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 第天上的蘿蔔白菜(五)

◇ 第29章 天上的蘿蔔白菜(五)

第二十九章  天上的蘿蔔白菜(五)

“你慢點,等等我。”

“誰說我修行不上心的?我才化形多久?”

“欸,你聾了嗎?”

被人拖拽着拎上天的小狐貍還在叽叽歪歪地嘟囔,“嘚瑟什麽,你修為這麽高,當初怎麽還被燒成禿毛雞?”

“別,別扔我下去。”

“太高了,”他捂上眼睛,“你不會不是妖精吧?”他還沒見過哪個妖怪能夠騰雲駕霧到這麽高,當然他見過的有能耐的精怪屈指可數,不具備判斷力。但有些事,不往那個方向開竅便罷,一旦懷疑冒出頭來,便很難往回壓。

要不是這小狐貍死乞白賴的非要跟着,承曦豈用這麽費勁,一個閃身便到了。可白日裏扔過一回,再來一次,他非掀了客棧的房頂不可。小神君想想就頭疼,還是勉為其難地帶着好了。

好在已然入夜,幾步之遙,暮色遮掩,不至于曝露行跡。

“你說,你這身體和修為恢複得都不錯,怎麽單單只有腦子還……啊,叽叽叽叽……”小狐貍正在抖着膽子旁敲側擊,猝不及防化了原形,直墜雲霄,吓得張牙舞爪,小胳膊小腿蹬個不停。被小神君淡定地一把撈了上來,揣到懷裏。

好半晌,才“砰”地一下,由小白團子幻回人形。

小狐貍滿面通紅,腦袋埋到胸前,此地無銀地找補,“飛這麽高,我就是太快活了。”才不是吓的呢。

承曦懶得拆穿他,低頭瞥到少年從耳根到脖頸的一片緋紅,眼底漫上不多見的笑意。

驟然間,西邊山頂又現驚雷,兩股靈流交纏着沖天而起,其中冰藍色的那一簇于半空中爆裂開來,鋪天蓋地震蕩霄漢,瞬間将白色的靈力團打得四分五裂,抱頭鼠竄。

白隐玉頓時忘了自身的窘迫,張大嘴巴,指着,“那,那,那,那邊……”

承曦面上波瀾不驚,但心底亦暗自一詫。按理說,蒼淩并未至大妖境界,不然天庭該有記載。不過下界疆域廣闊魚龍混雜,漏掉幾個後起之秀,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此刻尚有急務,無暇追究。

他拎着少年衣領,一個驟停俯落,直奔山腳而去。

“啊,你幹嘛?”小狐妖天旋地轉,甫一落地後,話都說不利索,“不,不,不,不是在山頂……”

“噓。”承曦指尖輕點他唇瓣。

白隐玉下意識一舔。

小神君倏地抽開,怒目而視。都什麽時候了,這家夥不知輕重。

小狐貍精吐了吐舌頭,他也不是故意的。

一個岔神的工夫,入山口驚現一弓腰駝背偷偷摸摸的身影。

兩人對視一眼,小狐貍立馬老實了,輕手輕腳地跟在承曦身後。

來人走近,面相乃一白胡子小老頭,瞧着慈眉善目的,頗為眼熟。白隐玉正思索着,在哪裏見過,那老頭突然在漫天驚雷中止步,仰頭瞅了瞅,便果斷轉身離開。腳步飄忽,顯然非是凡人。

白胡子老頭飄得飛快,承曦帶着白隐玉不遠不近地跟着。他似乎急欲做些什麽,但又很謹慎。走出去頗遠一段距離方才停在一處四面背風的小山坳處,老頭進入之前,口中念念有詞地在四周畫了個大圈圈。

承曦不必跟進,一切雕蟲小技盡收眼底。但他見小狐妖一副抓耳撓腮好奇卻又不得不顧全大局的模樣,甚是有趣。神君網開一面,屈尊降貴地點開一個缺口,拎着小狐貍悄無聲息地靠近。

白胡子從懷裏抓出一個銅鏡,畢恭畢敬地插在土坡上,随即匍匐跪拜,戰戰兢兢。

“君上。”

“君上容禀……”

“君上,十萬火急,小仙有事禀報。”

