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6 鬼迷了心竅

第6章 06 鬼迷了心竅

這間屋子面積本就小,裏面置了炭盆,燒得正旺,也暖和。宋北遙将披風解開,放到一旁。再脫去較為厚重的冬日錦袍,只剩一件白色裏衣。

他坐到凳子上,将披散的長發全都順到右側胸前。擡起左手,想将左肩的衣服拉開,卻牽扯到傷口,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只能換成右手,輕輕将衣領拉開,露出一小塊肩頭。

裴寂垂眸,目光從少年如玉般白皙的後脖頸掃過,落到肩頭,低聲道:“衣服再往下拉一點,傷口位置靠下,現在這樣換不了藥。”

衣領本就有限制,宋北遙手上也使不出什麽力氣,反反複複,最多只能将領口往下扯一點兒,傷口一大半都藏在衣服底下。

裴寂看不下去,直接上手,将衣領一把撕開,大片肩背肌膚立即暴露在空氣中。他的手勁很大,也沒多加控制,指節碰到宋北遙皮膚的同時,也從傷口處的紗布上刮過。

“嘶——疼!”宋北遙擰起了眉,忍不住悶哼出聲。

“疼就忍着。”裴寂扯掉沾滿血的紗布,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了,但皮肉外翻,在凝白如玉的肌膚襯托下,紅得刺眼。

裴寂擰開藥瓶,将藥粉倒在傷口上,再用紗布一層層包裹過。他的包紮手法很是娴熟,曾經在戰場上,受傷是家常便飯,自己給自己包紮傷口也是常有的事。

都弄完了,他将剩餘的紗布和藥瓶放到桌上,背過身去,雙手交疊胸前:“藥已換好,你可以說說彭羽的下落了。”

話說完,卻沒聽到回音。裴寂回身,看到宋北遙勾着身子,半撐在桌旁不動。

裴寂皺眉:“又怎麽了?”

宋北遙艱難地擡頭看他,面白如金紙,齒尖咬了下毫無血色的下嘴唇,神色隐忍道:“對不起殿下,待我緩一下。”

裴寂心中不屑,僅是換個藥而已,都無法忍受。很快,他又想到另一件事,對于刺客而言,受傷同樣是家常便飯,不會這點忍耐度都沒有。

他微微眯起雙眼,不動聲色打量宋北遙。

宋北遙似乎也在竭力克制疼痛,但克制得很辛苦,額間冷汗直冒,很快就将鬓發浸濕。他攥緊右手的拳頭,半張開嘴,大開口地呼吸,這是很典型對疼痛難以忍受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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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很快,宋北遙就虛弱開口,“我可以告訴殿下彭羽的下落,能不能請殿下答應我一個條件?”

裴寂冷然挑眉問道:“什麽條件?”

宋北遙知道,裴寂對于他的反複拖延和提條件不滿,忍耐已然達到極限。他仰頭望着裴寂,面露一絲羞怯道:“我想,與殿下共飲一杯合卺酒。”

這個要求絕不算過分,他也明顯感覺到,裴寂緊繃的面頰有一絲放松。

“本王答應你,待找到彭羽,就與你共飲合卺酒。”裴寂回他。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

“彭羽在北齊的廬陵縣。”宋北遙不再吊着,直接說出口。

裴寂聞言,斂眸思索片刻,留下一句“知道了”,便要離開。

“殿下為何不問問,我是如何知道的?”宋北遙出聲詢問。

裴寂已經走到門邊,背對着他,背影如山一樣寬厚。他道:“你如何知道對本王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不在那兒。”

“明後兩日還得換藥,殿下能來嗎?”宋北遙輕聲道。

“本王應該說過,你我之間永遠不會是真正的夫妻,你不用遵循召國那一套,讓小厮幫你換藥即可。”

說完,他推門而出,沒入皚皚風雪。

很快,淩風便裹着披風小跑進來:“凍死了凍死了,真要凍死了,你不知道現在外面有多冷!下回我絕對不配合你演戲!”

