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忠心01

第23章 忠心01

傅秋鋒只感一陣涼風卷過身邊,他連忙追上容璲,輕聲道:“主上,二樓那是國公府的傅景澤。”

“朕知道。”容璲淡淡地說,“朕若殺了你三哥,你會生朕的氣嗎?”

傅秋鋒腳步慢了些,落到了容璲身後,低頭道:“臣不敢。”

小二見到容璲,迎上來招呼,傅秋鋒在樓梯口攔下他禮貌地笑笑:“我們和先前進來的黑衣公子是一起的,你去忙吧。”

“哦,那客官您請。”小二點點頭,“二樓右拐第三間就是。”

“我們方才在門外見二樓有人争執,是怎麽回事啊?”傅秋鋒裝作好奇打聽。

小二有點發愁,小聲道:“那是傅小國公,這些天脾氣大着呢,小的們都小心伺候,稍有差錯店都要挨砸,您可千萬別去看熱鬧啊。”

傅秋鋒謝過提醒,剛踏上二樓,又聽見傅景澤的雅間裏吵鬧起來,容璲抱着胳膊靠在門邊并沒進去。

不知是哪個敢和小國公較勁的男人正和傅景澤對罵,聲音年輕中氣十足。

“呸,別人尊你一聲小國公,在老子眼裏你就是個屁!你老娘把你放出來那會兒沒教過你別惹老子嗎?酒樓可不是你家茅房,讓你滿口噴糞髒了爺爺耳朵。”

“你…你敢打我!一個三品将軍,我爹可是先帝親封的國公!哎呦…你們這群廢物都死了嗎?上啊!”

屋裏随即就是一陣碗盤桌椅碰撞脆響,傅秋鋒走到門邊,從門縫看見了雅間杯盤狼藉的慘狀。

一個勁裝打扮五官硬朗的男人擡腿踩着傅景澤的胸口,環視一圈倒的橫七豎八痛呼求饒的跟班,恥笑道:“廢物!你大哥當年戰死沙場,你二哥也是進士,你家那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庶子,聽說進宮見了陛下一面,就把陛下整的五迷三道,靠臉吃飯的本事這麽強,有什麽好笑的,不像你,你只會靠臉挨揍,國公府怎麽有你這個丢人現眼的玩意。”

傅景澤直翻白眼,那幾個小跟班顫顫巍巍的說:“大将軍,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放過我們這回吧,我們這就送少爺回府。”

“送回去之前,先賠償店家損失,記得多賠幾套桌椅,下次本将見了好接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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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腳把傅景澤踢到門邊,傅景澤捂着肚子爬起來,鼻青臉腫的指着男人,半晌沒憋出一句話。

幾人連忙扶上傅景澤,開門剛要出去,一雙精致含笑的眼睛也正慵懶地掃過來,容璲堵在門前,嫣紅的唇漫不經心的翹着,仿佛正等好戲落幕。

“美人兒……”傅景澤捂着臉,酒氣才被揍醒五六分,定睛一看容璲,下意識出口一句輕浮的調笑。

扶他的跟班臉色驟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嚎道:“陛下饒命啊!”

不久之後,韋淵訂的雅間裏整整齊齊跪了兩排人。

打傅景澤的男人跪在前邊,傅景澤一行跪在後面。

容璲翹腿靠着椅背,傅秋鋒和韋淵規矩地站在他身後。

“傅公子。”容璲輕飄飄地開口,話音挑的很是愉悅,“跪着的那個傅公子。”

“微臣罪該萬死!”傅景澤臉都白了,哆哆嗦嗦道,“微臣酒後失言,望陛下恕罪!”

“朕從來沒見過如此膽大包天的人,朕非但不生氣,還大開眼界。”容璲面色一寒,“齊劍書,讓你的人把他們押進大牢。”

跪在前排的男人蹿起來出門一招手,兩個随行的禁軍兄弟進來拽人。

容璲一叫齊劍書的名字,傅秋鋒就認了出來,此人正是崇威衛大将軍,才二十三歲,從前在京城也是嚣張出名的二世祖,只不過後來參了軍,去邊關打了兩年仗,穩重不少。

“等一下,你不用去了。”容璲又随手點了個跟班,“去國公府原話轉告襄國公,他的兒子光天化日圖謀不軌調戲朕,被齊将軍押走了,朕大受驚吓,現在還沒想好如何處置他。”

齊劍書的表情和跟班一樣精彩,一屋子人都帶走之後,齊劍書又尴尬地跪了回去,幹笑道:“陛…陛下,哈哈,哈,您怎麽在這兒呢。”

容璲溫聲說:“被愛妃整的五迷三道,出來透透氣。”

齊劍書:“……”

齊劍書擦擦冷汗望向傅秋鋒:“呃,這位莫不是霜刃臺新來的青年才俊?”

