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霜刃臺01

第7章 霜刃臺01

傅秋鋒立刻領旨謝恩,出去認真刷牙煮茶漱口,總算弄掉了這股自己都覺得難受的味兒。

回去時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卧房沒點蠟,正堂的燭光從四敞大開的門框裏透進一塊兒,容璲正壓着胳膊側身蜷在床上,光的一角照着他緊皺的眉,應該是睡着了。

傅秋鋒略微猶豫,蹑手蹑腳地走上前,把地上的靴子擺正,容璲突然翻了個身滾到床裏,露出鋪散的黑發下雪白的肩頸。

傅秋鋒微微嘆氣,越發覺得容璲作為帝王不太合格,他曾跟随的先帝站有站樣,睡有睡相,他若是守夜,也會一動不動地站一整晚,就算是他從小看大的太子,也比容璲更莊重威儀。

他掀起床尾踢成一團的被子,想給容璲蓋上,手剛越過容璲的肩,有道黑影霎時從容璲袖口鑽了出來,昂着三角腦袋,一雙赤紅的眼光芒閃爍,吐着信子嘶嘶警告。

“又怎麽了?”容璲煩躁地睜開眼翻身起來,漆黑的細蛇一圈圈攀繞上他的手臂,瞥見在床邊舉起雙手的傅秋鋒,笑意有些殘忍,“乖,下次有人敢靠近朕,直接毒死他。”

“這是……”傅秋鋒略微一驚,沒想到天下竟有這般通人性的靈蛇,似能聽懂命令,連忙道,“陛下真龍天子,千古一帝,萬物生靈皆為陛下所禦,臣拜服不已!”

這陣吹噓容璲頗為受用,食指摸了摸蛇的腦袋,輕聲道:“墨鬥,去玩吧,看看朕的傅公子還藏了什麽寶貝。”

傅秋鋒:“……”你這畜生找到的書啊!

容璲打了個哈欠:“愛妃,你想趁朕睡着,對朕做什麽?”

傅秋鋒解釋道:“臣怕您着涼,想給您蓋好被子。”

容璲一點點揚起嘴角:“是想給朕蓋被子,還是想跟朕一起睡?”

“臣絕無他意。”傅秋鋒低頭。

“朕不信。”容璲挑眉,“罰你寫十遍女誡反省錯誤。”

傅秋鋒為難:“臣不會背女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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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抄十遍。”

“臣沒有女誡。”

“說了是女誡,去借啊!”

“……是。”

傅秋鋒轉身去櫃裏拿筆墨紙硯:“那臣去正廳抄,不打擾陛下休息了。”

“不用,把燈點上,就在這抄。”容璲靠上床頭支着太陽穴,“朕看着你抄。”

傅秋鋒只好把茶桌上的茶點清走,擺上筆墨紙硯。

張財在別的妃子宮裏借來了書,容璲沒看多長時間,又睡過去,傅秋鋒抄了一遍也不禁湧上困意,人在被迫學習時連地板都是有趣的,他手上機械抄書,眼神在屋裏轉了幾圈,突然察覺花架上的蘭花不對。

他剛醒來時明明還很蔥翠,現在垂下的葉子竟然已經泛黃。

傅秋鋒多年的敏銳直覺頓時發作,拿着毛筆走到花盆邊,掘了下花土,又翻開花盆摸了摸底下托盤的泥水,指尖蘸了一點,嗅到一股微弱的藥味。

這蘭心閣有誰喝藥?除了落水昏迷的傅秋風沒有第二人選,人昏迷不醒,必然請了太醫院診治開藥,一點涼下的碗底殘渣不至于澆死了花,除非是大量正熱的湯藥。

傅秋風把花土壓回去按平,心頭已經有了定論,這蘭心閣有內鬼,那麽《金銮秘史》中記載的走水,恐怕就是內鬼刻意縱火,毀屍滅跡。

意識到這點,盡快查清傅秋風為何落水就刻不容緩,否則他一天沒離開皇宮,一天就要面臨暗算,即便蘭心閣有暗衛監視也不能放松警惕。

傅秋鋒心不在焉地抄到了清早,容璲悠悠轉醒,看了看桌上堆起的紙,嘲笑道:“愛妃抄完幾遍了?”

