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誰是我的新郎(二)
第0016章 誰是我的新郎(二)
第十六章 誰是我的新郎(二)
天律有曰,六界因果自擔,是以他們不該插手人間禍福。但此事顯然乃妖魔鬼怪為禍作亂,非是人間自然果報,管上一管亦無不可。況且,天條律法是用來約束那些執掌下界賞罰的低等神官的,以承曦的身份來說,即便上天入地為所欲為,除了天帝,亦無神無仙有資格幹涉,只不過他從不屑于行駛特權罷了。
眼下不失為一個恰當的時機,他法力恢複大半,行走下界綽綽有餘。他不可能一直坐以待斃下去,無論是暗處籌謀的魑魅魍魉,還是他這些時日耳聽眼見的與以往認知迥異的人間現狀,都值得走一趟。
而且,從煙火那日他便隐隐覺得,一切非是巧合,暗中或許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攪弄風雲。如今浮出水面,是不是沖着他來的,會一會便知。
凡此種種,他只身前往最為妥當,當務之急,是如何按下這山中大小精怪,不要跟着搗亂,尤其是那不知輕重的小狐貍。
然而,貌似這件事看起來要比對付未知的敵人難得多。
“還等什麽,咱們即刻下山會會那妖魔去。”少年一副伸張正義的英雄派頭。
“狐妖大王好威風,”清羽帶柳媽媽去稍作休息,蒼淩不必收斂,他肆無忌憚地揶揄,“我們這些小妖才疏學淺的,還是不跟着添亂的好。”
穿山甲小弟幫腔,“就是,就是,祝大王旗開得勝。”
小狐妖根本不在意,也不給別人開口的機會,他冷笑兩聲,“大王不大王的,都是虛名。有人法力高強又如何,整日裏窩在這山頭上生蘑菇,是能讓大家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還是能帶領兄弟姐妹一起飛升……”他挑着眉梢,“我可從來不虧待身邊的人。”
白隐玉這典型是在避重就輕,他的确善于鑽營獲利,自打他化形以來,這山上衆多無心修煉的低等精怪的日子都跟着有奔頭了許多。反之,蒼淩高傲懶散,自己幾乎從不下山,也未見他勤修苦練,連帶着跟着他的小弟們同樣無所事事,沒架可打的日子閑得慌。但是,若是沒有蒼淩坐鎮,這片地界連自保都困難何談其他,早些年不是被臨近山頭的虎妖、黑熊精作威作福,就是被過路的鬼怪掃蕩一空。幸存的但凡有點兒修為和追求的精怪大多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留守的死心眼們日日東躲西藏,戰戰兢兢。
蒼淩的頭號迷弟小地鼠跳出來反駁,“你這只沒良心的狐貍,去年搶了黑熊精的靈石,誰把你從他爪子下邊救出來的?”
承曦聽着,眉心不自主地皺起來。
此言正中白隐玉下懷,“靈石明明是我從鎮子裏的集市上淘來的,那頭霸道的黑熊強取豪奪好不好。不過嘛,”他故意拖長音調,“那家夥雖然蠻橫不講理了些,倒是膽子大,若是讓他知曉,咱們狼妖大人不敢下山打抱不平,會不會笑掉大牙。”
“你說誰不敢?”蒼淩最忌諱在幾個宿敵面前丢面子。
白隐玉聳了聳肩,大言不慚地,“人家都求到面前了,你若是不去的話,我這點兒繡花枕頭的道行吹吹牛行,真刀真槍的比劃肯定是不夠看的。到時候我就讓那柳媽媽去拜對面山頭,管他虎妖還是熊精的,為着壓你一頭也保準會蹚這道渾水。到時候,您這數百年累積的威名,可就不保喽。”
小狐妖四兩撥千斤,自己把自己的老底揭了,不怕別人埋汰,同時直戳蒼淩軟肋,這位驕傲的狼妖一貫面子最大,若是被手下敗将找到由頭踩上一腳,不啻于打他的臉。
“你!”狼妖指着他的鼻子,“吃裏扒外。”
小狐妖再接再厲,“這一遭咱們降妖除魔,吃不了虧。那柳媽媽可是隐形的財主,為了胞弟性命,一定是肯出血的,咱們不妨把價碼開高點兒。你說你做了這些年老大,也總該給手底下的兄弟們謀點福利吧?”
這話說的,穿山甲和小地鼠都沒了脾氣。
“總不會是真的怕了吧?”白隐玉打一巴掌給個棗,無腦捧殺,“蒼淩,以你的修為,就是那九重天的小戰神下凡大概也能戰上百八十個回合,何況一個下界作亂的妖魔?”
蒼淩尚未表态,承曦上神終于聽不下去了,“你要收取錢財,這不是趁火打劫嗎?”