他關好門,抖落身上的雪,一回頭,看到宋北遙的神情,立即湊上前:“怎麽了這是,裴寂揍你了?你幹嘛這一臉忍受痛苦的樣子。”

宋北遙微微閉上眼,再睜開,一秒出戲,神色恢複如常,半挑起眉看向淩風,眼含春風笑意道:“你現在再看我呢?”

淩風看得目瞪口呆,舉起大拇指:“你這變臉速度,真的絕了。怎麽會這麽厲害?我剛剛真以為你怎麽了呢!”

宋北遙笑了笑,沒回他。曾經有三年他沒日沒夜鑽研打磨演技,沒想到在這裏也能派上用場。

只不過平時演戲有中場休息,一條沒拍好還能重拍,而在裴寂面前必須一鏡到底,絲毫不能出差錯。

他瞥了眼左下角的數字,-190。原書中裴寂是親自前往北齊尋回彭羽,會有幾日不在府中,這個數字應該夠撐過這幾日。

他累得不輕,對淩風道:“時辰不早了,睡覺吧。”

“行,那我睡椅子。”

宋北遙拉住他:“你今夜跟我一起睡床。”

淩風頭搖成了撥浪鼓:“你們召國男子結婚連身子都不能給別的男人看,同床怎麽得了,我不能這麽強人所難。”

“……”宋北遙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當真嫁給裴寂。”

“啊,啊?”淩風反應過來,摸摸下巴,“嘶,好像是這樣。”

“而且你我一人一條被褥,各睡各的,互不相幹。”宋北遙朝他眨眨眼。

淩風瞥開視線:“行了我跟你睡還不行嗎,別再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了。”

“什麽眼神。”

“就是……啧,說不出來。”

“淩風,你睡裏面還睡外面?”

“我都行……我睡外面吧。”

“不可以哦,我要睡外面。”

“那你還問我???”

-

時值十二月尾聲,天寒地凍,前一日的雪積了三尺厚,今日不下雪,化雪之日更是嚴寒刺骨。

早晨天剛蒙蒙亮,裴寂練完武,回屋簡單沐浴後,穿戴整齊,來到膳廳。

張伯早早候着,見太子殿下來了,這才傳下人上早膳。裴寂坐上桌時,早膳都上齊了,熱氣騰騰,下人紛紛退下,張伯也默不作聲跟着往外走。

“張伯這是作何?”裴寂出聲道。

張伯站住腳,頭低垂着:“老奴自知有罪,就不留在殿下面前礙着殿下眼了。”

裴寂斂眉道:“哦?說說看,你何罪之有?”

張伯頭埋得更低了:“老奴昨日不該自作主張,與殿下說那番話。也不該因為自己喜歡側君,就替他說話。更不該對殿下的內宅之事指指點點,逾越本職。”

“喜歡側君?”裴寂抓住了一個重點,面無表情道,“他才入府幾日,張伯就用上喜歡二字。本王記得去年南安侯的世子來府中小住兩三月,你都不曾替他說過半句話。”

張伯心裏默默探了口氣。這南安侯世子雖說也生得人中俊傑,清風朗月,才華橫溢,又對太子殿下熱切至極,但!但!他對太子殿下的好是帶有目的性的啊!不就是想嫁給殿下做太子妃嘛!

那雙眼睛一瞧就賊精明,鬼心思多得很!又是假裝跌倒想惹殿下心疼,又是香肩半露想撩撥殿下,又總深夜約殿下相見小酌,屬實心術不正!

不像別院那位,弱柳之姿、病恹之身,卻能替殿下擋劍,光是站在那兒不動,都惹人憐惜,絕色姿容卻絲毫不加以利用,不争也不搶,不哭也不鬧,一心只念着殿下好。

這二者,有可比信嗎?!