“叨擾君上,君上……”

“……”

老頭千呼萬喚,使盡了各種法術,那面銅鏡始終靜悄悄的,毫無回應。

“我想起來了……”白隐玉靈光一閃,脫口而出。意識到闖禍已然不及,只能亡羊補牢地關上嘴巴,緊張兮兮地抓着小山雞的衣擺。

幸好承曦早有防備,就知道這小狐貍不靠譜,他屏蔽了聲形,他們聽得着瞧得見外界,反之則是空空如也。

他反手拍了白隐玉一下,以示無妨。

“他,”小狐貍指了指,用口型詢問,“看不到咱們?”

承曦點頭。

“也聽不着?”

“嗯。”

“哎呦,”白隐玉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我的個乖乖可吓死我了。”他拍着小胸脯,“還好,還好。”剛緩過一陣後怕,随即話痨屬性上線,“你這使的是什麽法術啊?莫非真的有些來歷?不會是……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難道……哦,對了對了,”他撓着後腦勺思索到一半忽然又想起來他适才原本要說什麽,“那個那個那個,”他激動地指着白胡子老頭,“他是這裏的土地老兒,我在土地廟裏見過。”

承曦徑直略過了小狐妖的前一個猜測,現下不是和盤托出的好時機。既然在蒼淩那邊沒有否認,他不打算經由他人之口坦白,坦誠相見是早晚的事。此間事畢,他阖該親口解釋清楚。

“是,其乃掌管一方水土的社神。”

“這老頭是不是就是……”小狐妖恍然大悟,往天上指了指,“飛升的假道士留下的眼線?”

神君贊同,“十有八九。”

“怪不得。”小狐貍精啧聲,“那土地廟在鎮子之外的村口,年久失修,很是不起眼。我還當是人間戰亂,不事祭祀,荒廢了呢。這麽看來,該是故意為之。既方便監視那書生的動向,又不引人注目。”白隐玉恨聲譴責,“好歹也是一方父母神官,竟然助纣為孽。不,是草菅人命,那一把火,燒死燒傷了無辜百姓,他怎麽下得去手?”

承曦沉吟須臾,“火,未必是他放的。”

“啊?那是誰?還有幫兇?”

之前承曦尚存疑慮,但見到這土地老兒之後,他前思後想,得出了與之前大為出入的結論。此地社神膽小謹慎,不該在情況不明之下倉促放火。而且,那躲在九重天上的罪魁禍首,更不應于此時失聯。

“幫兇”一詞值得玩味。

這樁樁件件背後,尚存一股勢力,自己無疑是他們的終極目标。之前高階魔族一擊不中打草驚蛇,并未亂了他們的陣腳。退而求其次,暫時拿不下他,對方似乎順勢而為,幹脆一把火推波助瀾,将九重天上藏污納垢的內裏掀開來,扔到他眼前。

土地老兒與上界的斷聯,大約也是其傑作。眼瞅着這老匹夫急得團團轉,唯恐因那一場無主之火與主子生出嫌隙,也要失了分寸,露出更多馬腳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承曦模糊地回道。

與此同時,天宮正殿上久違地熱鬧。閉關修行多時的天帝因着戰神失蹤提前出關,召集各路神官于天庭商讨對策。

“帝君禪修辛勞,臣等未能分憂,深感愧赧,懇請帝君責罰。”一資深神官情真意切,老淚縱橫。

另一新晉靈君附和,“帝君素來寬厚,以苦修躬行天道福澤衆生,乃吾等楷模,自省百年而不足矣。”

“帝君辛勞,帝君寬厚,六界之福,吾輩望塵莫及。”呼啦啦一大片躬身作揖,犬馬之姿,心拳拳,情切切。凡此種種,嗚嗚泱泱滿殿神仙,你一言我一語,光拍馬屁表衷心的閑話便扯了百八十個來回,無休無止。

天帝高居羊脂玉石砌就的禦臺之上,習以為常。他眉目溫潤,語氣淡淡,“衆卿言重。”

“帝君過謙,”德高望重備受推崇的丹靈真君上前一步,“苦修不易,老臣新近得一上古秘方,千錘百煉偶成滋補靈丹。待九九八十一輪日月精華滋養之後,靈丹玉成,呈帝君品鑒。若能得補帝君元神耗損十之一二,實乃天降福澤,臣感激涕零,老懷甚慰。”

