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晚安,小澤玉

第34章 晚安,小澤玉

34.

房內,韓澤玉濕着發,仰靠床頭,口中叼着一根未燃的煙。

不想睡那就不勉強,睡眠上他已經學會與自己和解,只感受閉眼的快樂,聽到蘇姨敲門,韓澤玉眼也不掙,抓了涼毯蓋身上。

浴室出來,衣服他潦草一穿,露得太多,不合适。

“我這就睡,抽根煙先,”韓澤玉咬着煙含混道:“幫找個打火機,好不好?”

沒得睡還沒得抽,火機剛好沒油,韓澤玉咕哝着,求蘇媽媽續命。

睡眠差煙瘾就重,蘇珍妮對此不滿已久,日日唠叨寶寶少抽點,電子煙口味變着花樣添置,韓澤玉偏就我行我素。

蘇姨似是慈悲,這回沒聽到她撒嬌般的埋怨。

一聲火機清脆朗聲,順滑,悅耳,聽得人舒服。

韓澤玉閉眼笑了,本能伸手往近處攏,忽地,他面色微頓,摸上的是一只骨骼寬大,膚感硬質男人的手。

眼睛猛地睜開。

白耀腰身壓低,一手貼他腿撐于床上,高大的身軀傾來,身上薄毯降低了感知,否則被這麽圍攏禁锢,韓澤玉不會感覺不到。

視線一挪,韓澤玉看到一旁早已驚呆的蘇姨,反射性地,她将一個與她不相稱的商務手機緊緊攥在胸口。

韓澤玉一眼就能辨出誰的,是那個‘弄丢’的手機。

“還想我侍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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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沉厚的男性嗓音撞在耳中。

火苗仍在,像上次松裏桠燃雪茄時那麽長久,韓澤玉一眨不眨凝視白耀,把煙湊近。

若以往,他會戲耍般噴白耀一臉煙,這一回,卻很輕,很緩,怕熏到對方似的,一點點入肺。

煙燃得極慢,空氣像凝上,兩人間一絲絲淺淺蠕動着的薄霧。

拍照任務令蘇珍妮憂心忡忡,當時進來沒注意門,當白耀一聲不響,不着痕跡進屋時,她驚得手機差點脫手。

白耀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噤聲。

到這一步,蘇珍妮才從這些彎彎繞中搞明白,白耀哪裏是要照片,根本就是幌子——

一來确認房裏的人是否入睡,二來尾随而入,她妥妥敲門工具人。

想得出神,手機滑下,地毯上嘭的一聲。

絲絲入扣的點煙時刻被打斷。

眼前兩位一齊投來目光,蘇珍妮莫名心口一跳,頓時覺得不好意思,有種打擾到他們的負罪感。

緊張下像開了話匣,什麽外面雨好大,這裏好熱,白少爺口不口渴,雪梨湯潤肺,烏梅羹生津,菊花糖明目,九寶茶壯陽——

“蘇姨,水就好,不過我會自己去廚房喝。”

白耀溫聲,蘇姨遲鈍地一下恍然,領會是不想被打擾,趕忙離開,出門發覺手機還在她手裏,又回來敲門還。

來來去去,房內終于靜了。

“蘇珍妮單純得很,你不要騙她。”

是個心思清透,只要接納你便會掏心挖肺的好女人,韓澤玉夾煙,疲憊地按揉山根,口氣難得這麽懇切,姿态很低。

對于韓澤玉的雛鳥情結,有時白耀會産生一種嫉妒心理,總覺得不是還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之類的情感,像是與敵對一方産生喜愛和依賴,無形中生出好感,怎麽這種他就不能患有。

“照你這麽說,”白耀在質問:“我為人複雜,做事深不可測,你就可以随意欺騙?”

“……”

韓澤玉不認為一個正常人在最困倦的破曉時分會專程跑來擡杠,于是,好脾氣地詢問,騙他什麽了。

“說的是我之後的問題,先跟你鋪墊好。”

“……”

床體下陷,白耀在韓澤玉身側坐下,沒收對方指縫的煙,滅掉:“這一晚你哪兒兜風去了?”

皮卡應該停進車庫,而不是院裏,韓澤玉後知後覺自己疏忽了,白耀眼那麽尖,大概早就觀察過車身,騙不了他。

除了那些山道污泥,前保險杠底端好大一處凹陷,不知擦過什麽樣的道旁岩石,險些出事。

“小南山。”

EastLake離霆新不遠,與韓宅同方向,都在城市東側,閉眼開也開不到南面,況且天氣并不樂觀,進山的隧道收費站随時會關閉。

白耀手一攤,希望韓澤玉不要欺負他,如實相告,他不接受謊話。

“……我迷路了。”

千真萬确。

韓澤玉是在擦撞道路石塊,幾乎要飛出去時才一瞬回神,一個兇險漂移将車穩定在彎道,事後他都回憶不起來怎麽進山的,意識似乎斷在了Eastlake,腦中上一個畫面還是電梯裏白耀和裴南川一起。

“你騙我騙得這麽直白,破罐破摔了?”

白耀說着話,身體最大限度前傾,壓向韓澤玉,兩人空間極限壓縮,是韓澤玉稍一側頭就可以聞到白耀耳根沐浴香的程度。

韓澤玉呼吸驟然一緊,他盡力和緩放出,卻仍然無法不看,那一粒領口下生在鎖骨尾端的紅痣。

扣子未系全,連同整片鎖骨,落進眼裏。

床頭插座的東西被韓澤玉這樣靠着搞松了,白耀壓着韓澤玉把它取下,放到一邊。

“你小男友身上…”韓澤玉故意擡了擡臉,叫本人看自己鎖骨:“這裏也有痣麽?”