傅秋鋒溫聲說:“不,我靠臉吃飯。”

齊劍書:“……”

齊劍書欲哭無淚:“臣錯了,陛下,臣不該亂放屁。”

“起來吧,齊大将軍。”容璲把椅子挪回桌邊,“都坐,一會兒就上菜了。”

“謝陛下。”齊劍書站起來拍拍衣擺,直接抽椅子坐下,“原來這位就是風華絕代智勇雙全的傅公子,幸會幸會!方才多有冒犯,我是個粗人,傅公子千萬別跟我計較啊。”

傅秋鋒點頭還禮:“齊将軍不必挂懷。”

酒菜很快上全,齊劍書倒了杯酒,起身舉杯道:“我從小野慣了,沒規沒矩的,傅公子多多擔待,我先自罰一杯。”

容璲沒理他,把酒壺從傅秋鋒桌邊拿走,換成青菜和甜羹:“喜歡吃什麽就和朕說,若是菜色不滿意,再喊人上來換。”

“臣不挑食。”傅秋鋒有些別扭,兩雙眼睛都在看着,他只好盯自己的碗。

“陛下,您這次出宮,想帶傅公子去哪兒玩啊?”齊劍書好奇道。

“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容璲全程只望着傅秋鋒,“是聽戲,還是游園?朕知道一家鋪子,賣的都是手工打造的機關物件,也很有趣。”

傅秋鋒攥着筷子的手緊了緊,他有種奇怪的直覺,容璲的話依舊溫柔,但他卻時有時無的感到針紮似的探究視線,不知不覺便慢慢收斂了表情,搖頭道:“臣聽憑陛下安排。”

齊劍書還要再說話,韋淵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腳,冷道:“吃你的飯。”

“我剛才在隔壁吃過了,就是來蹭點酒。”齊劍書讪笑,“你怎麽有空出來,活兒不忙?我聽說禦花園裏那位牽連甚廣,可惜昨天我不在,不然肯定去朱雀宮湊個熱鬧。”

韋淵警告似的瞪他,齊劍書閉了嘴,安靜沒多久,又對容璲道:“陛下,今天左右我也閑着,微服私訪不嫌保護的人多,帶我一個行不行?”

容璲的注意力終于從傅秋鋒身上移開,端詳了齊劍書片刻,笑道:“帶你也行,朕讓你做什麽,你就得做。”

“遵旨!”齊劍書立刻答應。

一個時辰之後,結賬花光小半月俸祿的齊劍書拎着大包小包唉聲嘆氣,容璲在前面對傅秋鋒笑眯眯地說:“去書市看看,然後帶些吃食去西郊爬山如何?滄沂山頂雲霧蒸騰宛若仙境,更能遠眺京城繁華,愛妃匆忙回京,應該還沒在附近游玩過吧。”

“是。”傅秋鋒沉悶地答,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現在這千錘百煉出來的經驗和意識讓他焦慮不安,他跟着容璲到了書市,容璲甚至沒在豔書上調侃他幾句。

反常,太反常了。

傅秋鋒心不在焉,容璲的親密仿佛是在對別人僞裝,直到出了城,他終于忍不住,猶豫地開口問容璲:“陛下,臣說錯什麽話,做錯什麽事了嗎?”

容璲靜靜地看着他,片刻後展顏一笑:“愛妃想多了,你若有錯,朕怎會帶你出來,若是人多覺得吵鬧,朕讓齊劍書再退遠點。”

“是臣多心。”傅秋鋒別過頭,緩緩吐了口氣。

齊劍書當了一路苦力,累的夠嗆,他跟随在後,和韋淵小聲道:“陛下這次出宮,和昨日令我秘密調遣的一百崇威衛有關嗎?”

