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扇墜兒
扇墜兒
程敏等到最後,等來的卻是禦史彈劾,女官入鎮國公府幫宋夫人整理內宅。再去看那幾家商戶,竟然全數關了門,連人帶招牌撤了個幹淨。
燕王府裏,宋仲秋抓了塊糖果子往嘴裏一扔,“那些藥行都是你叫趕走的吧。”
“敢動我的生意,就要承擔後果。”燕王坦然承認。
“啧啧,你這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啊。”宋仲秋看燕王沒有反駁,有些慌了神,“你不會是來真的吧。”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燕王自己擺了棋局,自己跟自己對弈。
宋仲秋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棋盤給吸引住了,搓搓手道:“我跟你殺上一局。”
“去去去,讓春花陪你玩吧。”一臉嫌棄的将他推了出去。
等宋仲秋真的跟春花下起棋來,他掂了一顆黑子,卻遲遲沒有落下。看了看宋仲秋,又看了看棋子。
心想,為了一盤棋就能丢下你,這樣的人,如何能要,你也不用費心,我先幫你劃去這個纨绔子弟。随後落下黑子,神清氣爽。
而最大的收益人寧璇,正在家裏對着扇墜兒發愁,繡了小小一件桂花飄香圖,然後包了香料縫成菱角狀,下頭用編了個吉祥如意的絡結,再墜着一段穗兒,就算成了。
桂花飄香圖是陸氏幫着繡的,絡子倒是她自己打的。寧璇心想,要什麽不好,非得要這樣的繡活兒。是不是明知道她幹不來,所以特意修理她呢。
将扇墜兒往巧珠懷裏一擱,“幫我找人送過去,可累死我了。”
巧珠悶笑着收下,“是,一準送到世子爺的手上。”誰能想到,心靈手巧的小姐,竟然不擅長繡活呢。
陸氏也發愁,想讓她學起來,又覺得她現在辛苦,再加上繡活怕是身子吃不消。但簡單的還是得學,哪有姑娘家,連這些個都不會的。
于是寧璇的生活日常中又加上了一項,裁衣縫制繡花,她倒不是全然不會,只是做的少手藝稀疏,手指頭少不得要挨上幾針。她是個倔脾氣,挨了紮也不吱聲,只想趕緊做完,她好去看醫書看棋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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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陸氏看她吃飯的時候,捏筷子的姿勢不對,才知道手指頭上紮的厲害,當場就哭了。
“你這孩子,小時候還曉得跟娘撒嬌要糖吃,怎麽長大了,竟長成這樣一副倔性子。紮了手也不說,罷了罷了,不會繡就別繡了,總是有我在一天,這些也輪不到你操心。等我不在了,眼睛一閉看不到,更不用操心。”
“娘,您說什麽呢,什麽死不死的。”寧璇趕緊丢了筷子去安慰,“您會長命百歲的,還要跟着女兒享福呢。”
哄了好久,才将陸氏哄轉回來,嚷着要去做紅豆湯,替女兒補血。寧璇想了想,統共也沒掉下米粒大小的血珠子,補個哪門子的血。舌頭打了個轉,将這話咽了下去,娘高興便好,補便補吧。
沒隔幾日,江家小姐遞了貼子,邀了她去坐客。上回在江家留了個方子,隔了半個月就收到江小姐送來的禮,一副水墨風的插屏,放在暖閣裏,就連陸氏見了也誇這活計透着靈氣。
顯然是上回的方子見了效,人家送來的謝禮呢。
寧璇雖不知這回請她過去是為什麽,卻不妨礙她誇贊那副插屏,“姐姐快別謙虛,繡活看的可不全是針腳細密,那是考較繡娘的。你這繡法若無十分才情,如何能得來,講究的是韻味悠長,空靈清雅,可久久賞玩,不許姐姐再拿外頭的豔俗繡活相比,完全不是一碼事兒。”
她說的倒是實話,這花樣子一看便不是俗物,送來的人也說,是小姐自己畫的畫,再打的花樣子繡的。首先這畫就見功底,再繡出畫中意境,真不是誰都能辦得到的。
“你呀,這小嘴甜的,姐姐少不得要提醒你兩句。只是提醒之前,也得告訴你,原本我是想去看你的。只是你家二夫人兒哪兒,少不得又有言語。我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接了你來,你別介意才好。”
“姐姐這般說,是不拿我當外人,也謝謝你為我着想,都在一個屋檐下住着,我們算是怕了她了,也不想和她有什麽牽扯。”寧璇沒曾想,江小姐是個這般磊落的人,開始只覺得她可以相交,這會兒倒真是有親近之意了。
