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四夜

第19章 第四夜

很快,廚房裏升起來袅袅的炊煙,一股奇異的味道也從這裏四散開來,最開始是股揮之不去地腐爛的臭味,接着就是一股濃郁的肉香,這肉香像是從最新鮮的骨頭裏榨出來的一般,凡是聞到的香味的人都只覺得饑腸辘辘,恨不得立馬找到這香味的來源大快朵頤一頓。

米哈伊爾也沉浸在這股濃郁的香味中,還是跟以前一樣的香味,只是這香味卻遠比他第一次做出這湯的時候要淡得多。他用勺子舀了一勺,一嘗卻苦得他舌頭麻木頭昏腦脹,他丢了勺子就直接吐了出來。

他懷疑是自己加錯了配方,開始瘋狂回憶自己加入的材料,發現沒錯之後,他又開始猜想是不是自己加入的份量不夠。于是他又把從地裏扒出來的骨頭齊刷刷往裏頭倒。

“不對!”米哈伊爾又嘗了新做的,依舊是那股苦味,甚至比之前更苦了。

他又懷疑是自己加過了量,幹脆把這一鍋剛剛做好的湯全都掀翻倒掉,重新支起爐竈打算另再燒一鍋。可是燒出來的湯依舊苦得讓他眼淚直流,臉上的五官都被苦得扭曲作一團。  他不相信自己的配方會失靈,肯定是哪裏出了錯,那麽多人喝過他的友誼湯,這湯那麽受歡迎,絕對是他忘了應該添加的份量!

他必須要重做,必要得重做,他有這麽多材料肯定能做出來以前的味道。

于是熬出的一鍋鍋湯全都進了泔水槽,小廚房裏的氣味也越來越濃,先是濃郁的肉香味,接下來确是令人作嘔的臭氣,混合着腐爛的泔水味和屍臭味,這種混合的臭味瞬間的席卷了整座小鎮,一時間人們只覺得呼吸困難兩眼發昏,被熏的難以站立,更有不少人和牲畜因為這味道而直接暈死了過去。

剩下強撐的人用濕水後衣物捂住口鼻,尋找着源頭,最終找到了米哈伊爾的家中。還沒能他們敲響米哈伊爾家的門,就從門口中竄出一個黑頭怪人。

這怪人看不清五官,只能聽見他瘋瘋癫癫地叨叨些什麽,随後就一邊叨叨一邊朝着教堂方向狂奔過去。

“米哈伊爾堅信,只是自己沒有用對材料,才會導致自己的湯越做越苦。 他自己的配方可是上帝和天使的恩賜,是絕對不會出現這種差錯的。骨頭,肯定是埋在廚房的骨頭不新鮮了,他要去找最新鮮的骨頭,他要去尋找最純潔的材料。他想起來教堂附近的那些游蕩的天使,而那些天使腳下就埋藏着最新鮮的食材。”

李觀在兄妹二人的注視下一字一句艱難地讀着,這個故事卻吓得他早早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個人吃人的故事為什麽會放在少兒閱讀書籍裏?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他越是往下讀,他越是脊背發涼。他總是覺得有人正在用着看即将死去的獵物的眼光打量着自己。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成為一個熬制骨頭湯的材料。

“啪嗒。”

一滴水滴落在了李觀手上的書本上,水跡很快殷濕一塊字跡,李觀登時寒毛直豎,他想起來了莉莉娅半夜訪教堂的情景。

那個時候也是一滴液體滴落在了這個可憐女仆的臉上,只不過那名女仆看到的血,那麽他将要看到的是.....

想到這裏,他吓得渾身不敢動彈,全身的神經在這一刻都成了緊繃一根根弦,渾身的血液更是仿佛停止了流動。他不敢動,不敢深想,甚至怎麽呼吸都不記得了。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地一下下撞擊着胸腔和耳膜。

他的身體反應告訴他,他應該擡頭去看看水滴的來源處,但是剛才閱讀的經歷告訴他,一旦他擡頭,他就要成為下一個被宰殺的羔羊。

他必須要控制住自己想要擡頭的欲望,他必須要鎮定。

“怎麽了?怎麽不繼續往下念了?”突然有聲音打破了這死寂的沉默,瞬間将李觀從恐懼中拉扯回來。原來是一直在旁邊聆聽的瓦西裏耶夫先生,“弗拉基米爾,你是想到了什麽傷心事嗎?怎麽哭起來了?”