“晚些主上用你時,你就知道了。”韋淵不冷不熱地說。

齊劍書是個話唠,有人就閑不住,他沉思片刻,又道:“莫非涉及揚武衛?揚武衛就駐紮在滄沂山下,許将軍是陳老頭的女婿,若是沒事我看陛下都懶得往這邊來。”

“你少揣摩聖意。”韋淵不滿道。

“咱倆都是戰友兄弟,我怕什麽。”齊劍書擡手想拍拍韋淵肩膀,韋淵橫跨一步閃開,他只好摸摸鼻子,繼續道,“我也是跟過陛下一陣子的,我猜你們在揚武衛發現了什麽罪證,而且不好調兵驚動陳峻德。”

韋淵阻止不了他,幹脆也就板着臉任由他唠叨。

傅秋鋒在前方隐隐聽見齊劍書說話,他耳力過人,雖未刻意細聽,但也捕捉到幾個關鍵詞,揚武衛,陳峻德。

清涼的山風帶來樹叢和土壤的氣息,遠山灰綠的輪廓與白雲相接,傅秋鋒和容璲進了林間,陽光透過枝葉落在容璲臉上,傅秋鋒不着痕跡地看了他幾次,恍然發覺他蹙着眉,眼睛只盯着前路,并無愉快游覽的心思。

“陛下……”傅秋鋒剛想說些什麽,容璲便一回頭,扶着樹幹對落在後面的兩人擡了擡手,轉身回去輕聲吩咐起來。

傅秋鋒自覺地放慢腳步繼續上山,容璲很快追上,但齊劍書和韋淵則不見了蹤影,傅秋鋒這次沒再問話,沉默着跟在了容璲身後,兩人在雜草叢生的山野裏跋涉到了半山腰,放緩了腳步邊歇邊走,漸漸看清了數丈遠的繁茂枝葉滲下的一片躍動光簾。

“前面是一片花田。”容璲說了爬山以來的第一句話,“朕幼時來過。”

“哦。”傅秋鋒應道。

“朕淩晨爬到這裏,在霧茫茫的夜間坐下,坐了一個時辰,然後看見晨光從那個方向升起,黯淡的山影一點點褪色,萬頃雲霞晃的朕快要睜不開眼,漫山遍野的金黃花瓣上,每一滴露水都裝着一輪太陽。”容璲指着前方,試圖給他描述自己仍然清晰的記憶。

傅秋鋒和容璲走到樹林的盡頭,迎面而來的風驟然吹起鬓發,豁然開朗的視野被一大片野花占滿,仿佛沒入一陣激蕩的金色波濤。

傅秋鋒愣了愣,心口突然憋悶起來,恍惚間似乎看見了仍在無憂無慮扯着大人衣角的孩子,他再也回不去的故鄉,久遠前的回憶一閃而過,他低了低頭,在這片壯美而蒼涼的花田中咽喉發痛。

“朕那時覺得,這是天地間最溫暖,最廣闊的地方。”容璲站在及腰的花田中,空靈的風聲像回響在山間的呓語,攜起一蓬細小的花瓣乍然拂過耳邊,落在他發上肩頭,他轉過身朝傅秋鋒招了招手,遍野的山光春色便都揉碎在他含笑的眼尾。

“陛下。”傅秋鋒跟過去,一開口才發覺自己嗓音微顫。

“朕只問你一遍。”容璲伸手搭在了他肩上,“為何要入霜刃臺,為何要追随朕?”

一種詭異的毛骨悚然讓傅秋鋒瞬間繃緊了脊背,他垂眸道:“臣自認能為陛下分憂,不願無所事事終其一生。”

“只有如此嗎?”容璲放了下手。

“是,臣對陛下絕無二心。”傅秋鋒平靜地說。

“好。”容璲點頭,“去對面吧,在這裏看看日落。”

傅秋鋒完全沒能松下這口氣,他跟着容璲穿過花田,一身衣裳沾滿了清淡的花香,兩人在對面尋了塊石頭坐下,拿出帶着的糕點和水囊,像真的是來春游一般邊吃邊聊,談笑如常。

時間在變幻的流雲中緩慢渡過,天色暗下時,已經在附近轉了幾圈的容璲和傅秋鋒終于準備返回。

傅秋鋒收拾了包袱揣走垃圾,一擡眼就見山下兩個相近的方向燃起滾滾濃煙,他心下一驚:“陛下,山下似乎起火了,咱們換條路快些走吧。”

“不必快,我們是游玩,不是趕路。”容璲絲毫不慌。

傅秋鋒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之前聽到的談話,試探道:“陛下,山下可是與揚武衛有關?”

