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下毒

下毒

他們到底是沒有找到那對陶氏母子,寧璇也暫時放下了打聽這塊玉牌來歷的心思。陸氏信了女兒的話,相信他們一定是尋到了親戚,過的好才離開的。

時間一晃便是一年,寧璇已經十歲了,剛剛幹滿一年的雜役,開始正式學醫。

寧璇一回來便進房間磨墨,陸娘子倚在門框看着女兒,心裏的氣,一聲嘆過一聲。慕名來寒月庵學醫的人極多,一年總有幾十號人,一起進的雜役堂。天不亮就得起,天黑了才能歇,庵堂裏裏外外的粗活,藥田裏的力氣活,哪一樣都不是女娃娃抗得住的。

和女兒一同進去的五十幾個女娃娃,幹滿一年,竟然只剩下三個人。學醫後一月一考,功課多的吓死人,三個月後,同一批的便只剩下女兒一個人。

這也是為什麽這麽多年,師太身邊始終只有三五個徒弟,實在是關關難過。

“阿憨,四奶奶做壽,你真的不去嗎?”陸氏見女兒磨完墨,好不容易回了頭,見縫插針的問上一句。

“娘想去嗎?”寧璇知道,母親肯定不想去,但她這麽說,一定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大奶奶昨日上山,勸我們搬回去,說族裏這一年的日子不好過。幾個讀書的後生,都被縣裏退了學,族長的頭發都急白了。說是四奶奶知道自己錯了,就當是給她一個面子,去四奶奶家吃個酒。”

大奶奶的丈夫是上一任的族長,過世後族長便由親弟弟接了。大奶奶是族長的大嫂,在寧家村很是有些。當初陸氏一個人拉着孩子給相繼過世的公婆辦後事,急的直哭,就是大奶奶趕過來幫她撐下的場面。

陸氏是個記恩的,大奶奶這麽一勸,她也只能點頭應了。

寧璇對大奶奶沒什麽印象,只淡淡一笑,“娘出事的時候,可沒見她腿腳這麽快。”

“阿憨。”陸氏坐到女兒身邊,輕撫她的頭發,又黑又密摸上去又軟又滑,還沒開口,先嘆一口氣,“這個世上,又有誰能随心所欲呢。娘知道你心裏苦,可是這個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同四奶奶一樣可惡。”

“我陪娘一起回去。”寧璇靠在母親的肩膀上,終于松了口。她知道,自己戾氣太重,可她不後悔,只要這一世能把仇人都踩死,她寧願再橫死一回。

看樣子,自己的法子倒是有效,寧璇在心裏冷笑。她按着前世在京城看過的話本子,編了一出戲,讓貨郎賣送給縣城裏的戲班子。她寫的活靈活現,又加了些大家愛看的噱頭和喜聞樂見的大圓滿結局,結果這出戲一炮而紅。

貨郎就在這出戲到處演的時候,适時的喊一嗓子,“這臺上的唱的大戲,咱們縣裏也有一出,一模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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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有好事者要問,他便将寧家村的一事說出來,然後咂咂嘴,“可惜戲文就是戲文,寧家那個惡人可沒改好,人家的爹也沒回來呢?”

能夠花錢請得起戲班子的,在小縣城總歸是有些頭臉的,聽了便覺得膈應,再一問,這事市井鄉間早就傳遍了。當然,這個市井鄉間自然就是貨郎的功勞。

事情不僅是真的,還早就傳開了,縣學裏頭便把寧家村的人給退了回去,不然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罵呢。

寧璇請了假,陪着母親下山,又坐了牛車回寧家村。

四奶奶的一個零散生辰,鄉下婦人,吃飯的時候加個菜就行了,偏要大辦。寧璇看到來來往往的人,便知道她是打算一箭雙雕。

“一來呢,是讓人看到我們兩家的關系,好平息外頭的那些話。二來呢,給自己挑個新兒媳婦。”寧璇看着眼前的排場,面露不屑。

“咱們只當是給大奶奶面子,吃完飯便走。”

大奶奶聽說他們來了,親自迎出來,倒叫陸氏不好意思起來,“讓您受累了。”

“不累不累,是你受委屈了,回來就好。”大奶奶緊緊握着陸氏的手,特意帶着她繞了路,寧璇看的明白,是特意做給外人看的,讓人知道族人之間沒有不和。

陸氏到了堂屋,送了一匹布給四奶奶當賀禮,扯着嘴角笑了笑,便被人引去了席上坐着。

“怎麽沒看到阿菊。”寧璇還想看看自己種的這根刺有什麽效果呢?這樣的熱鬧阿菊最是喜歡不過,竟然沒有看到她,實在是令人失望。

“阿菊這幾日身子不爽利,不然這樣的熱鬧哪能錯過。”同桌的都是相熟的族人,看着寧璇善意的一笑,也有人不以為然,覺得這對母女事多,帶累了族裏的名聲。至于家裏有子孫從縣裏被退了學的,看他們的眼神就象種了刀子。

