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48 他果然是你的軟肋
第48章 48 他果然是你的軟肋。
一早, 燕山腳下籠罩起層層烏雲,春雨沉沉降下,像密織的細網,朝大地鋪蓋而來。
“好不容易出了趟府, 怎麽到頭來還得被關在寝殿裏!”門邊上, 淩風倚着門框, 好一陣仰天長嘆,“這雨天看着就讓人難受。”
嘆完之後,他回過頭去看,宋北遙正圍着爐火煮茶。水壺裏的水滾滾燒開,白煙陣陣翻湧而上,少年被熏得臉頰半紅,眼睛也微微眯着。
他提起水壺,給茶具內倒上,蜷縮的茶葉瞬間舒展,茶香也在空氣中溢開。
淩風聳聳鼻子,聞着味兒就湊到了跟前, 小聲嘀咕道:“裴寂怎麽一早就不在殿裏,今日的圍獵不是取消了。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宋北遙嗓音淡淡的, 似乎不太願意提起這個人,手裏反反複複将茶葉沖泡了幾遭。
“他沒告訴你?”
“他告訴我作何?”
茶水顏色越來越淡, 淩風的視線不斷在茶水和宋北遙面上交替。他就算再遲鈍, 也看出眼前這人有些心不在焉的。
“你怎麽了?裴寂是不是又哪兒惹你了?”
分明昨日看着, 兩人的關系還像是有緩和。
“不說這個了。”
宋北遙想起昨晚在浴池發生的事, 便有些心亂。
他不想去細究其中的原因,轉而問道,“淩風, 你體內是不是也有忻王給的毒。”
“你怎麽知道。”淩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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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遙掀起眼簾看他:“什麽時候會毒發?”
淩風算了算:“應該還有半月吧。”
“忻王那邊,會給你解藥嗎?”
“呃。”淩風撓撓腦袋,“這次不好說了。不過我臉皮厚,到時去多給他磕幾個頭,接點別的任務就行了。怎麽了?”
宋北遙定定看了他一會兒,而後收回視線:“沒什麽。”
他從旁夾起幾片黃橙、山楂放入茶壺中,最後倒入桃色糖漿。
淩風的臉頓時擰成一團:“這是茶嗎,還能喝嗎?”
宋北遙倒了一杯,給他遞過去:“你嘗嘗呢。”
淩風一臉慷慨赴義的神情,顫抖着伸出手。
“淩風!!昨日我阿爹拽着我,我還未來得及來見你……”這時,從屋外雨簾內小跑着沖進來一道藍白身影,停在兩人跟前,抖了一地雨珠。
那眼珠子滴溜一轉,轉手就将茶杯接了過去,瞪道,“宋北遙,不準你欺負我家淩風!”
“你家……淩風?”宋北遙眼神往這二人身上一掃。
淩風一臉頭大,半掩着面對宋北遙道:“這個人莫名其妙的,自從我上次救過他一命後,他就賴上我了,還說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話。”
“就賴上你,就賴上你怎麽了?”蕭昀噘着嘴直往淩風身上湊。
淩風趕忙跳到一旁,伸手就要将他手裏的茶杯奪過來:“這是我的,還給我。”
“不給,就不給,你剛剛分明是不想喝,我替你嘗嘗有沒有毒。”蕭昀将茶杯湊到嘴邊,喝了一口,咽下去,“怎麽感覺有點怪怪的。”然後又喝了一口,啧啧舌,“好像還挺好喝。”
他将茶杯往淩風跟前遞過去,“喏,還給你,你也嘗嘗。”
“我才不要,你都已經喝過了。”淩風一臉嫌棄,坐回爐旁,對宋北遙道,“給我重來一杯吧。”
“我喝過怎麽了?跟我用一個茶杯喝怎麽了?”
“我不要。”
屋外,雨聲淳淳,像是将這間寝殿與外界隔開。宋北遙看着二人在眼皮子底下鬧騰,眼裏也逐漸染上笑意。
他給淩風倒上一杯,再給自己倒上一杯。三人圍爐坐着,手裏捧着熱茶,望着屋外雨景。
“宋北遙,你不是說太子哥哥不肯帶你來嗎?”蕭昀忽然問道,“他怎麽又改主意了?”
