不是血緣是實力。在九重天上,一生無有精進抗不過天劫魂飛魄散的神仙,是無人憐憫的。

說曹操曹操到,他還不等發問,左側林間一枚柳葉倏地朝小狐貍飛了過來。

承曦本能反應,伸手夾在指尖。

“呦,小狐貍,你這相好的有點玩意。”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你傻乎乎的,弄明白誰吃誰了嗎?”

“關你什麽事?”白隐玉一大步跨過來,把承曦擋在身後,“等我神功大成,第一個先吃了你。”

“切,”狼妖習慣性的冷哼,“我等着。”

“不理他。”白隐玉一扯承曦的袖子,快步下山。

他們半路拐了個彎,繞到山林深處桃花精的住處。每年到了這個季節,都是采果釀酒最忙碌的時候,桃花精姐姐做事精益求精,每一個鮮果都要精挑細選,從不用法術一鍋端。清羽姐姐行事更是妥協細致,每每忙起來,她們兩個都要在這林子裏住上好些時日。

院中無人,清羽給小狐貍留了字條,她們去山澗洗果子去了。

左右無事,白隐玉翻出針線筐子來,裏邊有些邊角料子。

他指揮承曦,“脫下來。”

承曦雙臂環肩,“為何?”

“姐姐們忙碌,我得帶你下山做衣裳去,你就這樣跟我出門?”他指了指承曦身上破爛不堪的衣擺。“你不嫌丢人我還嫌呢,我先給你補補。”

“我不脫。”小神君抵死不從,他內裏未着中衣,就這一件。

“嘶,哪裏沒瞧過。”白隐玉懶得跟他掰扯,“那你坐下來,轉過去。”他那兩手三腳貓的針線工夫,被人盯着非露怯不可……

呃……沒人盯着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清晰地感知到,針尖紮到了肉裏。

白隐玉怔了一剎,拔出來,身前坐着的人無動于衷。

他疑惑着,用針尖小心翼翼地在承曦腿上戳了一下,兩下……不曾紮破,但細看,瓷白的皮膚上留下白白的小點子,怎麽着也不該毫無反應。

三下……承曦扭頭,無奈地睨他,“好玩嗎?”

小狐貍鎖着眉頭質疑,“你是活着的妖精嗎,怎麽不知道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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