但是這些寧璇統統不在乎,娘親能夠陪在自己身邊,比什麽都好。

“快快快,上壽桃了,大家多吃幾個。”壽桃是壓軸的,每一桌都有,他們這一桌的壽桃一上桌就被搶食一空。只有寧璇和陸氏沒有動筷子,寧璇自進門就幾乎沒動筷子,連水都懶得喝一口。

陸氏知道女兒心裏不舒服,也吃的極少,最後這壽桃,女兒沒動,她也就跟着沒動。

“差不多了,我們回吧。”吃壽桃是壽宴的最後一步,吃完大家就該告辭了。寧璇站起來,提醒母親,他們住的遠,還是早些回去的話。

“好,我們去跟你四奶奶還有大奶奶打個招呼。”陸氏也想早些走,回去再給女兒下碗面,女兒肯定餓着呢。

不料他們剛站起來,就看到坐在他們旁邊的人捂着喉嚨臉色一陣陣的發青,不等旁邊的人反應過來去問,又有人捂住胸口,面色憋的發紫。

寧璇擡眼一看,筵席上的人已經倒了大半,場面已經亂了,這裏坐的都是女眷,除了尖叫便是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中毒,快,拿水灌了催吐。”寧璇一看便知道怎麽回事,這麽多人同時倒下,除了中毒,沒有別的原因。立刻跳上凳子,大聲喊道。

“娘,你呆在這兒別動,我去隔壁喊人。”鄉下的房子,隔不出前院後院,借了隔壁的院子招待男客,這邊都是女客。寧璇一方面是去報信,另一方面也是提醒他們,希望他們還沒中毒。

寧璇剛提着裙子跑出去,差點和人撞了個滿懷。一看就是隔壁坐的男客,急道:“出事了,你們……”

“你們也中毒了。”來人是個少年郎,一聽就知道,女客這邊也出了事。

“趕緊叫他們灌了水催吐。”寧璇叫這人趕緊去隔壁,自己和陸氏別拎了桶給人灌水催吐。

吐不出來的,就讓他們拿筷子捅喉嚨管。

“吐不出來就得死。”寧璇疾聲厲喝之下,幾個不肯催吐的嬌嬌女才臉色慘白的拼命嘔吐起來。

“郎中到了。”族裏得了消息,趕來主持大局,又請了郎中。寧璇這才心神一松,身子一晃,被人從背後扶了一把。

“多謝。”寧璇一回頭,扶住自己的正是剛才差點在門口撞到一起的少年郎。

少年郎讪笑着收回手,“我就是過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你快回去吧,這裏沒你幫得上的。”都是女人,灌水灌的一身狼狽,又吐的滿地狼藉,臉上的妝花成一團,誰願意這個樣子被外男看到。寧璇一說,少年郎便明白過來,轉身跑了。

郎中之後到的是縣裏的捕快,原本不該來的這麽快,偏巧男客那邊有個在衙門裏做事的文書。一看這事非同小可,趕緊差人去縣衙報了官,捕快騎着馬,只比郎中晚一刻鐘到。

“這是怎麽回事?”捕快一來,往院子門口一站,就蹙了眉。不是別的,這味兒也忒大了些,這麽好些人吐的一地污物,味兒能不大嗎?他是還沒過去男客那邊,那邊混着酒味,更嗆鼻子。

族裏沒來吃酒的人已經過來主持大局,族長走過來朝捕快一拱手,一臉悲憤道:“還請大人作主,這是有人投毒啊。咱們寧氏宗族祖居于此,一向和睦安寧,幾百年都沒出過這種惡毒之事。”

“是她,是她投的毒,肯定是她,她跟我們家有仇。”一個尖銳的聲音,隔着窗戶從廂房裏傳出來。

寧璇看着從廂房裏被扶出來的阿菊,不由直了眼睛,這才多長時間沒見,原先一個健康的姑娘家,已經瘦的脫了形,就象一把骨頭撐在衣裳裏。

而阿菊用手指着的人,正是寧璇。

寧璇有些好笑,可是掃了一圈在場的人,心卻往下一沉。從他們的眼裏,寧璇看的出來,他們竟真的相信了阿菊無端的指責。

“你們這些人也太狠了,剛才是誰給你們灌水催吐,郎中都說若不是催吐及時,好多人性命不保。你們現在卻來冤枉救命恩人,你們還是不是人。”陸氏比女兒看的更分明,這一回比起上回議事堂受辱,她更生氣,卻終于不象上一回那般只知道生氣,完全不知辯解。立刻就出聲維護女兒,态度堅決。

寧璇捏了捏母親的手,她溫柔知禮的娘親,終于開始不那麽溫柔了,她開心極了。

“誰知道她是不是假小心。”有剛剛催吐完的人,小聲嘀咕。

大部分的人,都保持了沉默。

寧璇朗聲道:“捕快大人,四房奶奶的兒媳婦和四房奶奶的娘家侄兒勾搭成奸,被娘家侄兒的婆娘發現,四奶奶的兒媳婦便将此事嫁禍給我娘。事情真相,當年在場的人極多,個個都看的清清楚楚。若是說兩家結怨,我們承認。”

“你看,她自己都承認了,大人,把她抓起來,她害死了人,要她償命。”阿菊尖叫着,說完一句話便開始喘氣,不知道是病的厲害了,還是身子虛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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