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潇潇 “十二月江水冰冷刺骨
第56章 潇潇 “十二月江水冰冷刺骨。”……
他在乎她的感受, 在乎她今後的生活,曾經不久前,三月份推推生病送醫院, 談霜讓他早點成家。
那時候李潇說:“我這輩子沒打算結婚。”
不僅是忘不掉她, 他想,就算只看實際, 他拿什麽結婚?他只會讓自己的女人吃苦。
他愛她, 想看她被人捧在手心寵一輩子,而不是跟着他, 在這種根本遮不住風雨的破屋裏受委屈。
可他說服不了她。
這姑娘看着溫軟好說話,誰都能欺負,實則最死心眼認死理,不撞南牆不回頭。
他先前和她講那麽多道理,她聽不進去, 他沒有辦法。
只能讓她親眼來看一看。
看看他住的房子, 家裏的環境,看看他整個人最破爛不堪的一面。
他是有一顆真心的, 然而它太微弱了,被潮濕的淤泥重重覆蓋, 被風霜雨雪覆蓋,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李潇沉默,抿緊唇,唇色蒼白。
他和她在黑暗裏對峙片刻,最後轉過頭,閉上眼。
或許她再多住幾天,就能死心了。
*
翌日清晨,雨勢漸漸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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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 李潇已經不見了,陳蟬衣撐着床板坐了一會兒,視線茫然掃過屋子。耳邊仍是雨敲鐵皮的巨響,嘈嘈切切,整個晚上都沒有止息。
她慢慢醒神,看見那些長滿青苔的牆皮,很恍惚才想起,自己是在李潇家。
在他心裏最隐秘的地方,一輩子不願意給她知道的角落。
門被敲響。
陳蟬衣發愣:“請進。”
她看見李潇母親走進來,手裏端着水盆和燒水瓶。有些拘謹地笑着,望向她的眼睛裏,裸.露出一些不易察覺的讨好。
陳蟬衣起身:“阿姨。”
女人點頭。
“阿姨,李潇呢。”
李潇母親微微側頭,脖頸朝前探去,像是聽不清。
“李潇呢?”她又略微提高音量,問了一遍。
女人“啊啊”叫了兩聲,手指比劃起來。
陳蟬衣心裏狠狠一顫。
她那時才意識到,李潇的母親竟然是個啞巴。她不會說話,不僅如此,好像一邊耳朵的聽力也有些問題。
難怪她昨夜過來時,他媽媽的行為顯得那麽怪異。
舒柔是個很心善的人,平時經常會去一些特殊福利院,或者聾啞學校。陳蟬衣之前常跟她去看望,久而久之也懂得一些手勢。
知道李潇母親是在說:他出去了,去地裏幫忙收東西。
陳蟬衣說:“在哪片地裏啊。”
女人指指東邊。
屋內望去,那裏是一片巍峨連綿的山,他們在山坳,陳蟬衣不知道這樣的地勢能種些什麽。
她悵然收回視線。
李潇母親又比劃兩下:這是熱水,你可以洗臉。
陳蟬衣說:“好,謝謝阿姨。”
女人笑笑,掩上房門退出去。
屋內又重新恢複安靜,陳蟬衣撐着坐回床頭,她默默了片刻,內心想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
她其實從前不太懂李潇的沉默,她很少遇見像他這樣寡言的男人。她身邊男人大多都嘴皮子利索,哄女生花言巧語,信手拈來。
李潇就像是最低級的新手。
她現在,面對滿屋子的寂靜,終于明白是為什麽。
他在家裏也是這樣吧,孤零零一個人,沒有人發出聲音,沒有人和他交流,他默默做自己的事。
她甚至開始幻想,他不說話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麽呢。
家裏全靠他一個人支撐。
哪裏都需要錢,需要他分神照顧,他把時間分給很多人,有沒有一點留給他自己。
陳蟬衣心裏,像是被燒火的木棍,“啪”地抽了一下。