“哼,你倒是敏銳。”容璲笑道,“朕帶你出宮,來爬滄沂山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山下起火,朕有危險,最近駐紮的禁衛怎敢不來尋朕。”

傅秋鋒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他是要用自身為餌,引揚武衛前來,再讓人趁虛而入抄了揚武衛的營盤。

“陛下,此舉未免太過危險。”傅秋鋒不太贊同,“若許文斌真有反心,他手下的軍士趁機對陛下不利該如何是好?陛下若要查處揚武衛,為何不直接調距離揚武衛最近的骁龍衛和煜麟衛……”

“你知道朕如何當上的皇帝嗎?”容璲問道。

傅秋鋒在心裏說了句殺太子篡位,但嘴上沒動,微微搖頭。

“因為手握重兵的沈将軍支持朕。”容璲随手摘了一把野花,一片片揪下花葉,“可沈将軍常年駐守邊關,被北幽牽制,大奕兵馬都在邊防,朕手上只有三千崇威衛精銳護守皇城,其餘什麽煜麟衛骁龍衛鳴鳳衛有旨則聽,朕的聖旨還要經過門下,若朕大張旗鼓去查揚武衛,他們早就湮滅證據了。”

傅秋鋒聞言不禁沉默,無論是《金銮秘史》還是宮人所傳,或者卷宗寥寥之語,似乎都不能完整的概括容璲到底是什麽樣的皇帝。

他一直以為容璲有霜刃臺為暗箭,數十萬禁軍為明刀,可以肆意而為,只是礙于陳峻德乃元老重臣不好下手,可實際上的容璲卻處處為人掣肘。

“朕如今只剩兩個皇兄,他們即便殺了朕,也得再擁立一個傀儡皇帝。”容璲嘲諷地扯動嘴角,“說不定他們還比朕更有野心手段。”

傅秋鋒靈光一現,茅塞頓開:“所以,您是故意裝作不理朝政縱情酒色,麻痹朝臣,讓陳峻德心生輕視,再尋機會将他們一網打盡?”

“你确實很聰明,朕不得不喜歡你。”容璲嘆道,“韋淵是士族出身,朕即便怪他腦筋不夠活絡,缺了些随機應變的本事,但朕相信他永遠不會背叛朕。”

“臣也不會。”傅秋鋒保證道。

“是嗎?”容璲輕描淡寫地反問,不等傅秋鋒回答,他就快步拉開了距離。

山上的黑煙越來越濃,傅秋鋒和容璲換了條路下山,他扶着樹幹小心邁過一根枯枝,眼角突然瞥到一抹亮色,他警惕偏頭,只見容璲頭頂又浮起了明晃晃的兆字,把周圍照的通亮。

傅秋鋒一把扯住容璲,凝神一聽,遠處似有腳步聲,他拉着容璲慢慢後退,在容璲耳邊小聲道:“噓,有人。”

容璲不甚明顯地向他投去猜忌,又很好地掩飾起來,和他輕輕蹲到了灌木之後。

傅秋鋒屏息俯身,晃動的火光徐徐靠近,不遠處走過兩個士兵打扮的男人,提着刀,容璲按着他的後頸拉到自己身邊,盡力讓兩人身形隐在樹後。

半晌之後,那兩人漸漸走遠,只有傅秋鋒能看見的亮光也熄滅下來,他跪的有些僵硬,容璲的手攬在他腰上,手指壓着側腹,然後猝不及防擡手在他肚子上摸了一下。

傅秋鋒吓了一跳,幸好容璲很快就收回了手。

“你好像胖了。”容璲說道。

傅秋鋒一怔:“……不會吧。”

“看來是在朕宮裏待的不錯。”容璲意味深長地說,“朕也希望是真的不錯。”