一聽提到裴寂,宋北遙眸中的笑意就一點點散去:“不知道,興許他有些別的想法吧。”
“我看昨日他還把你接到主位上坐了,那幾個王爺身邊坐的可都是正王妃,你是唯一一個側室。”蕭昀一臉豔羨道,“太子哥哥怎麽對你這麽好啊。”
宋北遙斂下眉眼,頓時不說話了,唇邊的笑也散得一幹二淨。
淩風忙對蕭昀說:“他倆現在鬧矛盾呢,你別說了。”
“鬧矛盾?鬧什麽矛盾?”蕭昀不可置信地提起了眉,“宋北遙,你知道有多少皇城貴女和別國的公主想嫁給太子哥哥?我聽阿爹說,他前陣子可是直接拒絕了陛下讓他立太子妃的提議。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淩風立馬堵住蕭昀的嘴:“就你知道的事兒多,叭叭叭的一天到晚說個沒完。”
“本來就是啊!我又沒亂說。”
話語間,只見遠遠的有兩道身影穿過雨幕,疾步而來。
宋北遙擡眸看過去,很快便撇開視線。高大俊挺的黑衣男子收傘邁了進來,裹着一身冷寒意,眸光落在少年身上,再往旁掃過:“蕭昀來了。”
“太子哥哥。”
“太子殿下。”
蕭昀和淩風二人立即站了起身,在旁行禮。
裴寂幾步走到近處,垂眸看着爐旁矮桌上的茶水,問道:“在做什麽?”
蕭昀開口道:“太子哥哥,我們在喝側君泡得茶,可好喝了。”
淩風立即扯了他一下,輕道:“又沒問你。”
裴寂的目光落在宋北遙面上:“那給本王也來一杯。”
少年那張如玉的面頰上不帶任何神情,眼簾垂着,頗有種清冷疏離感。
“已經喝完了。”聲色也冷冷淡淡的。
“這兒不是還有。”裴寂俯下身,想将宋北遙手裏的茶杯接出來。
宋北遙手指驟然收緊,擡眸盯着他:“太子殿下,這是我喝的。”那雙眸子漂亮極了,裏面滿是抗拒。
但他的抗拒無效。
裴寂另一只手握住他手腕,略一發力,就将茶杯摘了出來。當着他的面,一點點飲完,而後将茶杯塞回他手裏:“确實好喝。”
說完,他起身步入殿內,取完東西出來,再次踏進雨霧中。
宋北遙的手僵在空中,半晌,他才将茶杯擱到桌上,一言不發往寝殿內走去。
一旁,蕭昀疑惑地歪了下頭:“他們尋常都是這麽相處嗎?”
淩風道:“尋常怎麽相處我不清楚,但這幾天是這麽相處的。”
“好奇怪啊。”蕭昀道,“剛剛你有覺得哪兒不對勁嗎?”
“剛剛?”淩風略一思索,“你說太子用了宋北遙的茶杯?”
“不是這個。你沒看到宋北遙不願意嗎?”
“我看到了他不願意,所以呢?”
蕭昀朝他翻了個白眼:“你可真是什麽都不懂,你這樣的也就只有我願意要你了。”
“說什麽鬼話。”淩風一把将他往外推,“出去出去出去,這裏不歡迎你。”
越往晚走,雨勢越大。
待下了晚,雷雨交加,雨聲淹沒了整個瀾苑。
一道黑色身影從寝殿的窗內翻出,确認四處無人後,撐起傘走出,在雨中疾步而行,繞過幾條行宮的小道,來到另一座殿外。
殿外看守的侍衛将他一把攔下:“何人?”