“江小姐擺擺手,也不全是為了你,我也怕呢。”拖着她的手往園子裏走,“宋夫人鬧了這麽大一個沒臉,她可不是個氣量大的,少不得說些難聽的,你別往心裏去。”
心裏先嘆一口氣,怎麽可能不往心裏去呢,只是讓她從別人嘴裏聽說,倒不如自己給她墊個底,也好有個應對。哪怕這些日子不要出門呢,也省得被人嚼舌頭。
寧璇腳步一頓,會讓江小姐特意請她來當面提醒,顯然不止難聽這麽簡單。
嘴裏已經謝道:“我這幾日沒有出門,還真不知道她說了什麽?我這樣的鄉下孩子,在他們貴婦人的眼裏,算得了什麽。哪怕是他們有錯在先,算計不成,別人也只覺得是我不識擡舉,好似我拱手相讓才是應該。可我若是讓了,我和我娘又該何處容身,卻不會有人替我們想一想。”
“在得罪她的時候便知道,就算贏了我也不會有好果子吃。可那又如何,我一個鄉下姑娘,名聲與我不當吃不當喝,也當不得遮風擋雨的一個屋檐。我只要問心無愧,便由着她去撒氣吧。只有一條,光腳不怕穿鞋的,我和我娘若活不成,拼着最後一口氣,撕下她一塊肉來,也不讓她好過就是了。”
寧璇的話,叫江小姐怔了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哪裏是普通閨閣女子能說得出來的話。原先就覺得她和一般女子不同,這會兒便知,果然是不同的。心裏直往外冒寒氣,大日頭下面,竟覺得渾身發冷。
“是我的不是,叫江姐姐見笑了。”寧璇見她臉上的懼意,便往後退了一步,找了個理由告辭。
江小姐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送她出去,“你……終究是女孩子,有些事交給大人處理就好,你也別太鑽牛角尖。”在她眼裏,寧家的兩位夫人的事雖然鬧得別人看了一場笑話,可寧璇父母俱在,實在沒必要心存這般大的戾氣。
“江姐姐開導的是,我便先回了,改日再來找你說話。”寧璇上了馬車,嘴裏的苦意一點點的漫延開。可能,沒有改日了吧。她好像弄砸了,真可惜,京城裏象江小姐這樣的好姑娘可不多。
“小姐,要不要去看看羅小姐。”巧珠知道她現在心情不太好,便跟她建議道。
“也好,直接去醫館吧。”寧璇也覺得自己臉上有些挂相,若是回去叫陸氏見了,只怕又要擔心。
羅杜若果然在藥館,正盯着夥計将後廚涼好的解暑茶搬到門口,看到寧璇,一指裏屋道:“你進去坐,我忙完就來。”
寧璇沒急着進去,反倒在外頭看着她忙前忙後。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總是孤身一人冷冷清清的羅杜若,竟沾染上了煙火氣。可就是這樣,才說明她已經活的象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
想想他們在寒月庵的時候,一開始也沒說過話,後來有了交情,慢慢好起來,也沒好到這個份上。到是上了京城,大概是同病相憐,大概是兩個孤單的人依偎着取暖,關系才一日好似一日。
“看什麽呢,不怕曬呀,趕緊進來。”羅杜若将寧璇推進屋裏,直接給她端了一杯解暑茶。
“咱們喝的可是加了冰的。”羅杜若得意的炫耀。
寧璇喝了一口,果然帶着一絲涼意,炎炎夏日喝起來,相當爽口。
杜風出診回來,先進屋裏倒碗茶喝,一擡眼看見寧璇,神色之間頗不自然。
寧璇一看便知他定是在外頭聽到了什麽,主動說道:“小舅舅可是相信了外頭的話。”
杜風一愣,随即擺手,“我自是不信的。”
“你們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懂。”羅杜若一臉疑惑的看着他們,目光最後定格到了寧璇身上,“趕緊從實招來,不然一會兒沒有冰碗吃。”
就是不掂記着冰碗,也得把這件事說清楚。寧璇便将程敏與宋夫人合謀,想要強奪她香藥鋪子的事完完整整說了一遍。
“這不是強盜是什麽,呸,鎮國公府就差這點銀子吃飯嗎?好生不講道理。”羅杜若義憤填膺,氣的臉都紅了。
又搶着說道:“師太不會坐視不管,會替你說公道話的。”她是知道的,香藥就是寧璇的方子,師太絕不會貪自己學生的東西。
“那是當然的,趕緊喝口茶,後頭還有更讓你激動的。”寧璇把站起來的羅杜若重新按下去坐好。
聽到寧璇擺平這場禍事,羅杜若才松了口氣,若有所思道:“這個世子爺倒是個好人。”
幫了寧璇的大忙,可不就是好人嗎?