傅秋鋒恍惚道:“……四遍。”

容璲披衣下床,一看滿紙狂草,恐怕他自己都不認識。

傅秋鋒從最底下抽了兩張第一遍的,擺到上邊,用熬紅的眼睛默默凝望容璲。

十八歲的清冷少年,一言不發地站在身側抿着嘴投過眼神,不免顯得有點可憐委屈,容璲擡起手,但傅秋鋒和他差不多高,他有點不滿,命令道:“彎腰。”

傅秋鋒不明所以的稍微躬身,接着感覺一只手落在了頭頂,随意揉了揉。

“乖,看來你盡力而為的份上,再求求朕,朕就不罰你了。”容璲捉弄道。

傅秋鋒往後一退閃開容璲的手,捋捋頭發,面對容璲那張年輕而笑容肆意的臉,他生不起氣,無奈地嘆道:“臣沒洗頭。”

容璲:“……”

容璲咬牙道:“無妨,朕也沒洗手。”

傅秋鋒:“……”

容璲說完之後,總覺得自己的形象也跟着傅秋鋒一路下跌,搖頭拿了張書紙評價道:“端正遒勁,力透紙背,頗有大師之風。”

“謝陛下誇贊。”傅秋鋒揉了揉胳膊。

“不知何方名家指導愛妃書法?”容璲态度一轉,有幾分別有深意的探究。

傅秋鋒答道:“臣在千峰鄉書塾做過工,自學了一點。”

容璲不置可否:“字不錯,不過內容盡是些規矩禮教,朕最讨厭這套,都拿去燒了吧。”

傅秋鋒:“……”

傅秋鋒幹了一晚白工,轉身翻了個白眼把一桌的紙抱走,容璲推開窗戶,招了招手,韋淵飛身而下,靜候聽命。

“拿這張紙,派人和傅秋風從前的筆跡仔細對照,看看是否為同一人。”容璲低聲吩咐。

韋淵想了想:“主上,傅公子初回國公府,京城似乎并未留下墨寶。”

“那就去千峰鄉。”容璲指示道,“此人是可用之才,如果底細清楚毫無問題,朕或許可以輕松不少。”

傅秋鋒讓張財去準備瓦盆火折子,容璲披着外衫走出門,恹恹地說:“你宮裏的奴婢真不懂規矩,不知備水給朕洗漱嗎?”

“是臣疏忽,臣這就去辦。”傅秋鋒拱手道。

“算了,朕回碧霄宮,今天天氣不錯,去上個朝吧。”容璲大發慈悲似的,“再不看看那群老東西的臉,朕就要對不上名字了。”

碧霄宮是容璲的寝宮,傅秋鋒想起《金銮秘史》裏的劇情,容璲專寵貴妃,幾乎每晚都宿在停鸾宮,而貴妃恃寵而驕,專橫跋扈,一位周姓婕妤懷了孕,貴妃竟污蔑她與侍衛私通,将她和侍衛一同杖斃扔下虿盆喂蛇。

這後宮之中四妃有二,唯一能牽制貴妃的只有賢妃,《金銮秘史》的最後就是貴妃與賢妃的設局對峙,只不過傅秋鋒只有這一卷,不知最後贏家是誰。

他對宮鬥沒有一點興趣,端着瓦盆往裏塞了一把點火,張財站在一旁擋風,免得天幹物燥吹走失火,被煙氣嗆得直淌眼淚。

這邊才點了一盆,傅秋鋒忽然擡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門口,很快就聽見門外通禀道:“朱雀宮賢妃娘娘到!”