她很快洗漱完,換好衣服。她住在他家,他家裏人都已經起了,陳蟬衣不想顯得那麽沒禮貌。
堂屋裏,他家裏人在吃早飯。
除了李潇母親,還有個小姑娘。
應該就是李潇妹妹。
小姑娘大概九歲,烏溜溜的眼睛很漂亮,生得十分清秀。
桌上擺着稀飯和饅頭。
看見陳蟬衣,小姑娘喝粥的動作頓了頓。
李潇母親招呼她:早餐随便吃,随便坐,家裏墊子都洗過的。
但其實那種土泥的房子,再怎麽改善,都還是有一股窮酸破舊的氣息。
女人表情尴尬而拘謹:你別介意。
陳蟬衣本就不介意:“謝謝阿姨,沒關系的。”
李潇妹妹倒是去廚房給她拿了碗筷。
“謝謝。”
小姑娘不講話,低頭默默喝粥。
吃完飯,李潇母親身體不太好,上樓吸氧了。
陳蟬衣随意看了看,她在吃飯的桌子旁看到一個供臺,臺面上擺着本病歷。是李潇母親的,名字那欄填了“趙舒婉”。
他家院子角落有棵柿子樹。長得還挺不錯,枝葉繁茂,有一半遮住了屋檐,只是現在時令還早,柿子樹還沒結果子。
“這個秋天就能吃了。”
陳蟬衣回頭,看見小孩一手握着筆,烏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
小姑娘坐在院裏矮凳上,高的木凳被她用來當桌子。
陳蟬衣笑了笑:“嗯。”
她走過去:“你在寫什麽呢?”
“暑假作業。”
“看着好厚啊,現在暑假作業這麽多嗎?”
“這個是語數外合訂的。”女孩子停筆,給她翻到封面看合集名字。
她的字稚嫩,卻并不潦草。
封面寫着她的名字,李暮雨。
對潇潇暮雨灑江天。
兄妹倆的名字倒是挺詩情畫意的。
陳蟬衣說:“真好聽,是媽媽取的嗎?”
暮雨低眸,小聲說:“阿爸。”
陳蟬衣一愣,這才意識到來了這麽久,竟然都沒有看到過李潇的父親。
“你阿爸去做什麽了?”
暮雨唇一抿,攥起筆繼續寫作業了。
陳蟬衣想起之前在京城,問起李潇的父親,李潇也是閉口不談,這個家好像對他父親的事諱莫如深。
陳蟬衣有點尴尬,繼續說:“那邊那本是什麽?”
“是奧數。”
“好厲害,你這麽小就學這個呀?”
“阿哥讓學的。”暮雨說,“書也是阿哥的。”
“我可以看看嗎?”
暮雨把書給她。
陳蟬衣拿起來看,果然是十年前的老版教材,李潇數學不錯,對數字敏感,這些題他大概一眼就會,因此沒做什麽筆記。
陳蟬衣說:“有沒有什麽不懂的呀?”
“我都懂,我期末考試是第一。”頓了頓,或許是覺得這樣不謙虛,小姑娘低眸害羞,“但是還得努力。”
陳蟬衣心裏有點好笑。
李潇養妹妹,簡直是養第二個他。
她說:“第一很了不起呀,要是這樣一直保持,以後說不定能上很好的大學。”
暮雨默了默:“阿哥也是這麽說的。”
陳蟬衣看着她。
“阿哥說,要好好學習,以後就能出去了,不用一輩子待在山裏。他讓我努力考一個好大學,這樣就能認識很多不同的人,就會有新的奇遇。”
陳蟬衣眼神柔軟。
暮雨說起哥哥時,大眼睛滿滿的信任和依賴。這種表情好熟悉,她之前被李潇照顧,也是這個模樣。
李潇養小孩真的好合适,她莫名想,他耐心,細致,溫柔負責,是個小孩都吃這一套。
快到午飯的時候,天還是陰的,只是終于不下雨了。
李家是木樓梯,陳蟬衣聽見身後傳來下樓的吱呀聲響,緊接着是趙舒婉熟悉的“啊啊”。
暮雨丢下筆:“阿媽。”
陳蟬衣回頭。
看見趙舒婉比劃:阿哥中午吃的飯沒拿,你去送送。
暮雨說:“好哦。”
陳蟬衣說:“我也去吧。”她也想見李潇,否則她還沒嫁人,就這麽跟他家裏人單獨待在一起,好奇怪啊。
趙舒婉點點頭,陳蟬衣就和小姑娘一起出門。
暮雨性子溫柔腼腆,然而小孩子天性,出了門總還是有些高興。
山裏的路不好走,到了地裏,陳蟬衣遠遠就看見男人身影。他還是普通那身衣服,袖口挽了兩道,裸.露出的小臂結實精悍,青筋流暢凸起。
他黑發有些汗濕,粘在額頭。這時節玉米成熟了,收割後堆在地上。
李潇和村子裏的人搭手,把新收的玉米往空地上搬。暴雨停了一陣,他們要趁中間的空檔把莊稼收回去。
暮雨叫了一聲:“阿哥!”