白耀眼睫向下一垂,而後擡起,直視韓澤玉:“是誰教你這麽回答別人問題的?”

“一題換一題,你答我就答,”韓澤玉勉力笑笑:“這樣才公平。”

“……”白耀短暫一個蹙眉,不知從何起對這個人情緒他不太摸得着,不好猜了。

“那你不說我也不會說哦。”韓澤玉貌似很堅持。

白耀連思考都不存在:“不清楚。”

“不知道。”韓澤玉接得也快。

白耀:“……”

對方又多說幾字:“我真不知道怎麽迷的路。”

白耀打算攤牌,先坦誠,說明他這個‘不清楚’的由來:“我跟裴南川只是協議情侶,我們之間沒有越過一紙協議以外的任何關系和行為。”

“我們是假的。”

一句話足以讓整間房靜下來,唯有時鐘滴答滴答行走。

很久,韓澤玉點了下頭。

之後替白耀揭開更深層的目的:

“這麽說,你是為了不與我們韓家結親?還是——”他諱莫如深,勾唇一笑:“為了裴南川前途考慮?”

霆新與裴南川深度綁定已成事實,項目落地成形,簡報上白紙黑字在那擺着,對于白耀來說,伴侶事業起色是重中之重,這時撇清關系會最大可能地保護所愛,讓裴南川不受挾持,尤其像自己這樣居心叵測的甲方。

這是疼愛小情人最行之有效的一種方式。

“……”

白耀略微有些牙痛。

韓澤玉的思路和反應全在他預料之內。

這就是經年争鬥的後遺症——他太缺乏韓澤玉的信任。

他坦誠會以為他在使詐,他直率會認為他在謀劃。

而從另一個層面講,他确實對韓澤玉有一定程度上的操控,時常捕捉,觀察,推演韓澤玉情緒和心态走向,以便調整自己實施的反向刺激行為。

也就是說,長久以來,白耀會故意做出一些韓澤玉認為嘲弄蔑視又或是帶有戲耍性質的事,塑造出韓澤玉心目中勁敵的形象。

那個窗邊的粉色玩偶小兔終究只能是一時安慰。

十歲的小孩兒沒那麽沉得出氣,在窗邊耍寶時總怕小少爺會過來抓,窗外沒地方藏,抓了就露餡。

哪怕小少爺真的好乖,只靜靜坐床上眨眼看,從沒靠近過。

放棄小兔後,小白耀曾經偷偷扒窗去看過小澤玉,扒了一眼就不敢再扒,他發現小澤玉對窗邊動靜超級敏感,一有響動就轉臉,吓得小白耀扭頭就跑。

白姓母子從踏進韓家就被烙上‘仇敵’的标簽,立場看這無可厚非,頂着白家兒子的身份,他能做的也只是善意下的敵對。

漸漸地,白耀形成了一套自己獨創的做法,用另一種方式延續玩偶小兔的作用。

半月有餘便落地一個完整項目,即便有韓紹輝助力,其中所花心血和精力都是難以想象的,韓澤玉瘦了一圈就足以論證,何止沒怎麽睡,工作還很辛苦。

是他将空虛無助的韓澤玉滿血複活,此次針對裴南川的行為他也要付一半責任,而項目正值初成階段,無論初衷如何,一樣殚精竭慮全身心投入,這個節骨眼動搖他……

想了想,白耀暫時擱置。

話鋒一轉,他找韓澤玉要他那個‘不知道’的背後真相。

“……可能,”韓澤玉略微一頓,然後不露痕跡地笑笑:“太困了吧,夢游開進山了。”

白耀不動聲色,與這人臉上深重的倦意,血絲爬滿雙眼的疲憊樣子相比,說謊變得不值一提。

他起身,叫韓澤玉躺下。

韓澤玉并未照做,而是新奇地觀看對方關窗,拉簾,滅掉照明頂燈換成床頭夜燈,還順手清理了下床頭櫃,點上助眠香。

“……幹什麽?”韓澤玉只覺好笑:“哄覺啊?”

輕緩柔和的香飄出,像置身于漫山遍野的薰衣草中,白耀随手拿了本雜志,椅子拉到窗旁。

垂簾稍微撥開,借着晨光,男人就這麽低眼看腿上雜志,沒要走的意思。

自己睡覺有多難不是一個可以與他人分享的事情,尤其是面前這位。

在韓澤玉看來,味覺喪失,睡眠成疾都是軟弱的表現,他沒興趣展示,只得閉眼,裝一會兒等白耀走了再說。

天光微露,城市尚未蘇醒,是一天中最後的寧靜時光,窗旁的男人絲毫沒有動過,除了偶爾翻動一下雜志頁。

某一頁的響聲癢了耳朵。

韓澤玉睜開眼,緩慢地眨動,将倚窗看書的男人一幀一幀記入腦中,這幅畫面,這樣的白耀不會再有。

床那邊的鼾聲微弱,清淺,不過還是可以聽見,很真實,不摻一絲假,是睡眠的狀态。

白耀合上手中讀物,來到近旁。

韓澤玉的睡顏完美無瑕,像極了那時窗邊亮着眼睛看玩偶小兔時的乖巧模樣。

白耀擡了擡嘴角,壓低聲,輕道:“晚安,小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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