“嗯,可我多了一回事,投書給了一位禦史大人。”于是就有了女官入鎮國公府,讓宋夫人在全京城的貴婦面前擡不起頭來。
“所以她幹什麽了?”這句是羅杜若問杜風的,她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一下就猜到了杜風剛才看到寧璇時滿臉的不自在,一定和這件事有關。
杜風拼命抓着自己的頭發,他一點都不想說啊,可是看看寧璇的笑而不語,又看看羅杜若的怒目圓瞪,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
“反正是假的,強盜似的人,還能吐出什麽象牙不成。”杜風只得先鋪墊,再把自己聽到的話,複述一遍。
宋夫人吃了這麽大一個虧,哪裏肯甘心,便編造謠言,說寧璇勾搭上了她的長子宋仲秋,這才哄得他給了鋪子開店。還說鎮國公府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的,就是側門也容不得她進。
明擺是說,寧璇想給宋仲秋做妾,她也是不許的。
“欺人太甚。”羅杜若氣的眼淚都漫了出來,轉頭拉住寧璇的手,“這,這可怎麽是好。”
他們知道是假的,可有什麽用,京城那麽多人,誰會聽他們分辨。更何況,宋夫人好歹是鎮國公夫人,終究是信她的人更多。
“沒什麽怎麽辦,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寧璇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淚,今生,有人為她抱屈,有人為她心疼,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可是……”羅杜若的手緊抓着寧璇不放,眼淚又開始往下掉。這樣的污言穢語,說出口容易,洗刷掉是何其艱難。
“背着這樣的名聲嫁人難,我不嫁人不就行了。”寧璇很是輕松的調侃自己,其實,她是真的這麽想的。她知道謠言的殺傷力有多大,就算是認識她的,明知道這是謠言的人,最後也會因為別人異樣的眼光,不得不選擇和她劃清界限。
背着這樣的名聲,根本說不到好的人家去,那還不如一輩子不嫁,陪着母親過活。
眼看又要把羅杜若的眼淚招下來,寧璇趕緊告辭,“我都出來半天了,要趕緊回去。你就放心吧,光腳還怕穿鞋的嗎?”
卻沒看到杜風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在發亮。
羅杜若倒是看的一清二楚,等寧璇一走,便疑惑道:“小舅舅,你不會想跟寧璇劃清界限吧,那你幹脆也跟我劃清界限好了。”
“你說什麽呢,你小舅舅是那種人嗎?我是想,想……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杜若臉色微紅,逃也似的跑了。
羅杜若忽然恍然大悟,抿起嘴角笑了起來。看不出來小舅舅還有這個心思,她還真當他一門心思只想着鑽研醫書呢。
寧璇離開醫館,心情輕松了不少。再回到家裏面對陸氏時,想了想,叫了巧珍過來,反正母親幾乎不出門,只要巧珍不讓人在她面前嚼舌根,她便不會知道這些。
“小姐吩咐的,奴婢自是照辦,可若是隔壁的來人說些什麽,我們就不好擋了。”巧珍也替小姐抱屈,好端端的姑娘家被人這般誣蔑,要是換個人早哭的暈過去了,哪裏還能同她一樣淡定自若。
“那就不讓他們進,有什麽事,只報到我這邊來就是。我若不在,就報給你聽。”
“是,奴婢省得了。”巧珍知道小姐心裏不好受,卻不知道該怎麽幫她,只能盡力協助她将家裏的事管好。
寧璇當然不會讓宋夫人白白誣陷一頓,你不是喜歡造謠嗎?說的好像誰不會似的,你編我編,有本事大家一起來編嘛。
吳貴得了信趕到,聽了小姐的吩咐,換了身衣裳沒入大街小巷。
很快,鎮國公府的笑話又有了新版本,宋夫人不慈,觊觎長子生母長寧公主的嫁妝。之所以借着寧家的鋪子鬧事,實在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明着針對寧家實則是針對長子手裏長寧公主的嫁妝。
沒有奪下嫁妝心下不忿,這才編造了謠言,想敗壞宋仲秋的名聲,讓他娶不到世家貴女,好把自家壞了身子的娘家侄女塞給長子,再慢慢籌劃。知道為什麽宋仲秋是在宮裏養大的嗎,不是不想将他養在鎮國公府,是怕養在鎮國公府小命不保。
宋夫人可是有親生兒子的,話傳到這裏,再配上一個你懂的眼神,着實是,誰人不懂,太懂了。
這謠言可比之前傳的厲害多了,說的是有鼻子有眼,再加上是大家最愛聽的後母磋磨先頭長子的戲碼,立刻跟長了翅膀似的,大有飛出京城,傳播到外地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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