李潇回眸,他身邊說話的幾個人也回頭。
“喲,阿妹,又來看你哥哥啊?”
緊接着,視線掃到陳蟬衣,幾個人都傻傻不說話了。
男人們眼裏有片刻的驚豔。
她裏頭穿着件單薄長裙,外頭裹了男人的外套。單鞋溫柔秀氣,包裹着的足踝也纖細美麗。
這姑娘家清淩淩的,臉蛋嫩得像能掐出水。
眼瞳空濛,一片山巒黛色。
農村女人都要幹活,日曬雨淋,根本不是這裏能長出來的。
這些人都沒看過陳蟬衣,見她和李家小丫頭走一起,目光幾分探究。
李潇說:“你怎麽來了。”
“給你送飯,你中午吃的飯沒拿。”
說完她才覺得不對勁。
她又沒嫁他,管什麽送不送飯,弄得她好像是他家裏頭的一樣。
她紅了臉。
周邊有人起哄,都是和李潇差不多年紀的:“潇,你什麽時候讨的媳婦?”
李潇啧了聲:“別起哄。”
“小嫂子長得還怪好看噻,哪裏人哦?”
“聽口音也不是我們這邊的哦,我說怎麽一年到頭都看不見你回來,原來是在外面有家了!”
李潇笑罵:“快滾。”
陳蟬衣耳根紅透了。
他收下東西,讓陳蟬衣先回去,陳蟬衣沒回,拉着暮雨在田間看他們收。暮雨坐了不久,就回家寫作業了。
陳蟬衣坐在田埂間,李潇過來,打開食盒:“吃中飯了嗎?”
她搖搖頭。
那時候才愣愣想起來,光顧着着急見他了,連飯都忘了吃。
李潇猜也是這樣。
他坐旁邊,拿勺子把飯拌勻了喂她:“回去路有點繞,一會兒你跟着我走,我們可能還要再忙活一陣,先吃點墊墊肚子。”
陳蟬衣乖乖吞飯:“好。”
她腮幫子鼓鼓的,像小倉鼠,這姑娘也不嫌髒,就抱着膝蓋坐這了,安安靜靜,面龐卻像招搖嬌豔的花。
李潇給她喂飯,自己也沒吃兩口。
最後她說吃不下,他才胡亂把剩下的飯扒進嘴裏。
李潇收起食盒:“我得先去了,不然待會兒下暴雨收不完。山裏危險,你乖乖的,不亂跑好不好?”
他說得她讓人操心似的,陳蟬衣紅着小臉點點頭。
李潇說得不錯,沒多久雨就陡然間下起來,有個中年男人跑過來:“都回去都回去,別收了,到時候滑坡漲水了。”
他們就都往回跑。
陳蟬衣走不快,李潇把她攬懷裏護着:“別跑,當心地滑,我們走慢一點沒事的。”
他撐着把傘,陳蟬衣肩膀淋濕了,李潇就把外套脫給她。
靠近村子有條河,水流都已經漲到岸邊了,暴雨愈發兇猛,河裏面水翻湧直撲。
突然聽見前面喊:“阿叔!”