張財連忙跑去開門,一隊婢女內侍簇擁的隊伍氣派的停在門前,淺碧衣裙妝容淡雅的女子下了步輿,往院裏掃了一眼,滿臉的惱怒鄙夷。

“竟敢在宮中燒紙哭喪,你這奴婢真是好大的膽子!”跟在賢妃身側的楊公公指着張財罵道。

“不…不是……”張財吓得撲通跪下,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你就是傅秋風?”賢妃陳庭芳邁進院來,皺眉質問道,“本宮聽聞你在停鸾宮,非但不規勸陛下處事仁德,更口出駭人之語,蠱惑陛下不聽朝政,往你蘭心閣尋歡作樂,你身為男兒不思報效家國,竟以色∫誘主,便是最狐媚的婦人也為之不齒!”

傅秋鋒:“……”

傅秋鋒蹲在瓦盆前,劈頭蓋臉挨了頓罵,手上又往裏填了張紙。

“為何不起來回話!”陳庭芳厲聲呵斥,“你在祭奠何人?不知這是死罪嗎?陛下在何處?”

“回賢妃娘娘,陛下剛回碧霄宮,臨走前下令讓我燒掉幾本女誡。”傅秋鋒誠實地說,“我正在奉旨燒書,不敢有片刻耽擱,請娘娘恕罪。”

“不過是個男侍,竟敢胡說八道對賢妃娘娘不敬?”楊公公怒道,“還不快快行禮請安!”

“這位公公敢說陛下的旨意是胡說八道,我記下了,定當如實回禀陛下。”傅秋鋒說的風輕雲淡。“張財,去招待賢妃娘娘入正堂歇息。”

楊公公臉色一變,頓時敢怒不敢言,陳庭芳暗中擡了下手,讓楊公公退下:“不用,本宮有話要對你說,既然是陛下的命令,本宮等着便是。”

傅秋鋒心說不怕腿疼,等着更好,他慢條斯理地從鎮紙下雙手取出一張,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拜了三拜,才平鋪到瓦盆裏,拿火折子點上,靜靜地注視它一點點燒成灰燼。

“娘娘請稍待片刻,陛下的旨意,我自當小心恭謹,不敢有絲毫輕慢。”

陳庭芳:“……”

陳庭芳等了一刻鐘,欲言又止,等了兩刻鐘,煩躁不堪,等了三刻鐘,楊公公尖聲斥責道:“你還敢磨蹭,真不怕賢妃娘娘治你的罪!”

“我更怕陛下治罪。”傅秋鋒吹了吹火折子,“我聽聞賢妃娘娘寬厚仁慈,應當知我左右為難之處,定不會要我的性命。”

陳庭芳深吸口氣,轉身上辇:“看來如今沒人将本宮放在眼裏了,今日尚未給太後請安,去靜和宮吧。”

賢妃的隊伍走遠之後,張財才回過神來,哭着對傅秋鋒道:“公子,怎麽辦啊!您态度這麽嚣張,萬一賢妃娘娘和太後告您的狀,您定要受罰的!”

“嚣張嗎?”傅秋鋒琢磨了一下,覺得沒什麽毛病,他已經刻意收斂語氣斟酌用詞了,“別哭了,先去把床上的被單被子褥子都拆了,能晾的晾,能洗的洗。”

“呃,為什麽啊?”張財不解,“咱們蘭心閣沒有第二套被褥了。”

“去辦就是。”傅秋鋒把剩下的紙一股腦兒按進盆裏點了,容璲在他床上睡了一晚,他可受不了那股膩人的香味。

一整天裏再沒有別人來過,容璲這次沒讓馮吉通知,晚上直接去了蘭心閣,門還沒修好,他徑自進去,然後看見床上光禿禿的木頭板子,什麽都沒有。

傅秋鋒聽見動靜從後院回來,從抱着胳膊的容璲臉上見到一種深深的無語。

“算了,朕不讓你侍寝,你把被鋪上吧。”容璲妥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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