宋北遙的臉隐在黑色兜帽下,低聲道:“太子的人,來求見忻王殿下,勞煩通報一聲。”
侍衛擡頭看了他一眼,并未進去通報,直接擡刀放人:“忻王殿下有請。”
“多謝。”
這座寝殿面積相較太子的更小一些,剛進了大殿沒走上幾步,就見一旁燭火稀微的陰影中,赫然站着五人。
宋北遙視線簡單從那處掃過,四男一女,其中一個女子他見過,是花朝節刺殺裴寂的女殺手。
他們的站姿或懶散随意、或嚴肅筆挺,各有特色,手裏拿着的武器也不同。
在宋北遙路過這一片時,每個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那是一種長期經歷殺戮,真正的冷血、甚至可以用麻木來形容的目光。他們即便在看着活人,也同看一具屍體沒有區別。
這裏安靜得吓人。空氣中驀地傳來一聲輕佻的笑:“你們別這樣看着他,把他都給吓到了。”
為首的一身黑衣的男子幾步邁近,将宋北遙去路攔住,“美人兒,又見面了。”
宋北遙不能出來太久,他往旁一步道:“你先讓開。”
“忻王此刻不便見人。”肅月依舊攔着。
他的視線從宋北遙還未消腫的下唇瞥過,饒有興致地一挑眉,伸手捏住宋北遙下巴,指腹輕輕往那處按着,低聲道,“看來太子可真會疼人啊。”
唇邊猛地一刺痛,宋北遙頭往旁偏開。
肅月手裏溫熱細膩的觸感頓時離去,再看眼前這張美到讓人心癢的臉,和那副冷淡疏離的神情,心頭意起。
他貼到宋北遙耳邊,輕聲道,“他厲害嗎?你想不想跟我試試,我不會弄疼你的。”
宋北遙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眉心立即皺緊:“你瘋了嗎?”他迅速與肅月拉開距離,疾步朝寝殿內走去。
一路往內,兩側燃着的燈火反而越來越少,光線愈發黯淡。他走得極快,像是要将身後的人給甩開。穿過大殿,一路往內,不多會兒就撞見個一身紅衣的女子緩步而來。
女子秀發散開,衣衫不整,身體晃悠着,直往旁摔去。宋北遙幾步上前将人扶住:“姑娘,你沒事吧?”
女子擡眸看了他一眼,頓時怔住,沒有說一個字。
宋北遙見她這樣看着自己,才驚覺自己手扶在女子腰間,連忙收回手:“情急之下,多有冒犯,是我的不是。”又見人繼續往旁邊跌,他再扶住她的肩,讓她站好。
那女子直勾勾盯着他:“請問公子貴姓?”
宋北遙正色道:“我姓宋。”
“姓宋?還當真是你。”女子那雙眼睛停在他面上,怎麽都挪不開,忽而就笑出了聲,笑着笑着,又搖了搖頭,“難怪,難度……”
宋北遙面露疑惑:“我們認識嗎?”
“不認識。但宋公子,你當真令我,好生羨慕,好生嫉妒。”她的語氣不知是無奈還是何,忽然一瞬,又臉色突變,一把拽過他,目眦盡裂道,“你為何會來此處?你是不是給他下藥了?他這麽護着你,你怎麽下得了手!”
“紅袖,你在做什麽?”遠處,傳來一道人聲。
女子立即将手松開,神情再一變,嬌聲道:“殿下,方才妾把腳給崴了,這位公子恰好扶了妾一把,妾想讓他送我回偏殿。”
一道人影緩緩走近,正是裴銘。“這位不是普通的公子,你可請不動他送你。”他朝身後的下人道,“将紅夫人送走。”
“是,殿下。”
宋北遙面無波瀾,微微斂下眉眼。待人走遠,才開口道:“忻王殿下。”
“事情都辦完了?”
“辦完了。”宋北遙道,“昨日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将藥混入水中給太子喝下。我是來拿解藥的。”
“你做得很好。”裴銘面龐隐在陰影中,“但目前一切尚未可知,本王還不能給你解藥。”
宋北遙擡眸看着他,鎮定道:“忻王殿下,君子之約可不興半道而違。”
裴銘朝他走近幾步,眉眼淩厲道:“本王可不是什麽君子。你別忘了,你這條命是本王留到了現在。”
“可我體內的毒這兩日就快要發作,殿下若是此刻不給我解藥,莫不是讓我無路可活?”宋北遙面色緊迫道。
裴銘陰鸷的雙眸盯着他那張冷白的臉,那張造物主精心雕琢的、沒有一絲瑕疵的臉。從前這張臉美則美矣,就像塊木頭一樣呆板。而今每次見到,都讓人無法移開視線,那雙眼睛像會說話一樣,格外撩人。
裴銘冷笑一聲,若有所思道:“本王那六弟如今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出門就護得死死的,臉也不許外人見,昨日在獵場外更是為了你與三皇兄起沖突,鬧得人盡皆知。你現在的确不能死。”
宋北遙緩緩垂下眼簾,對他這話并不意外:“忻王殿下的眼線果然無處不在。”
裴銘從衣袖內取出一個藥瓶,遞過去,“這是半月的解藥。後日的圍獵,你想辦法出現在獵場內,我會再給你解藥。”
宋北遙伸手接過:“行,我知道了。”
一路從寝殿內往外走,雨聲愈湧,雷聲轟鳴。