“有人落水了!”
場面糟亂起來。
還沒等陳蟬衣反應,李潇把傘塞她手裏,幾步上前,猛地跳進了河裏。
他身影那麽渺小,河水頃刻便淹沒了他。
那瞬間,陳蟬衣舉着傘愣在原地,耳中嗡鳴一聲,周圍任何聲音都聽不見了。
她看着河裏的李潇,大腦好像被抽離,靈魂飄在天上。
她想起很久之前,他曾經也跳過一次長江。那時候是深秋季節,她從北戴河回來後,和李潇的關系就有些不清不楚。
他的心意早就剖白,因此也就不再遮掩,盡管和平常并沒有特別大的區別,然而對她好就不加掩飾。
那時候,其實她心裏也明白,自己大概是喜歡上他了。可是陳蟬衣向來都是乖乖女,好學生思想,總覺得不能早戀。
偏偏每天見到他,李潇笑得溫和,她心髒就會不受控制狂跳。
晚自習放了的夜晚,他總是站在樓底蔭蔽的廊下,等她下樓,一起走。
校園那條路不長,他只是想和她說會兒話。
陳蟬衣逐漸意識到不對。
有天夜晚,在廊下她說:“我覺得有點奇怪,我們不是在談戀愛,為什麽每天要一起走?”
李潇那時候的表情,她形容不出來。
身體就像是突然僵住了,他眼睛隐在回廊黑暗處,沉默許久,接着才勉強扯了扯唇角:“對不起,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畢竟他的心意她知道了,如果她厭惡,應該會避着點才對。
然而每次和他見面,她也總會臉紅的。
李潇低眸,嗓音艱澀:“我沒有和別人談過,不知道正确的步驟,冒犯到你了。”頓了頓,他輕聲說,“我以後不會這樣了,你先,先出去吧,我到後面再走。”
這樣就不會被人看到。
他退開一步,和她拉開距離。陳蟬衣總覺得有什麽在失去,心裏悶悶的,很鈍地痛。她覺得她不是那個意思,然而又說不上來。
她往前走了兩步。
驀地,慢慢回過頭。
李潇暗色的剪影立在回廊角落,他沒有在看她。他看地面,弓着腰,脊背微微佝偻凹陷。
那裏是純粹的黑暗,他陷在裏面,沒有任何亮光。
她不知道為什麽,有瞬間心裏疼起來。
那之後,李潇沒再在樓下等過她。
陳蟬衣起初還會習慣性去廊下,可再也沒有看到過熟悉的影子。
她恍惚想起來,是她說他不是男朋友,于是李潇很克制地不等了。
那年深秋季節,大雨下了幾場,樹葉慢慢變黃。他一直站在她的安全距離裏。
她需要的時候,能看見他。
她不需要了,他也就不會出現了。
十二月到來時,學校有個文化展,是去濱江路那裏做活動。
她那幾天很少和李潇碰面,即便有時候在路上遇到,他也會頓一頓,默不作聲走過,并不會讓別人看出什麽異樣來。
他在學校不和她說話,她回家後給他發消息,他倒是會回。
只是語氣,實在太有禮貌。
不是他平時對人的疏離,冷淡,而是另一種更加壓抑的隐忍。他小心翼翼控制着做朋友的界限,他從不敢越界。
她看着聊天框,心裏憋着難受,泛起淺淺的痛。
濱江路那天夜晚,有個男生和她表白。
陳蟬衣收到過的表白很多,這個她依舊打算拒絕。
男生很不甘,咬着牙:“你為什麽不接受我?”
陳蟬衣說:“我不喜歡你,你也沒那麽喜歡我。”
她說得平靜。
男生卻氣死了,扔掉手裏的花。
“我這都不叫喜歡你?那什麽叫喜歡,你究竟怎麽樣才肯做我女朋友?”