天帝難得提起些精神,“有勞真君。”

“丹靈真君赤心一寸,為帝君分憂,着實令吾等欽佩。”

“不知這上古秘方需珍寶妙藥幾何,”有人大獻殷勤,“若是立竿見影,少不得多多益善。添磚加瓦的綿薄之力,下官任憑差遣。”

“吾亦義不容辭。”

“下官亦然。”

“……”

眼瞅着話題又要往靈丹妙藥的方向跑偏,一位面色凝重的神君正要義正言辭地打斷,兀地被同門司祿星君搶先一步。

“各位大人心竅玲珑,下官自愧不如。”司祿星君一派笑模樣,即便是不招人待見的話語,被他拐着彎迂回抛出來,也不惹人厭煩。不似他攔下的度厄星君,嘴毒臉臭,性子耿直,不知變通。但凡一開口必然得罪人,就是天帝也避之不及。

“諸位同僚為帝君分憂,甚是勞碌,不可或缺。奇珍異寶可遇而不可求,戰神殿下常年行走下界,不若請其代為搜羅。殿下慈烏反哺,必當盡心竭力。話說,”東拉西扯一番,終于曲折地引出正題,“殿下此次斬除妖蛟時日不短,不知為何尚未回返。”

此話一出,适才熱火朝天君臣一心的感人場面頓時凝滞,大殿一片靜默下來。

“哼。”度厄星君重重地冷哼,司祿星君回頭,無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

“殿下素來穩重,或是被何變故耽擱些許,亦未可知。”

“何事值得堂堂九天戰神杳無音信,至少也要通個氣吧。殿下身份尊貴,容不得閃失,怎可獨自行事?”

“微臣失職,請帝君責罰。”帶天兵天将先行回返的北府靈君故作姿态。

“靈君真是倒黴,”一衆神官仙吏竊竊私語,“小殿下說一不二,誰敢忤逆他的意思。”

“便是平日裏帝君太過縱着,小殿下初出茅廬,就算天賦再高,難免有思慮不到的地方。”

“就是,小殿下身系六界安危,阖該自珍自重些才是。”

“……”

這漫天神佛對承曦的态度頗為微妙,既要靠其平定下界妖魔鬼怪,又時刻擔憂其被魔族擄了去,開啓魔王封印。既迫于地位天賦不得不頂禮膜拜,又忌諱其脾氣秉性,敬而遠之。

“北府卿家請起。”天帝皺了皺眉,“承曦年歲尚輕,行事有不妥之處,還望衆卿不吝提點匡扶。”

“帝君舐犢情深,吾等自當分憂。”

“帝君仁慈,小殿下之福,六界之福。”

天帝擡了擡手,止了誇誇贊頌。“此次晚歸,屬實不妥。各中緣由,待承曦歸位再做查究不遲。當務之急,需得盡快尋得其下落,不知衆卿意下如何?”

這燙手山芋扔出來,一時無人應和。這可是個出力不讨好的活計,戰神若無恙必是開了竅,游山玩水樂不思蜀,被擾了雅興難免不虞。如若屬實遇險,那便是火坑天塹,更非旁人力所能及,無異于自尋死路。

剛剛還一片歌功頌德,即刻鴉雀無聲,你說尴尬不尴尬。

天帝愁眉緊鎖,放眼望去,一片烏黑的發頂對着他。

突然,“轟隆”一聲,雲層被震了個窟窿。

“啓禀帝君,”天庭當值神官着急忙慌地跑進來,“下界大妖造次,屬下核查方位,并無記載,不知為何方妖孽。”

“難道又有大妖問世?”

“快禀小殿下,哦,不對,小殿下未歸。”

“這可如何是好啊?”

“小殿下不在,豈不危矣。”

冷眼旁觀許久的度厄星君忍無可忍,“帝君,臣請下凡,降服妖孽,迎尋殿下。”

天帝欣慰,“勞煩星君。”

“勞煩星君。”

“勞煩星君。”

衆神面面相觑,虛僞學舌,心下松了一口氣,面上皮笑肉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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