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潇潇 “我愛她

第62章 潇潇 “我愛她。”

夜雨中, 陳如晦嘲弄地勾了勾唇角,表情淡然:“我的女兒,當然是在我身邊, 她好得很, 不勞李先生挂心。”

李潇眉眼濕透,低聲說:“我要見她。”

“不可能。”

“我要見她。”還是那句。

陳如晦模樣冷了:“這麽多年, 你還是死性不改。”

警衛在他身後撐着把傘, 黑色肅穆,陳如晦站在臺階上, 李潇在階下。

他注視矮他幾階的李潇,眼底冰涼一片。

他也是幾日托人探查,才知道眼前男人和女兒的往事,陳如晦捏緊拳頭,眉眼攀上幾分陰沉的戾氣。

那麽早, 那麽早就厮混在一起, 他如果能早點察覺,絕不會給李潇一絲一毫的機會。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也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圖謀什麽。你以為我和她一樣好騙。”

陳如晦說:“不就是要錢,不就是圖謀我們陳家的勢和權?她不在, 你又何必在這裏裝樣子。”

雨聲裏,他的話聲聲刺耳。

他嘲諷他的愛,蔑視他的人格。

在陳如晦看來,世上有幾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就僅僅只是愛她本身,可以全然摒棄那些附加條件。譬如她的家庭,她的價值,她世俗意義上能帶來的助力和能力。

他不信, 極盡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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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階下男人矗立雨中,安靜聽完,仍然還是只慢慢重複一遍:“我要見她。”

陳如晦抿緊唇,眼睛略微眯了眯:“我說了,你心思不正,我不會讓你再欺騙她利用她,從今往後,你死了這條心。趁我尚且未招來警衛,你還可以選擇離開。”

不是件多光彩的事情,陳如晦深覺已經丢盡臉面,不欲再驚動旁人。

他只想低調解決。

只要今夜李潇離開,随他去哪裏,回山裏也好,什麽也罷。他保證此生不再和陳蟬衣見面,陳如晦就可以輕輕揭過,當這件事不存在。

可李潇上前一步。

陳如晦身側警衛立刻跳出來:“往後退!”

那樣羞辱的語氣,李潇眼眸猩紅,頸側青筋蜿蜒暴起。警衛頂住他肩膀,他僵了僵,停下腳步。

像是想站上臺階,可究竟不能。

也像是想解釋什麽。

最後顫動嘴唇,卻只是低低地說:“我沒有像你那樣想過。”

惹來陳如晦一聲冷笑:“這話你信嗎。”

李潇唇色蒼白,良久,他喑啞道:“我愛她,我想娶她。”

這麽直白不加掩飾的渴望,夜風送入耳廓,陳如晦怒火中燒:“你閉嘴!”

“我知道你不同意。”李潇聲音急切,“可我還是懇求你把她嫁給我,我不是身無分文,我有存款,我立刻就能買房子,她想在哪裏定居就在哪裏定居,我會好好愛她,有我在一天,我就不會讓她受委屈,我……”

陳如晦跨步沖下臺階,迅疾往李潇臉上揮了一拳:“我讓你閉嘴!”

男人的臉偏向一邊,唇角很快沾染斑駁血跡。

他沒有擡手去擦,默了默,低聲把話說完:“我會保護她,照顧好她,會去找一份體面的工作。”

他嘴笨,不會說太多漂亮話,如今能說出口的,就是他能給的全部。如果陳如晦想聽,他還可以說更多,保證更多。

他可以保證此生只愛她,只會有她,他可以緊緊守住自己的心,這輩子只為她跳動。

他什麽都可以保證的。

只要。

李潇停頓片刻,低啞的聲音散在雨裏,無比孤獨凄清:“我求求你,讓我見她一面。”

那麽多年濃烈炙熱的愛情,就算丢在滾燙沸水中,也會把水底燒幹,把任何理智燒得灰飛煙滅。

陳如晦在涼雨中,靜靜望着李潇的眼。

他有雙漆黑的眼睛,默然而安靜,和陳如晦此前見過的許多年輕公子的眼睛,迥然不同,也和鄭容微的眼眸不同。

他更深。

更歇斯底裏,更萬劫不複。

陳如晦一時間說不出話。

後退兩步,轉身就走。

身後雨裏,男人的聲音嘶啞:“你告訴我!”他尾音幾乎是有些顫抖,“要怎麽樣才肯讓我跟她見一面。”

就好像不剩別的辦法,只有懇求。

陳如晦停頓,轉過頭:“我不會讓你見她,你要是想站着,請便。”

李潇肩膀塌陷站在雨裏。

片刻後,他平靜沉聲:“我等。”

警衛追上去:“陳先生,這怎麽辦呢?”