兩人起身繼續下山,這次再也沒遇見揚武衛,人馬喊殺聲逐漸傳入耳中,夜色裏樹影幢幢,接近了山腳便能看見火把通明。

容璲覺得位置差不多了,從懷裏摸出一個信號彈,點燃引線,一串綠光竄上天空,在夜幕中轟然炸開。

不多時,一身衣服熏得烏漆嘛黑的齊劍書從林中趕來,腰上別了個遠鏡,抹了把臉道:“啓奏陛下,骁龍衛和煜麟衛已各派三千人馬包圍揚武衛,私造铠甲兵器皆已查獲接管,大将軍許文斌被中郎将孫立輝挾持,反抗負傷,孫立輝逃入山中,尚未追到蹤跡。”

傅秋鋒琢磨半晌,明白個大概,他這個暗衛首領在擋刀替命和誣告陷害上爐火純青,但他沒參過軍,其實不太了解行軍打仗的門道。

容璲叫上齊劍書下山,哼笑一聲:“許文斌反應夠快啊,看來是将罪責全推給中郎将,屆時只需認個失察之罪,也不一定掉腦袋。”

“陛下,您到底布了什麽計劃?”傅秋鋒忍不住問道,他隐約看見山下幾步一人的禁衛軍,不時有策馬而過的将士卷起一地塵土。

“朕命一百名崇威衛連夜在山中清出幾片空地,等到今日晚時以烽煙僞裝山火,引揚武衛分兵上山。”容璲簡單解釋,“韋淵則急尋骁龍煜麟二衛将軍,告知揚武衛私藏攻城重兵,意圖在滄沂山殺朕謀反,情況緊急,沒有聖旨也須派兵前來,正可殺揚武衛一個措手不及。”

傅秋鋒這回徹底聽懂了,滄沂山下明如白晝,齊劍書跟崇威衛在山上點煙,臉上一塊黑一塊白,确實頗為狼狽,,三人一下山就有禁衛軍迎過來,護送三人到了軍中,一衆将士紛紛跪下行禮。

“同僚們哪!什麽速度啊?幸好本将消息靈通救駕及時,護送陛下平安下山,要是等你們磨蹭完了,陛下有個閃失,你們都得掉腦袋!”齊劍書表情一變,頤氣指使地在骁龍衛和煜麟衛的大将軍們面前大呼小叫。

“臣等救駕來遲,望陛下恕罪。”那兩個大将軍對視一眼,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也懶得跟齊劍書打嘴仗,單膝跪下低頭彙報情況。

容璲坐在擡來的椅子上,懶散地撐着額角,聽了一會兒後問道:“許将軍呢?他的手下造反,他不知道?”

“許将軍夫人近日抱病,他常在府中照看。”骁龍衛大将軍道。

“那是近日造的?”容璲指了指拉出來的投石車。

“呃,這……揚武衛軍情,細節臣也不知,臣這就命人帶許将軍前來。”

不多時,許文斌就被人擡了上來,三十多歲身材魁梧,上身只披着外衣,捂着草草包紮的胸口,費力的從擔架上起來跪下。

“臣糊塗,竟失察至此,有負陛下重托,連将士們被孫立輝收買都不曾注意……咳咳咳!”

容璲看他一邊淌血一邊吐血,好像真情實感似的愧疚流淚,不禁一陣暴躁,他不在乎許文斌如何狡辯開脫,左右傷成這個樣子,直接死了也合情合理。

“陛下,許将軍該受懲處,揚武衛也要細查追究,只是他傷勢嚴重,是否先請大夫看過再說?”骁龍衛大将軍勸道。

“愛卿說的是,國有國法,該如何處置,就等養好傷勢,三司會審。”容璲下了令,打了個哈欠,有些困倦,他彎腰撣了撣沾上灰土的衣擺鞋面,起身搭上傅秋鋒的肩膀,“備轎,朕要和愛妃回宮了,接下來的繁瑣事朕懶得管。”

傅秋鋒轉身跟上容璲,他一直注意着容璲的動作,只見墨鬥在容璲俯下身時順着他的袖口落到了地上,借着草叢掩映,緩慢而明确的爬向許文斌。

兩人上了轎子,馬車駛出一段路,傅秋鋒掀開車簾,看見軍中突然一陣騷亂。

慌忙的人影來回跑動,有人高聲喊道:“許将軍,許将軍你撐住啊,快叫軍醫來!”

