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

第 29 章

◎你還怕妹妹不認你啊？◎

清明下了小雨，天氣陰冷。

程七一大早起來跟霍霄和霍堯出門。

她昨晚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好像剛閉上眼睛，又被叫起來了。

路上，霍堯說昨晚做了夢，夢見自己在登山。

程七回想，這麽久，她一直沒有夢見過大姐，無論多麽想念，大姐都不肯入夢，可能是在怪她。

腦袋抵在車窗上，程七看向窗外，朦胧的光亮，看不見太陽。

“還要走一段，”霍霄說，“可以靠着我再睡會兒。”

程七搖搖頭，她睡不着。

中間霍堯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打通，他抱怨幾句，又繼續開車。

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霍霄撐傘，打開車門接程七。

程七本以為要去晉壽村，沒想到是在陌生的地方下了車。

這裏明顯有人打理過，清新又幹淨，如果不是墓碑太過顯眼，還以為哪裏的風景區。

“他還沒到嗎？”霍霄轉頭問了霍堯一句。

霍堯把東西一樣一樣拿下車，搖了搖頭：“不在服務區，打不通。”

霍霄拿上花，分給程七一束：“先帶你見見我爸媽。”

關于霍霄的父母程七早有猜測，只是一直沒敢問，當下的情況，已經說明一切了。

離得近些，程七知道這裏是霍家祖墳，他們在最前面的兩塊墓碑前停下。

霍霄像是唠家常那樣把程七介紹給爸媽，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話不多，說了工作，也說了生活。

“讓你堯哥單獨待會，”霍霄牽着程七往下走，“他話多，讓他慢慢說。”

哪怕是拉開距離，程七也清晰的聽到霍堯哭了，很低的抽泣聲。

他蹲下身，手撐在墓碑前，邊說邊抹眼淚。

“爸媽走的時候你堯哥在國外讀書，”霍霄點了支煙，深吸一口，“沒見到最後一面，他一直後悔。”

程七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她牽起霍霄的手，輕輕搓了搓他手背，以示安慰。

霍霄也輕握了下的她的手。

也不知說什麽，霍堯拿出手機，轉動屏幕給爸媽看，情緒還挺激動，像是在告狀。

說完，哭得更兇了。

“要去安慰一下嗎？”程七問。

“不用，”霍霄指尖的煙燃盡，“你堯哥就是小孩，絮絮叨叨什麽都講，哭過就好了。”

“他才比你小五分鐘。”程七說。

“那也是小孩，”霍霄手拍拍程七腦袋，“你也是小孩。”

原來在霍霄眼裏，是不是小孩跟年齡無關。

霍堯說了好久，回到車上時，眼睛都腫了。

“趙旭接電話了嗎？”他嗓音有點啞，還帶着哭腔。

“剛打了，沒接。”霍霄坐在駕駛位，“去他家看看。”

車子發動，程七問：“趙旭是誰？”

霍霄回：“依依的後事是他辦的，葬在哪只有他知道。”

程七沒太懂，她印象裏大姐沒辦後事。

沒葬禮，沒入墳，骨灰還是一個陌生男人送來的。

“是一個留着寸頭的男人嗎？”程七隐約有點印象，那人很标準的堅毅長相，“個子挺高的，好像，眉骨有傷，記不太清了。”

“你見過趙旭？”後座的霍堯翁聲問，“什麽時候的事兒？”

“就是霍總帶我回來的那天上午，”她垂下眼，“他把大姐的骨灰送回來了。”

“什麽意思？”霍霄車速放慢，“他把依依送回晉壽村，沒帶走？”

程七點頭：“嗯，送完他就走了，大姐應該……沒入墳。”

在此之前，霍霄說去看看大姐，程七還以為是她離開晉壽村之後，霍霄他們又回去安葬了大姐，只是沒告訴她。

看來事情并不是那樣。

霍霄車靠邊停，解開安全帶轉頭看向程七：“具體說說。”

程七把知道的都說了。

“草！”霍堯罵了句，摸出手機打電話，“他是不是有病，他腦袋驢踢了？怎麽能把依依送回去？”

霍堯電話還是打不通，他開門下車，罵了幾句，又打，依舊沒人接，氣得把手機摔了。

手機摔在馬路上動靜不小，旁邊的霍霄氣壓也低得吓人，程七坐在副駕駛不敢說話。

“接你那天，我還在想，要是有人能祭奠她，我就留點錢，”霍霄緩慢開口，語氣中明顯是壓着氣的，“那晚太平靜，我沒想到她也在。”

霍霄不知道，但是程七知道。

回想起那天，程七無比懊惱和自責，當初走的時候，為什麽沒帶上大姐。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甲恨不得把手上的肉扣下來：“都怪我，光顧着自己……”

“程七，”霍霄掰開她的手，制止她的動作，“別這樣想。”