張伯略站直身子,正色道:“殿下,老奴以為,老奴說再多,殿下若是不認同,都是妄談,不若由殿下自行發現側君的好。”

裴寂輕“呵”一聲,擱下碗筷:“張伯,本王看你真是年紀大了,鬼迷了心竅。”

張伯:“……”

“今日本王啓程前往北齊,大約三四日後回。你從府裏挑個伶俐的下人,送去別院盯着,有什麽事等本王回來彙報。”

“是,殿下。”

張伯心裏默默笑了。嘴上說不喜歡,不照樣還是挺關心。

……

宋北遙是被一道驚呼聲吵醒的。

“天吶!側君!這,這……”驚呼聲并不大,只不過宋北遙睡眠淺,很快就醒了。

屋門大開着,站在門口的小厮張大嘴,一臉驚恐、匪夷所思、又像是發現驚天大秘密的模樣,眼神在床上兩人之間來回橫跳。

宋北遙捏了捏鼻梁,心知是被人誤會了,無奈道:“你先将門關上。”

身旁的淩風睡成死豬,全然不知發生何事,手和腳都伸出被褥外,大咧咧擱在宋北遙那床被褥上,看起來兩人就像是抱在一起,也難怪會被人誤會。

那小厮瞧着年紀長些,很快鎮定下來,将門關上,小聲嗫嚅道:“側君您放心,小的保證不告訴太子殿下。”

宋北遙:“……”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溫聲解釋,“屋裏只有一張床,所以……”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那小厮連聲道,“求側君饒小的一命,小的一定不會告訴太子殿下的!”

“………”

“什麽告訴太子殿下?”淩風突然醒了,從床上一下坐起,被褥滑落,露出他赤.裸精瘦的上半身。

小厮:“!!!!!”

宋北遙額角抽搐,語氣幽怨道:“淩風,你為什麽睡覺脫衣服?”

淩風顯然還沒弄清狀況,眼睛半睜,嘴上含含糊糊:“你睡覺不脫衣裳啊?這炭盆夜裏燒這麽旺你不熱啊?”

等反應過來,他猛一把抓起被子擋在胸前,驚悚道,“嚯!怎麽屋裏多了個人!!”

那小厮撲通一下跪到地上:“求求二位爺,小的已經入府五年,從未見過太子殿下,往後也不會有機會見到,決計不會将今日之事說出去!”

宋北遙一腳将淩風踹開,從床榻起身下床,披上衣服,走到小厮跟前将人扶起。

那小厮急得快哭了,擡眼望着宋北遙想求情,近距離看到那張臉又一下目光呆滞,話到嘴邊愣是說不出口。

“你別怕,就算你告訴太子殿下也沒關系。”宋北遙嗓音含笑,眸色溫柔對他說。

“沒、沒、沒關系?”那小厮大腦一時沒反應過來。張總管特意吩咐過他,是太子殿下特意派他來別院伺候側君,所以有關側君的一切都要向殿下禀報。

誰曾想一上來就出了這種事。

“嗯,沒關系。”宋北遙依舊溫和地看着他,“你叫什麽名字?”

小厮聽別的下人提過,新入府的側君長了張不得了的臉,狐貍媚子一樣,保不準要把殿下勾得五迷三道,勿了正業。可眼下看來,他只覺這側君溫柔又不給人距離感,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縱是太子殿下迷上了也不為過。

他咽了咽口水,小聲開口:“小的名叫李蓮生。”

“蓮生,是張伯讓你來伺候我的吧。我這裏活兒不多,也沒多餘住的地方,你只需每天白日過來半日即可。”宋北遙笑道。

“半、半日……?”蓮生瞪大了眼,還有這般好的差事?

“沒錯,半日。”宋北遙朝他眨眨眼,“半日後的時間都是你自己的,若是張伯問起來,你只管說是我吩咐的便好。”

蓮生忽然意識到,院子裏只有這一間屋子。他眼神又往床上瞥了幾眼:“那,那……”

“那是淩風,跟在我後面很多年了,他也沒有睡的地方,昨夜我就讓他與我同睡一張床。”宋北遙無奈地扶額笑道,“讓你看笑話了。”

蓮生默默垂下眼,原來真是他誤會了。側君這麽好的人,卻被太子殿下關在這處偏僻窄小的宅院裏。

他一定要想辦法在殿下面前替側君說說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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