傅秋鋒放下簾子,低頭餘光瞄向容璲,容璲事不關己般翹了下嘴角,悠然從發梢裏撥出一片夾帶的碎葉。

“墨鬥要怎麽回來?”傅秋鋒有些在意。

“它認得路。”容璲說道,“或者找韋淵搭個便車。”

“陛下要回蘭心閣嗎?”傅秋鋒問。

“不回去。”容璲笑望他,“我們一起去霜刃臺。”

“有人要審嗎?”傅秋鋒精神了幾分,“逃走的孫立輝有暗衛追蹤嗎?”

“是另一個人,夜裏山路複雜,霜刃臺沒有擅長山中追蹤痕跡的人,不一定追的到。”容璲坦言,“你有把握嗎?”

“臣不會武功,自然也無法追上揚武衛的中郎将。”傅秋鋒一臉真誠。

“哼。”容璲低低地哼出一聲,靠在車廂上閉起了眼睛。

傅秋鋒總覺得容璲今天似乎有意無意試探了他很多次,他仔細回想一番,也沒想出自己哪裏露出破綻,但若真有什麽致命漏洞,想來容璲也不會好聲好氣和他說笑了吧。

他如此安慰自己,等馬車進了宮,兩人一如往常的進了霜刃臺,容璲先是去洗漱更衣,他在霜刃臺沒有多餘的衣裳,只好把都是花粉味的外衫脫了去洗手。

夜裏的霜刃臺只有廊下燈籠幽幽放光,兩個值夜的暗衛站在正殿門口,面容掩在面甲下,一言不發的模樣倒讓傅秋鋒找回了些許熟悉的感覺。

“喜歡這裏嗎?”容璲站在庭院裏,和傅秋鋒并肩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能為陛下效忠,臣自然樂意。”傅秋鋒沉穩地說。

“朕多麽希望真是如此啊。”容璲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句,對傅秋鋒一揚頭,“去地牢刑室等朕。”

“是。”傅秋鋒不疑有他,夜裏的地牢越發陰冷,他捋着牆下了階梯走到刑室門前,那裏刑架空着,并沒有綁着誰。

他靜坐了快兩個時辰,才聽見門響,容璲和韋淵先後進來,反手帶上了門。

傅秋鋒的直覺驟然開始叫嚣不妙,他扶着椅背站了起來,遲疑道:“陛下?”

“這是你錄的楊淮的口供是吧。”容璲拿出一疊紙,朝傅秋鋒展示了一下。

傅秋鋒又稍微放心,猜測是為楊淮的事密談些什麽:“是,臣有何疏漏之處嗎?”

“沒有,非常準确。”容璲收起口供,韋淵走到了傅秋鋒身後,左手搭上腰間劍鞘,“韋淵。”

傅秋鋒一驚,韋淵直接扣住他的肩膀向後一拖,把他按在了刑架上,扯過鐵鏈緊緊綁住了他的胳膊。

“陛下?!”傅秋鋒驚疑不定,卻也沒有反抗,任由韋淵動手,“您這是何意?”

“這封家書,認得嗎?”容璲抖開兩張信箋,笑容不再,眸光陰冷,如同看着拒不招認的犯人,“你若真是傅秋風,為何與這封他曾代寫過的家書筆跡不同?你到底是何人,接近朕是何用意?念在你确實有功,朕不想對你用刑。”

傅秋鋒猛然一愣,寒意從脊椎霎時攀升擴散,如墜冰窖般啞口無言。

這具身體,傅秋風的字跡,他竟如此大意,忽略了這最能暴露的一點,同樣的一個人,筆跡怎會不同?

更想不到容璲竟派人去千峰鄉查證了傅秋風從前的字,他看似相信自己,暗地裏竟多疑至此嗎?

傅秋鋒強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咬了一下舌尖,心中百轉千回,面上不動聲色,仔細一看那封家書,字跡端正,但非常普通,文辭也并無可取之……他很快又是一愣。

這不是傅秋風的筆跡,和他腦中記憶并不相同。

“這不是臣的筆跡。”傅秋鋒眉頭緊蹙,“陛下,這其中有誤會。”

容璲靜靜地看了他片刻,收起那兩張紙:“這确實不是你的筆跡,這是朕讓宮人随便寫的,但這也只能證明你看過傅秋風的筆跡,是有備而來。”