陳如晦視若無睹,語氣冷漠:“他要等,就等吧。”

他垂在身側的指尖無端蜷了蜷,神色複雜看李潇一眼,接着別過眼,轉身進了別墅。

能等多久,他好笑地想。

一個廉價男人的廉價愛情,不過為錢為利。等他意識到意圖被識破,什麽也得不到,就會頭也不回地離開。

*

李潇要等,就那樣在雨裏站着。

陳蟬衣房間朝向在側面,前庭的對峙,她聽不見。

她情況不大好,身體忽冷忽熱,陳蟬衣縮在被子裏,覺得渾身分明在冒濕汗,體感卻是冷的。

她需要被子,很多很多被子。

門被打開,傳來道女人略顯蒼老的聲音:“小姐?”

陳蟬衣咬着唇,維持着那個姿勢一動未動,并不答話。

林媽只好無奈輕輕掩上門。

扭過頭,對陳如晦說:“小姐還是不肯吃晚飯。”

中午過來的時候,就沒吃東西。起初陳如晦是想餓她一頓長長教訓,誰知到了晚飯,她依舊抗拒。

陳如晦氣得,她倒是還敢跟他杠起來了。

他冷聲:“不吃就不吃,餓一頓兩頓難道能死人?”

拂袖離去。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晨,早餐端到她房間,她一口未動,午餐也照例送進去。可卻什麽樣進去的,再什麽樣被退出來。

到了晚餐,她仍是不肯下咽。

陳如晦終于忍不住幾步跨上樓梯,推開她房門:“你以為你是在威脅誰?不吃飯糟蹋的是你自己的身體。”

他聲音沉怒。

陳蟬衣躺在床上,眼前是一片純然的黑暗,只有門口被走廊燈映亮的一小片地方亮着光。

她遲緩地轉動眼睛,輕輕顫了顫眼睫。

喉嚨啞着,說不出話,好像腦袋也無法做出思考。

其實最初也不是故意鬧脾氣,她好像,病得有些重,渾身疲憊發力,連睜眼都覺得疲倦,更遑論用飯。

她并不是存心想和陳如晦作對。

她只是,病了,真的吃不下而已。

陳蟬衣張了張唇,喉嚨一陣撕裂的疼痛:“……沒有,威脅。”

她吃不下東西,只是想喝點水。

可是腦子有些混沌,不太講得出話,陳蟬衣呼吸急促,捏了捏被角。

倘若陳如晦上前仔細查看,就能看見她通紅的臉頰,低促的喘息,汗濕的鬓角。

然而陳如晦站在門口,屋內只有黑暗和寂靜。

陳如晦冷笑一聲:“你要是不想吃飯,那就餓着,你以為你吓唬得了誰。”

他“砰”地摔門離去。

屋子裏重新恢複寧靜,窗簾開了一條縫,透出夜晚凄清的月亮,陽臺外嘈嘈的聲響,還在下雨。

陳蟬衣頓了頓,很快眼尾流出溫熱的水,浸濕枕套。

她擡手擦去。

那麽久不回家了,李潇在找她嗎,肯定着急了吧,畢竟他那種性子。

陳蟬衣默默想,他現在一定急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都不知道能不能查出來,她是被陳如晦帶去南京了。

先前在一起時,他對她那麽克制,很少暴露幾分真實的情緒。是直到後來,初夜過後,他壓在最心底的東西,才慢慢浮現,像是終于能得見天日。

他有些患得患失,欲言又止。

夏夜其實很熱,即便開了空調也覺得悶。

陳蟬衣有時睡覺不注意,嫌他體溫太高,就會下意識挪開些,卷着被子縮到角落。

然而李潇夜間總會醒來,看見她離得遠了,就展臂将她撈過來,重新抱在懷裏。又或者跟着她挪過去,緊挨着她。

他身體很燙,陳蟬衣不舒服地皺眉,迷迷糊糊嘟囔:“你太燙了,你自己睡。”