李觀聞言下意識地摸了摸眼睛,竟然真摸到兩行淚水,可這究竟是自己的淚水還是天花板的某個未知生物的口水,他的大腦已經完全沒有辦法分辨清楚了。

“我沒事,請您不要擔心。”他手指緊緊攥成拳,盡量讓自己語氣平靜地吐出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有一種感覺,要是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驚慌,自己會遭遇一定會到什麽不測。

“那就好,那老師您快繼續把故事讀下去吧,”病床上的小公主虛弱開口道,“我好想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麽呀,牧師最後怎麽樣了啊?”

“今天太晚了,不如明天吧,姑娘。”李觀勉強地說着。

“可我就是想要今天聽完這個故事。”小公主不依不饒,“如果老師你不給我講的話,我就不睡覺了。”

"別鬧了,吉娜,老師今天也累了,他需要休息。”瓦西裏耶夫勸阻道。

塔季揚娜依舊重複着那句話,“我要聽故事,我要聽故事,我要聽故事......”

瓦西裏耶夫沉默不做聲了。在塔季揚娜說到地二十遍的時候,他開始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李觀。

李觀選擇沉默回避,他的直覺告訴他,如果他繼續讀下去,他不會有什麽好的後果。他想要以身體不适合為理由推脫掉這份工作,但冥冥之中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直接拒絕,否則也會有不詳的事情發生。

“瓦西裏耶夫先生,也許您也可以接替我的工作?”李觀迂回建議,“剛才讀了太久,現在喉嚨已經疼得受不了了。”

瓦西裏耶夫拿起書想要繼續接續讀下去。

“我不要,我就要老師讀!”塔季揚娜開始瘋狂尖叫,“我就要老師讀!哥哥走開!我讨厭你!”

接着就是要把人耳膜撕裂的尖叫和哭聲,瓦西裏耶夫忍無可忍将書摔倒一旁,“夠了,夠了,吉娜,塔季揚娜·瓦西裏耶夫!給我停下來!”

塔季揚娜還是在不停地尖叫,除了扯着喉嚨尖叫,她的眼淚也随着大滴大滴地往下滾落,淚水汪汪一片早就打濕了枕頭和被邊,不間斷地尖叫和哭喊讓他們呼吸急促,一口氣沒上來就開始瘋狂地咳嗽,哪怕咳得滿臉通紅淚眼婆娑也不肯消停下來。

瓦西裏耶夫對塔季揚娜不敢打不敢罵,又沒有辦法強迫李觀去繼續讀下去,最後惱怒地薅了把自己的頭發,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李觀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去開門,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他還是想辦法讓瓦西裏耶夫主動去開門,看到瓦西裏耶夫安全出去了,他也趕緊跟上,唯恐慢了一步。

這個房間的壓抑感和未知感讓他心慌和恐懼。他必須要盡快地離開。

正當他即将要走出去之時,周圍的建築物突然開始扭曲,牆壁慢慢扭曲波動,像是海上的波浪,又像是起伏綿延的青山,他只感覺到腳下步伐虛浮,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吸滿了水的海綿上,他重心不穩,眼前的景物也如同被海浪頂起般上下晃動,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只覺得地面塌陷他不由自主地直直朝着地底墜下去。

“噗通!”李觀直直地墜入到一條河流中,水從四面八方湧向他因為驚恐而放大的五官,他掙紮着想要擺脫這種窒息感,拼命劃動四肢想要從水中露頭。

在不知道喝了第一口水後,他終于讓自己的頭露出了水面,他這才看清自己竟然在一條看不到頭的河流中,天上早已是繁星滿天,一輪明月高挂在群星之中。好在他看到河岸邊離他不遠,于是他趕緊放松下來讓自己身體漂浮出來,等自己身體漂浮在水面後,他就用力全力往岸邊游。