靠近殿外,他看到漆黑雨夜中,似乎站着什麽人。待到了殿門口,他才看清後,殿外烏泱泱,站了一堆忻王寝殿的侍衛。
這些侍衛正在阻攔的那群人,為首幾人身騎高頭駿馬,傲立于暴雨當中,個個身形利落。而在最前方的,正是一襲玄衣、面無表情的裴寂。
裴寂左右手邊分別是曲岚和青霄,再往旁,往後,足足跟了百來餘人,甚至連弓箭手都備上了,将整座忻王寝殿團團圍住。
乍看之下,兩方對峙,無論是人數還是氣勢上,忻王這邊的人都輸了一大截。
很顯然,裴寂此番是有備而來。
沒有人能預料到,這個雨夜究竟會發生什麽。
“美人兒,看來今日你是走不了了。”從宋北遙身後的黑暗中,緩緩走出幾人,将他圍了起來。一柄刀頓時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宋北遙沉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暴雨不時被狂風撲面卷來,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穿透雨幕,與裴寂的視線相撞。
這一次,是那個人先移開了視線。
“太子殿下,深夜登門造訪,是為何事?”裴銘逐漸從寝殿內走出,站到宋北遙身旁。
他完全沒有預料到,裴寂會在今夜擺出這個陣仗到他面前。他手下的人大多都潛伏在燕山,只要開始圍獵,只要裴寂踏進去,他一聲令下,那就是一場守株待兔的游戲。
可眼下這番,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他甚至有片刻的心驚,如果此刻裴寂一聲令下,直接就能将他這座寝殿屠個幹淨。
但他知道,裴寂不會這樣。無緣無故誅殺同族皇親是大罪,父皇不會放過他。更何況——
裴銘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少年,又放下了一顆心來。裴寂此刻的武功應該已經沒了大半,心尖上的人又在他手裏,即便當真動手,他也并非毫無勝算可言。
“本王與太子側君一見如故,今夜特邀前來殿內閑談片刻。太子殿下何需如此大動幹戈,本王這就将他還給你便是。”裴銘揚起唇角,緩緩道。
然而裴寂低沉而冷冽的聲音,越過人群和雨聲而來:“忻王劫持本王夫人,扣押寝殿,不肯放人。本王對夫人愛之入骨,沖冠一怒為紅顏,夜闖忻王寝殿救人。今夜,殺無赦。”
裴銘臉色驟變,怒吼道:“裴寂!你怎麽敢!!這裏可是行宮!”他再一把将身旁的宋北遙拽了過來,劍鋒對着,“你就不怕我殺了他!”
瞬息之間,一支箭支劃破雨幕射出,紮中裴銘的手,那柄劍哐當一下掉落在地。
裴寂眸色未變:“動手。”
這一場厮殺,被漫天暴雨聲蓋得一幹二淨。裴銘和他那幾個留在寝殿內的殺手、侍衛都在竭力抵抗,垂死掙紮。
太過突然,太過出乎意料,說是厮殺,倒更像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裴銘根本等不到援軍。
宋北遙全程被肅月用刀架着脖子,站在一旁,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裏。他親眼見證這一場屠殺,血水不斷被暴雨沖刷,在地上彙成了小溪。
肅月在他耳邊戲谑道:“太子殿下真是了不得啊,心上人都能拿來利用。要不說怎麽能坐穩太子之位呢。怎麽樣,你現在心裏很不是滋味吧。”
“你錯了。”宋北遙微微扭頭,脖間在刀口蹭出一道血痕,剛要再說什麽,突然之間,暴雨中襲來一道格外焊利的身影。
肅月擡刀攔下那一劍,頃刻之間,與裴寂厮殺到一起。
宋北遙渾身被雨淋得通濕,他摸了摸懷裏的那個藥瓶,往旁走去,想離開這裏。
濃烈的血腥氣味,連暴雨都掩蓋不住。
裴銘頹然地仰面朝天。他的人被一一屠宰殆盡,他已然窮途末路。
機關算盡,萬事俱備,怎會想到敗在了這裏。
他注意到角落裏的宋北遙。他提起刀,神色癫狂,聲嘶力竭道:“是你……你根本就沒有給他下藥。我從最開始就不該讓你活着!!”
他沖過來的速度極快,宋北遙根本來不及閃躲。
然而一瞬之間,裴寂從空中躍下,擋在宋北遙面前。刀口刺中了他的心髒,而他的利劍,也同樣洞穿了裴銘的心髒。
“太子殿下!!!”
“殿下!!”
“呵呵呵呵呵……”裴銘獰笑着,湊近裴寂耳邊,口中含着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道,“你看,他果然是你的軟肋。”
“一起死吧,六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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