“非也,”白隐玉老神在在,“你們這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家夥不懂,俗世最講究錢貨兩訖,互不相欠。那柳媽媽是個生意人,眼下乃心急亂了分寸,待她緩過神來,口頭承諾是不足以取信的。咱們叫個合适的價碼,反而會讓她把心放到肚子裏。這一樁連環案本就蹊跷,若不得苦主信任幫襯,必然處處掣肘,事倍功半。再一則,若是此次順利降服妖孽,聲名遠播,難保沒有人再求上門來。不設個門檻,難道有求必應,把神仙和官府的活都幹了,我們還要不要修煉了?”這是明面上的道理,他心裏還有自己的小算盤。原本指望紮堆的喜宴撈上一大筆,劉管事也的确給他介紹了好幾戶定喜酒的人家。現下這麽一鬧,估計訂單都得打水漂,不找補找補怎麽行。
一番雲裏霧裏頭頭是道,唬得不曾與世人打交道的承曦與蒼淩一愣一愣,對視片刻,竟不知從何反駁。
“好了,這事就這麽定了,也不必太大陣仗,咱們仨妖足夠應付。”在另外兩位回過神來之前,他火急火燎地先跑了出去。
柳媽媽在清羽和桃花精的安撫下,情緒稍稍穩定下來。她聞着滿院子的酒香總覺得有些熟悉,還未來得及細問,小狐妖便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狐妖大王”抖了抖衣擺,喘勻氣息,一番大義凜然慷慨陳詞,惹得柳媽媽感激涕零千恩萬謝,清羽和桃花精側首扶額,沒眼看。
以至于他迂回地抛出有償除妖的話題,三位婦人皆是一愣。還是柳媽媽最先反應過來,她做慣了生意,而且人間道士僧人替人做法事消災也多有費用,她這一回上山早有準備。之前心急如焚,尚未有機會提這一茬。現下,白隐玉主動索要,柳媽媽心底反倒更踏實起來。
所以,當她從懷中掏出那一沓銀票時,被鎮住的則變成了對面“見錢眼開”的少年。白隐玉自忖這樁買賣你情我願公平合理,雖然即便今日是一個身無分文的窮人求到山腳下,這事大抵也是該管的,可柳媽媽家底厚重且多為不義之財,他按勞取酬,并不心虛。
然而……小狐貍精沒出息地掐了自己手心一下,這也太多了點兒吧。他最多摸過一定紋銀,銀票這種傳聞中的物件,見都沒見過。
承曦和蒼淩趕到時,白隐玉正緊緊握着一張百兩銀票,另一只手伸在半空中猶猶豫豫。承曦咳嗽了一聲,小狐妖倏地收回爪子,舔了舔下唇,心有不甘地欲拒還迎,“意思意思即可,餘下的你……”他餘光瞥向承曦,被冷冷地瞪了一眼,這是沒有商量餘地的意思。少年死心了,無奈咬着嘴唇閉着眼眸,痛苦地一跺腳,“餘下的你收回去吧。”
柳媽媽還待再表真心,也被承曦的眼刀吓了回去。這少年人周身冷冽的貴氣,竟是令人不敢直視。自己當初竟差點兒将人家當做富貴人家的冤大頭,企圖往花船上拐帶,柳媽媽回憶起來也是一個勁地後怕。她讪讪地将剩下的銀票揣了回去,眼巴巴地等着,焦心如焚卻不敢詢問催促。
承曦和蒼淩這些時日沒什麽交集,介于白隐玉的關系,互相無有好感,但也不至于沖突。适才,他們就眼前線索稍作交流,均意外地發覺對方思維缜密邏輯清晰,作為查案除妖的同伴,至少比那咋咋呼呼的小狐貍精靠譜得多。
他們心底對自身修為成竹在胸,但畢竟甚少涉足人間,諸多變數不可不防。是以,蒼淩勸退了一衆小弟,二人帶着個小狐妖足矣。
趁柳媽媽思慮稍定,蒼淩讓大家坐下來,就一些案情細節再做讨論。可柳媽媽翻來覆去,能夠提供的線索着實有限。
她聯絡到的苦主中,新郎無一例外,至今下落不明,家家只留下新娘。其中,一個新娘直接驚吓喪命,家中覺得不祥,匆匆下葬;還有一個可憐的啞女,不識字,本就是買來的孤兒,事發後自己趁亂逃了;另外一家姑娘驚悸過度昏迷兩日,醒來後發了癔症,成日裏瘋瘋癫癫地唱着戲詞,一句有用的話也問不出來。再就是馬家小姐,事發之後一直被關在府中,任柳媽媽如何求爺爺告奶奶,也未曾得見一面。
如此這般,着實棘手。
幾人一商量,事不宜遲,先下山再說。這一遭出山時長不定,小狐妖回到家中,匆忙把細軟銀兩打了個包袱。臨出門之前,他又跑回去,偷偷揣上了清羽姐姐娘親留下的秘籍。那犯事的妖魔轉挑人家新婚洞房時下手,說不準存着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若是狹路相逢,多點涉獵,總歸有備無患。
白隐玉提出,行走人世間總要有個恰當的身份才可便宜行事。總不能昭告天下他們乃山間精怪入世,無異于自讨苦吃,寸步難行。
于是,下山第一站,柳媽媽先帶他們三個去了一家不顯眼的成衣鋪子。三妖走進去,仨道士走出來。
白隐玉擺弄着自己腦袋上的小月牙觀,對着銅鏡顧影自憐。果然,好看的人怎麽打扮都好看,自己穿戴上這一身,活脫脫一個天真無邪小道童。
須臾,蒼淩也置換妥當走了出來。小狐妖一觑,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來。這家夥一臉的桀骜不馴,又粗又硬的碎茬從束發中支棱出來,俨然一副行走江湖靠手藝混飯吃的天師。
蒼淩狠狠剜他一眼,小狐妖切了一聲,咽下了打趣的話。
即至承曦掀開簾子徐徐步出,白隐玉甫一轉過頭去,眼珠子便黏人家身上,心裏既與有榮焉同時也酸溜溜的。這小山雞怎麽無論如何裝束,看起來還似流落民間的天潢貴胄一般,壓根不像個道士。
承曦的目光略微從鏡面上劃過,不做停留。所謂見天地見衆生見自己,他無需。承曦十足清醒,任憑皮囊千變萬化,歸根結底他只是承曦上神——天界獨一無二的戰神。
立于六界之上,他是一柄斬妖除魔的劍。
光環之下,他亦是開啓魔王封印的唯一“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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