再一次觸碰到踏實的地面,心中的幸福感讓他只覺得不真切,他大口地喘着粗氣,一邊張望和觀察這是什麽地方。這次為了驗證這不是夢境而是現實,他想要找個石頭給自己留點疤來做标記,卻發現這手臂不是自己的。

他趕緊爬到河面去找照,波動的河面映照出來一個顴骨凸出雙眼凹陷瘦骨嶙峋的東斯拉夫男人的面容,李觀吓愣怔住反應不過來。還沒等他搞清楚現狀,就聽見河流遠方隐隐有歌聲傳來。

這歌聲忽遠忽近忽高忽低,聲音童稚可愛,清脆又飄渺,沒有任何伴奏卻整齊統一,他努力想要辨認清楚這歌究竟在唱些什麽,可越是努力他的精神越難集中,慢慢地他甚至看見自己漸漸飄出了這具身體,懸在半空中離這具身體越來越遠。

他怎麽靈魂出竅了?意識到這點,他第一反應就是雙臂在空中拼命向下劃動,又見到自己腳下那個男人從面露出疑惑的深情,随後又很快地又轉變成欣喜和癡狂,接着又猛然瘋瘋癫癫地朝着河流的遠方奔去。李觀也莫名被一股力量拖拽着,迎面風呼嘯而過,吹得他眼睛都睜不開,風一停下,他發現自己又被吸進了這個男人的身體裏。

米哈伊爾一路瘋瘋癫癫地跑向歌聲源頭,歌聲在森林後,他就不停歇地穿過森林,歌聲在河對岸,他就趟河游過去,歌聲在山的那頭,他就脫了衣服甩了鞋子朝着扶着石頭往山上跑。

他從黑夜跑到白天,又從白天跑到黑夜,他只知道他即将觸碰到那群歌唱的天使,他只知道他将要找到友誼湯的最新鮮的食材,他從還湖底到山頂,從森林跑到湖泊,從寒地跑到草原。在這條追尋路上,他不知疲憊不知道饑渴,每每在他搖搖欲墜時,那歌聲就異常的響亮,響亮得似乎讓他唾手可得,于是他又不知疲倦地奔跑起來。

長期的奔跑讓他骨瘦嶙峋,到最後只剩下一張包着骨架的皮,最先支撐不住的是他的腳掌,在磨了無數水泡又将水泡磨掉,腳掌就結了厚厚的繭子,繭子也磨光了,就露出腳掌的森森白骨。接下來是他的膝蓋,他的膝蓋處的肉越來越少,越來越薄,最後整個膝蓋骨都露出來了。

他的大腿根也因為長途跋涉早就爛掉,腐爛的臭肉處已經生出了白蛆,一團團地蠕動在血肉中。最後米哈伊爾終于來到了一座破舊的小教堂前,這教堂前還矗立着他最輝煌時的雕像。只是此時這雕像周圍已經滿是荒草。在這裏,他聽到了最清晰最響亮的歌聲。

就是這裏!就是這裏!他找到了!他終于找到了!

米哈伊爾眼睛全是狂熱,他不顧身上的傷口和疲憊,連休息都顧不上便激動地走上前使出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了門。随後就趴在地上不能再動彈分毫。但依舊吃力地調整腦袋渴望地看向教堂內部。

陽光将教堂鍍成金色,七彩的大玻璃窗折射出夢幻的光影,教堂內一片祥和神聖的氛圍,在教堂最前方,正站立着幾排身穿白衣袍的小孩,他們年齡不一,發色不一,卻都揚起最可愛的笑臉,放聲歌唱着頌歌。

米哈伊爾如同着魔般癡癡向前爬去,爬過的地方留下兩條長長的痕跡。

他身體的李觀拼了命地想要拉扯他往後退,因為他看到的不是什麽天使般的孩子,他只看到了一堆被黑壓壓地怪蟲蠕動啃噬的白骨。

“別過去!別過去!!回來!回來啊!”

可米哈伊爾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李觀想要從這具身體裏出來,可不管他怎麽掙紮都沒有辦法離開這具身體分毫。随着米哈伊爾離那堆怪物越來越近,密密麻麻的飛蟲就嗅到了新鮮食物的氣息,鋪天蓋地地朝着他們飛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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