當天的事情，旁人不清楚，霍霄是最清楚的。

程七處在生死邊緣，如果他晚去一會兒，都可能接不到程七了。

沒誰能要求一個在死亡邊緣掙紮的孩子面面俱到。

他握住程七的手，杜絕她再傷害自己的可能性。

霍堯開門進來，伸手拿走霍霄的手機：“我看他到底什麽時候敢接電話！”

後車門沒關，外面的冷風和雨水灑進來。

霍霄把程七的手分別放進衣服口袋裏，又安撫地摸她的頭頂：“睡一會兒，其他我來解決。”

程七哪有心思睡覺。

她下巴縮進衣領裏，覺得自己懦弱極了。

霍霄外套蓋在她身上，後面霍堯聲音擡高：“通了！終于通了。”

霍霄回頭。

“你他媽在哪呢？打八百個不接，誰讓你給依依送回去的？”霍堯一邊吼，一邊又下車去，關上車門。

“草拟嗎你是傻逼嗎？那是什麽地方你不知道？”外面霍堯的聲音依舊大，“去你嗎的落葉歸根，她的根在哪？”

“趙旭，是誰？”車裏，程七很小聲地問，“為什麽把大姐交給他？”

“他……”霍霄提起外套衣領，蓋在程七脖頸處，停頓數秒才繼續說，“交給他是依依的意思。”

“為什麽？”程七轉頭看他，她不明白，明明霍霄才是大姐……愛着的人。

“當時的情況，”霍霄眉頭擰緊，“很複雜。”

他并沒有展開說複雜情況的意思，程七收回視線。

霍堯打完電話，帶着一身雨氣回來，連抽幾張紙巾擦頭發：“趙旭說要去晉壽村，真是個傻逼，當初依依怎麽就……”

“霍堯。”霍霄打斷他。

停下擦頭發的動作，霍堯看看他哥，又看看低頭不語的程七，眨了兩下眼，向後靠到椅背上，不說話了。

車子重新發動，霍霄說：“我們也過去。”

到晉壽村時，接近黃昏。

程七看到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破敗房子，不自主的收緊手指。

她移開視線，不想多看。

“程七在車裏等，”霍霄解開安全帶，“霍堯跟我出來。”

“好。”霍堯下車前揉了把程七腦袋，“妹妹等會。”

“給趙旭打電話，”霍霄走遠點，看了眼車那邊，手機遞給霍堯，“交代他別說漏嘴。”

“什麽意思？”霍堯接過手機說，“你還怕妹妹不認你啊？”

霍霄垂眼，摸出煙，停頓，又收回：“當初我說是她姐夫，她才跟我走，讓她知道我不是，她今天不能跟我回家。”

“妹妹又不是白眼狼，”霍堯這麽說着，還是打了電話，“你這是杞人憂天。”

“你不了解她，”霍霄說，“你讓她心安理得的花陌生人的錢，住陌生人的房子，她不同意。”

這點霍堯沒想到，他皺眉翻號碼，要不趙旭總反應慢半拍，也不至于搞得這麽亂。

其實程依依真正喜歡的人是趙旭，程七真正該叫姐夫的，也是趙旭。

段江也好，霍霄也罷，他們的‘姐夫’名頭全都是玩笑話。

只是趙旭這人太木讷，程依依多次暗示他都接收不到信號，看得人幹着急。

之前帶‘賢婿’回家，是程依依帶着趙旭和霍霄一起回來的。

那時候他們關系就差一層窗戶紙了，借着程七生日，程依依想帶趙旭回家，但她不好意思直說。

只好說讓霍霄幫忙撐場面，借霍霄的車。

霍霄說路程太長，霍堯忙着約會，他得帶上趙旭。

三人來到晉壽村，霍霄壓根沒想下車，奈何趙旭這人太傻，看不出程依依的暗示，甚至怕程依依被村裏人議論，特意跟她避嫌。

程依依差點氣哭，霍霄不得已去給她撐場子，沒能捅破窗戶紙，總要有個衣錦還鄉，別白回來一趟。

那時候程依依生氣，氣趙旭都到這個份上還看不懂她心意，故意跟程有富說自己男朋友是霍霄。

程有富當然高興，一口一口的賢婿地裝文化人。

回去之後程依依和趙旭大吵一架，這一吵，反而把心意都吵明白，兩人順利在一起。

只是命運無常……

在國外火化，骨灰交給趙旭，帶自己妹妹離開，這都是程依依的遺言。

霍霄一一照辦，他知道趙旭這人傻，但沒想到他會傻到把程依依送回來。

“哥，”霍堯收起手機，沖着唯一的土路擡擡下巴，“趙旭來了。”

“賢婿，是賢婿嗎？”與此同時，他們身後響起程有富的聲音。

霍霄回頭，看到程有富探頭探腦地出來，奔着車去了。

“告訴趙旭，”霍霄往回走，囑咐霍堯，“敢說錯一個字，別怪我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