他不會同意。

李潇只會将她摟得更緊,親親她面頰:“不要。”

他對她的占有欲,就是有嚴重到每分每秒,倘若她一旦離開懷抱,他就會難以自控,心中陰暗情緒橫生。

這麽多天她杳無音信,他不知道怎麽度過來的。

陳蟬衣腦海中混混沌沌地想,她真的好想他,好想見他一面。

然而陳如晦是鐵了心要把她關起來了。

她陡然渾身發冷,哆嗦着抱緊被子。

意識漸漸模糊,眼皮也沉重地往下墜,最後終于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她昏睡過去。

她和陳如晦的拉鋸戰持續了好幾天,陳如晦并不退讓,陳蟬衣起先并非此意,後來也被激出些脾氣。

他不給飯吃,她便絕不喊餓。

林媽焦急:“先生,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小姐總要吃飯的,不吃飯人扛不住……”

陳如晦垂眸,蓋住滿眼風暴:“既然她非想作對,那就成全她。喊家庭醫生過來,她撐不下去就給她打營養劑,我倒要看看,這場蹬鼻子上臉的戲碼,究竟什麽時候結束。”

多麽蠻橫專制。

林媽欲言又止:“可是……”

“沒有可是。”陳如晦說,看着眼前餐盤,優雅使用刀叉,“你不了解她,不知道她小時候跟我倔起來是什麽樣。”

林媽神色僵了僵。

陳如晦說:“教訓一頓就老實了。她以為能跟我杠到底,那就來看看,最後究竟是誰扛不住。”

林媽輕嘆口氣:“那我把這些飯倒了吧。”

她倒掉雞蛋羹,陳如晦冷眼旁觀。

那段時間,鄭容微倒是來過一次。

他來時,陳蟬衣正睡着。

她最近精神狀态每況愈下,十分嗜睡。

最初還能像個常人那樣說說話,然而如今,睡眠時間拉長,從每天的六小時,八小時,十小時,到現在幾乎一大半時間,她都在睡着。

不僅是發燒引起,她連心也累得倦怠。

鄭容微在床邊靜靜打量她。

很美好的一張側顏,可就是為什麽,非要和他作對呢。

她和那男人一道,下他的臉子,拂他的面子。他此生再沒被任何人如此擺布捉弄,現在不過權當回敬。

男人坐在落地窗邊,背後是昏沉天幕,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劃過幾道蜿蜒的線。

鄭容微西裝革履,表情透着股捉摸不透的平靜。

陳蟬衣醒來見到他,什麽也沒說,默默将頭扭向一邊,看窗外院子裏大雨的景色。

鄭容微冷不丁出聲:“你還在想他嗎。”

陳蟬衣眼睫微微一顫,并不搭話。

雨天裏,他腕上的袖扣黯淡發着陰冷的光。鄭容微低眸,指尖撥弄片刻:“你有沒有想過,他或許沒有在想你呢。”

陳蟬衣一怔,抿了抿唇:“他想的。”

長時間的噤聲,她此刻說話有些拿不準強調,透出幾分軟聲的古怪。

“想。”鄭容微輕笑,“你确定嗎?”

他看着她:“你有沒有想過,他根本都放棄找你了?鄭家和陳家,沒一個他惹得起,換做任何人,頂着這麽大的壓力,早就放棄,你對他就那麽有信心?”

他言語處處帶着蔑視與不屑一顧。

盡管帶着病,她卻也聽得出好賴話。

陳蟬衣撐着嘶啞的嗓子:“他不會。”

“不會,那他為什麽還沒找到你?是因為壓根不關心,還是确實能力有限?”