傅秋鋒腦中嗡的一聲,容璲剛才竟是在試探他。

“現在這兩張才是你原本的字。”容璲拿出真正的家書,展示給他。

傅秋鋒莫名有些低落,他掃過一遍,這次确實是傅秋風本人所寫了,他偏過頭,低聲說道:“那是臣從前為人代寫信件時用的字體,臣不想引人注意,而且臣苦練過模仿筆跡,無論是何種字跡,臣都能寫。”

容璲将信将疑,讓韋淵解開他的右手,拿了紙筆遞到他手邊:“證明給朕看。”

傅秋鋒接了毛筆,沒有猶豫提筆便寫了與方才兩封家書一樣的內容,兩種筆跡,分毫不差。

“陛下現在可以相信了吧?”傅秋鋒寫滿了一張,韋淵端着信紙,看神情已然信了八分,畢竟傅秋鋒沒有易容,天下間哪有兄弟之外巧合長成一樣的人。

“你倒是多才多藝,你還有什麽驚喜是朕不知道的?”容璲看完之後,斷斷續續的笑了兩聲,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想要相信傅秋鋒,但他的理智告訴他,九死一生坐在這個位置上,他已經再無退路,已經沒有任何感情用事的餘地了。

“陛下,臣願起誓,臣絕非蓄意接近陛下。”傅秋鋒竭力道,“臣對陛下忠心不二,若有半點虛言,臣定受五雷轟頂,不得超生!”

“毒誓有什麽用,老天若有眼,朕求過他那麽多次,為何全無回應?”容璲涼涼地嗤笑,“綁回去。”

“主上。”韋淵略有躊躇,“傅公子已說明理由……”

“韋淵,你是朕的暗衛統領,還是他的暗衛統領?”容璲語氣一冷。

“是屬下多嘴。”韋淵低了低頭,還是把傅秋鋒的手綁了回去。

“朕只相信一點。”容璲在一面牆的刑具前緩緩踱步,估量着拿什麽好,“人不逼到極限,是不會說實話的。”

傅秋鋒瞳孔微微一收,看着容璲從牆上取下一條鞭子,他又垂下了頭,有些自嘲地閉了閉眼。

他暗想自己不應該感到失望,是自己騙了容璲,身為暗衛,挨罰也是家常便飯,自古無情才是帝王,若容璲真信他三言兩句的争辯,反而不是合格的皇帝。

他不應該失望,他早該從大奕的迷障裏爬出來了,在哪裏都是一樣,他一早就舍棄的感情,即便換了朝堂天子也不可能再撿回來,就算撿回一點,最終還是走向錯誤的結局,收獲同樣的痛苦。

“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是為何人做事?”容璲用鞭柄挑起傅秋鋒的下巴,目光冷肅,“如實招供,朕或許能給你棄暗投明的機會,讓你繼續跟在朕身邊。”

“臣并非受人指使。”傅秋鋒嗓音幹澀,平淡地說,“臣只是不願蹉跎一生,所以才想追随陛下,陛下若不信,便動手吧,臣哪怕還剩一口氣,答案也不會變。”

“好。”容璲眉頭一皺,鞭子向下一劃,挑開了傅秋鋒的衣襟腰帶。

軟鞭在空中甩出尖銳的響動,一瞬間的冷意過後,細密的刺痛才連綿炸開。

傅秋鋒咬了咬牙,表情不變,他對鞭法力道頗有心得,容璲這一下不過五分力氣,打在胸口,又比腰腹易受許多,倒也稱得上手下留情。

“你沒來霜刃臺之前,朕親手拷問過許多刺客案犯。”容璲握着鞭子伸手搭上傅秋鋒的頸側,指尖在後頸上蹭了蹭,“朕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繞,那面牆的東西朕都用過,你若不是習武之人,沒有內息護身,不說實話,今日是走不出霜刃臺。”

“臣句句屬實。”傅秋鋒閉目道。

容璲點了點頭:“好,很好。”

傅秋鋒做好了熬刑的準備,身體上的痛苦他從不陌生,也沒什麽好恐懼的,容璲把手挪了回去,他突然感覺後頸泛起一點麻癢的疼,但很快這陣微不足道的疼就被更加劇烈的痛苦遮蓋。

傅秋鋒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淩厲的鞭影反複落在身上,他的衣襟褴褛的敞着,血痕一道接一道的在白皙的皮膚上綻開。