陳蟬衣覺得他格外纏人,她不容易生氣,也被攪和得有些煩。
陳蟬衣看一眼江面。
夜晚江水翻湧。
她随口說:“從江邊跳下去。”
男生都傻了,覺得她鬧呢,趕緊縮着脖子一溜煙跑了。
陳蟬衣松了口氣,夜色空濛,她若有所思回頭。
北固灣碼頭,小廣場的人潮裏,她對上李潇那雙沉默、漆黑的眼睛。
那晚将近十點,活動才結束,學生各自三三兩兩回家。
陳蟬衣被人叫住:“陳家月。”
她回眸,看見是李潇。
他穿着校服外套,明明是那麽普通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卻顯出幾分疏冷,和清寂。
他們很久沒說話了。
陳蟬衣未解其意,怯怯站在那裏:“怎麽了?”
“你剛剛說的話作數嗎?”
“啊,什麽?”
她話音未落,睜大眼睛。
那晚碼頭刮起大風。
十二月的秋,長江冰冷刺骨,她看見李潇雙手插兜,背朝着江面。點漆般的眼瞳,在黑夜中,無言靜靜注視着她。
——“要怎麽樣才肯做我女朋友?”
——“從江邊跳下去。”
他不說話,勾了勾唇角。
接着後退一步。
就那樣當着她的面,栽了下去。
*
她幾乎記憶錯亂,那年李潇自己爬上來後,一直靠她身上昏迷,她記得是他不會水。
這麽胡思亂想間,陳蟬衣慌急喊了幾聲:“救救他,他不會水!”
被李潇突然躍上岸打斷:“我哪不會水。”
陳蟬衣表情微滞。
周圍有個穿背心的男人也笑:“嫂子你心疼啊?潇水性好着呢。”
“就是,漓江邊上長大的,能不會水嗎?”
陳蟬衣咬着唇,又羞又惱,她剛剛真的以為他不會水,以為是他逞能,這才跳了下去。
現在想想,他當年應該只是想哄她在一起。
小姑娘有點委屈地看着他。
李潇卻像是并沒看見,囑咐人:“把季叔背回去。”
“行嘞。”
他們兩個慢慢落在最後,李潇攬着她悶聲趕路,沒有說話。
到家不久,一道雷聲轟鳴,大雨還是嘩啦啦地落。
趙舒婉和暮雨上樓了,李潇中午沒怎麽吃,重新弄了飯。兩個人簡單吃過飯,李潇接了個電話,撐傘出去。
隐隐約約聲音傳來,陳蟬衣看見門外有個人,在往裏面張望。
李潇喊了聲:“季航。”
季航手裏提着紅腸,還有兩斤酒,滿臉感激:“潇哥,謝謝你救了我爸,要不是你,老爺子恐怕都不行了。”
李潇一笑:“沒事,用不着。”
季航非把紅腸塞李潇手裏,還說家裏燒了雞,一會兒給李潇送過來。
李潇就跟他聊了會兒,聲音有點小,雨聲太嘈雜。陳蟬衣只能朦胧聽見一小部分,其餘的聽不清。
陳蟬衣慢慢起身,走到牆邊。
她在門裏,外面的人幾乎察覺不到。
她聽季航說:“我爸提到你就嘆氣,阿潇哥,你真的可惜。”
李潇扯笑:“沒什麽可惜的。”
“要是當年大學上出來,肯定都不一樣了。”
李潇低眸。
半晌,他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
“你那個爹也是……不提了。”
李潇拍拍他肩膀:“回去照顧你爸去吧,下半年去打工小心着點。”
季航說行,又說:“對了,你之前放我這的箱子,我要給你拿回來嗎?我擔心我走之後,我妹亂翻。”
李潇表情像是僵了一下:“我跟你去拿吧。”
他倆撐傘出去,很快又回來。
季航跟李潇繼續在門口說了幾句話。暴雨天,李潇左腿像是使不上勁,全身重量向右腿傾斜。
雨更大了,陳蟬衣擔心他着涼,就走出來:“要不你們進來說吧。”
“不了,我說兩句就回去看我爸了……诶?”季航愣住,“你不是那個?”