陳蟬衣垂眸:“我不想同你說這個。”

鄭容微淡淡一笑:“我卻想和你說,家月,事情不能總讓你來順心。我來告訴你為什麽,他原本就貪圖你家裏的錢和權,想借你碰碰運氣,誰知道點背,一朝被發現。”

“他嫌麻煩,幹脆不再将心思放在這裏。”

鄭容微輕輕俯身,低頭看床上人瞬間蒼白的神情,勾了勾唇角。

他也不願做卑鄙勾當,然而這件事。

實在讓人難以下咽。

“你還不明白嗎。”鄭容微語調殘忍,“他其實沒有他說的那麽愛你,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麽愛你。他的愛情太廉價了,被房子絆一跤,被車子絆一跤,這麽跌跌撞撞,也就散了。”

“失去你這棵搖錢樹,他這樣的人,當然會立刻開始物色下一個,不然呢。”

“難道等你嗎。”

陳蟬衣唇緊閉,呼吸都壓抑着淺淺顫抖,明知他說得不對,一時間胸腔竟然奇怪地悶痛起來。

她眼尾淚滴滴滑落,漫過鬓角,滑向枕頭縫隙。

鄭容微看她這個模樣,心中忽地滞悶,毫無理由。然而唇邊卻漾着冷冷快意:“你承認嗎。”

睡在床上的女生沉默片刻,最後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聽你的,我也不信你的。”

她只聽他,也只信他。

李潇沒有過來,一定是被什麽事絆住腳步,不會故意放着她不管。

他對她從來都是保護,再多年都不會改變。

她緩緩閉上眼睛,冷靜逐客:“鄭先生,請回吧,我要休息了。”

鄭容微笑了笑,并不與小女孩計較,那瞬間的表情,就像是勝券在握。

“那告辭了。”

鄭容微下樓,正撞見陳如晦。

陳如晦說:“她還是一聲不吭,不肯吃飯嗎?”

“差不多。”

“這兩天真是麻煩你,又要處理手裏的事,又要往這邊跑。”

鄭容微斂眸,笑笑:“陳二伯太客氣了。”

他還有些公事在身,不便久留,很快走出了鐘山別墅。

陳如晦那幾天一個人用飯,雨幕潇潇,能看見落地窗外男人的身影。

這麽多天,李潇還在門外。

他仍是沉默等着,在雨天裏,就像一尊黑色寡然的雕塑,昏暗的天幕爬過陰影,他無聲無息。

那種像是要地老天荒的架勢,讓陳如晦不知為何有些心驚。

*

李潇在雨裏站了很多天,最初還有些感覺,如今已然漸漸麻木。不管是左膝蓋的痛,亦或是內心情緒,全都被大雨沖刷得一幹二淨。

他信守他的承諾,也期望陳如晦能信守承諾。

他等在這裏。

固執,偏執,安靜,又寡然到悄無聲息,他已經不再奢望更多,只是希望陳如晦最後能給他個機會。

然而他還是太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

有一夜,他眼睜睜看着鄭容微走進那棟別墅,待了很久,直至清晨才離開。

路過他時,鄭容微彎唇,眼眸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他打量他片刻,最後別開眼,擦肩而過。

李潇眸光沉下去,眼瞳漆黑,像是寂然無聲的夜。

他不知道還能等多久,其實整個身體已經僵化得不正常。

他垂下眼睫,心有瞬間像被紮了針,刺痛起來。

那天夜裏,別墅外陡然傳來救護車的聲音。

緊接着,林蔭道入口處嘈雜起來。

李潇軀體僵硬,擡起疲憊雙眸,眼看着醫生護士全部湧入。

意識到什麽,他陡然一愣,抓住其中一個護士問:“怎麽了,誰病了?”

沒有人理他。

陳家別墅亮燈一整夜,直到淩晨三點,他們才從別墅出來。

陳如晦送醫生出門,滿臉倦色。

那個醫生顯然樂觀許多:“沒有問題了,陳醫,讓令媛好好休息,發燒這種事可大可小,晚點溫度降下去就不用擔心了。”

陳如晦有些抱歉地客氣道:“我自己就是醫生,還麻煩你們跑一趟。”

對方笑道:“這有什麽,我也是醫生,我兒子生病,我也急得什麽似的。父母心嘛,多正常,可以理解的。”

陳如晦笑笑,像往常那般矜貴深沉,只是那笑容,夜雨中,無端顯得落寞。

“我送你到小區門外。”

他很快回來。

李潇仍然還是站在那個位置,一動未動,陳如晦原本別開眼想直接進去。

李潇驟然叫住他:“她的病怎麽樣了?”

語氣急促,像是顫抖,裹着一顆劇烈酸疼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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