“愛妃,你這副模樣,真叫朕于心不忍。”

傅秋鋒忍回一聲低吟,咬住了下唇慢慢擡頭,他看見容璲一甩鞭上的血,扔了鞭子,指尖壓在他的鎖骨上,逐漸加了力道,向下劃在結出血珠的傷口,用力按了下去。

“唔……陛下。”傅秋鋒靠在刑架上一寸也無法後退躲閃,“臣……句句屬實。”

“朕叫了你那麽多聲愛妃,現在倒覺得虧了,朕還什麽都沒做,愛妃就變成嫌犯。”容璲笑盈盈地說,“不如在你昏死過去之前,朕補給你一個周公之禮如何?不過你現在身份特殊,朕可不會有一點溫柔。”

傅秋鋒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容璲身影奇異的模糊起來,他不知是自己精神不濟還是冷汗刺的眼睛發花,他仰起頭靠在了刑架上,艱難道:“韋大人尚在,您不能……”

“掃興。”容璲哼了一聲,幾步回手從炭火中抽出烙鐵,火星濺到了半空。

傅秋鋒屏住一口氣,灼熱毫不猶豫的接近了身體,他閉眼不再去看容璲,先前對容璲手下留情那一點感懷也被焚燒殆盡。

容璲将通紅的烙鐵印在了傅秋鋒的腰側。

……

寂靜的刑室內,只剩虛弱斷續的喘息,容璲退後了幾步,墨鬥繞着他的手腕,一滴毒液滴落在地。

傅秋鋒依舊被綁在刑架上,只有一道泛紅的鞭傷,目光有些渙散,無意識地緊蹙着眉。

“韋大人尚在,您不能……”

韋淵聽見他突然提起自己,倒有點好奇自己在影響了什麽,看了看容璲:“主上,幻毒畢竟無法操縱思想,如此下去,即便證實傅公子無辜,他恐怕也會心存怨氣。”

“若他真像自己說的那麽堅定,朕又沒真打他,有什麽好怨的。”容璲捏着鞭子攥了攥手指。

兩人說話間,傅秋鋒突然劇烈的掙紮起來,用力弓下了腰不住喘息。

韋淵上前一步,突然意識到什麽,擔憂道:“主上,墨鬥的毒不能主動制造幻境,只是令中毒者根據周圍暗示和自己的念頭編織而成,按傅公子的……別出心裁,這幻境是否太過分了。”

“我沒有……沒有人指使……”傅秋鋒吐出一句支離破碎的氣音,“陛下……”

“啧。”容璲把鞭子扔了回去,抱着胳膊走了兩圈,“朕不明白他圖什麽,仰慕朕?喜歡朕的臉?朕吓唬他讓他侍寝,他一百個不願意,圖朕的雄才大略?呵,外面天天罵朕昏庸無道,他怎麽就知道朕需要他。”

“也許,是自恃才能,想一展抱負。”韋淵想出個理由。

“什麽抱負,當妖妃的抱負?天下間豈有願意主動挨罵的臣子。”容璲煩道,“朕就是不明白,才不敢信他。”

兩人說話間,傅秋鋒的掙紮忽地一弱,漸漸安靜下來。

容璲轉身看過去,卻見一滴血砸落在地,他有些詫異,走過去擡起傅秋鋒的下巴,呼吸猛地一提。

“拿水來!”容璲回頭吼道。

傅秋鋒雙目無神,兩行鮮血溢出眼底淌了下來。

“醒醒,沒事了,只是噩夢而已。”容璲用拇指按上傅秋鋒的人中,韋淵朝傅秋鋒潑了一盆冷水,半晌過去,他才輕輕掙動了一下。

“你到底想了什麽東西……”容璲解開鎖鏈,傅秋鋒無力的向前摔去,他連忙接住,“你到底為何如此忠心?朕不明白。”

傅秋鋒咳嗽幾聲,尚未緩過神,啞聲道:“我…十五歲時,已經死了……”

容璲一愣,他幾乎在聽到這個答案的同時就想起了傅秋風的母親,那個三年前就病故的薄命女子。

他的心忽地一揪,感同身受的苦悶起來,第一次為自己拷問某個人而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刨根問底一時爽,重刷好感火葬場

句句屬實一時爽,将來掉馬火葬場

橫批:半斤八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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