陳蟬衣發愣站在那裏。
李潇輕輕踢他一腳:“行了,別看了,回吧,雨下大了不知道漲不漲水,你看着點。”
季航收回視線,诶诶應聲:“知道。”但還是忍不住瞥了好幾眼,最後才走了。
陳蟬衣心裏泛起異樣的感覺,李潇走回房間,她跟進去:“他是認識我嗎?”
李潇說:“不認識。”
陳蟬衣咬着唇:“那他怎麽看着像見過我?”
李潇把濕外套換下,找了件新的:“你多想了。”
她眼睫輕顫了顫,垂下眼簾。
晚間驟雨急潮,兩個人正睡着,樓上驟然傳來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李潇從睡夢中驚醒,披好衣服,匆匆往樓上奔去。
陳蟬衣也被弄醒了,跟着上去看情況。
屋子裏床上,趙舒婉在無意識“啊啊”叫喚,就像是被夢魇住了,醒不過來。
李潇摁住她手腕:“阿媽?”
毫無反應。
暮雨也醒了,跑進來站在旁邊哭:“阿媽你別吓我……”
陳蟬衣轉身下樓,翻出自己的雙肩包。
她夾層裏放了中醫用的銀針。
之前去南京,每次都要帶,陳蟬衣嫌放來放去麻煩,就一直放在夾層裏。
她微蹙眉,給趙舒婉紮了次針。
女人掙紮的幅度減弱,最後呼吸也平穩了。
暮雨淚眼朦胧:“就沒事了?”
陳蟬衣松了口氣,點點頭:“晚上還是要看着點。”
暮雨說:“我看着吧,阿哥白天農忙太累了。”
李潇抿唇,他确實強撐着精神,他累垮了,家裏支撐就倒了,因此他也不逞強。
叮囑暮雨:“有事就喊阿哥。”
“好。”
離開的時候,陳蟬衣無意往房間掃了一眼,趙舒婉的床頭邊,擺着一張年輕男人的照片。
面容五官硬朗,模樣端正,溫柔朝畫面外望。
他模樣和李潇八分相似,陳蟬衣明白過來,那是李潇的父親。
兩個人下樓。
陳蟬衣說:“家裏還有藥嗎?”
李潇說:“原本有的,就是吃完了,最近一直下暴雨,沒能出去買。”
陳蟬衣翻出手機:“你等會。”
“怎麽了?”
“我讓朋友送點藥過來。”
李潇眉頭緊緊蹙起:“不用。”
這算什麽,他不想接受她的可憐。
陳蟬衣很安靜看着他:“媽媽的病比較重要,我不麻煩的。”
李潇妥協,輕輕別開眼。
深夜,她的手機響起來。
山裏車進不來,李潇就去下出租的地方接,連帶着送來的還有臺小型便攜的呼吸機。
陳蟬衣:“你媽媽的病,最好是晚上能吸氧,醫生肯定這樣建議過了。不要操勞,按時吃藥,慢慢調理會沒事的。我不知道你選的哪個牌子吸氧機,就托朋友買了個不錯的。”
李潇沉默,最後才說了句:“謝謝。”
兩個人回房間,陳蟬衣裹緊被子,暴雨天山裏很冷。
她看着李潇上床,掀開被子,她像往常一樣蹭過去:“抱抱。”
李潇一愣,旋即抱住她。
她發間香氣很幽淡,他忍不住閉了閉眼。她不愛分枕頭睡,李潇把她圈進臂彎:“下午的時候,是不是聽到我們講話了?”
陳蟬衣微怔,點點頭。
她小心翼翼地問:“阿潇,你爸爸是不是對你不太好。”
否則他為什麽會養成這種性格,覺得只有自己在擔責,那些東西壓在他身上,好困苦,好倦。
李潇輕聲笑:“不好就不好,他也不是我親爸。”
陳蟬衣緩慢眨了眨眼:“那你親爸呢?”
李潇側身抱着她,眼眸卻靜靜望着天花板,他平靜說:“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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