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機不可失02

第51章 機不可失02

暗一的頭在容璲陰沉而危險的笑臉更低了幾分,并未覺得此言有何不對,他鄭重其事地保證:“若公子有何意外,臣必定自裁謝罪。”

容璲現在懶得聽任何人的保證,他将外衣好好裹嚴了系上腰帶,先到了霜刃臺,暗衛幾乎傾巢出動,只剩下一個負責修整兵器後勤的中年男人趙老五。

趙老五見到容璲正要行禮,容璲擡手攔下,直接問道:“屍體呢?”

“在此。”趙老五悲憤地給容璲帶路,推開陰涼的屋子看着那三具蓋着白布的屍體時,聲音不禁發顫,“陛下,是闫培蘭,孫啓還有唐邈……”

容璲慢慢阖了下眼,回頭吩咐暗一:“給朕備馬。”

趙老五聽聞此覺得不妥,勸道:“陛下,此賊膽大包天兇狠歹毒,您不宜親自涉險,有傅公子引路,齊将軍和韋統領帶人圍剿,定能擒回此賊,為兄弟們報仇!”

“朕又有什麽時候安全過?暗一,去辦。”容璲執意道,他伸手掀開白布,兩具慘白淌水的屍體靜靜擱在席上,脖子扭成一個可怖的角度,他再掀開最後一張,唐邈頸上一圈紫黑的勒痕,還有無數道指甲抓撓留下的細傷。

他還記得孫啓和闫培蘭,容璲有些愣神,這是最先追随他的人,是霜刃臺這個名字尚未想好時就已經聚集在他身邊的人,武功确實不比唐邈韋淵,但一腔熱忱,天真到愚蠢的堅信這個世道是人力所能改變,離開村子追随他時也才十六七歲。

容璲想起自己承諾會給他們一個萬姓安和四海升平的大奕,但那時他心裏只有複仇,未必在意什麽百姓天下,可他們相信了。

如今他已經複仇,正為了穩固皇權而夙興夜寐,縱容傅景澤之流為禍一方,欲取故予牽制朝臣玩弄權術,還沒等到為百姓而謀,這兩個仍秉持初心的年輕人卻已經早早付出了生命。

容璲沒有為他們的死悲痛,他見過太多屍體,已經不會再動辄卷入情緒的波濤,只是有些空落落的,像丢了什麽東西又想不起來。

“厚葬吧。”容璲将白布蓋回去,吩咐趙老五。

“是。”趙老五躬身領命。

至于唐邈……容璲看着雙目緊閉不再嬉笑的唐邈,不太相信他會死,唐邈就沒有暗一那樣随時準備光榮喪命的氣質,以至于容璲難以馬上接受。

他伸手探了探唐邈的脈搏,毫無反應,捏了捏手腕,居然還沒有僵硬,他直覺不對,提起一絲真氣彙入沉寂的經脈。

“你檢查過屍體了嗎?”容璲眉頭一緊,他所練禁術對氣息掌握十分敏銳,一般高手都發現不了的端倪他都能檢查得到,而唐邈的狀況不對。

趙老五搖頭:“兄弟們剛送回來不久,臣一直在庫房配合行動,尚未檢查……難道?”

“還有救!快送竹韻閣!”容璲揚聲喝道,“他體內仍有難以察覺的真氣在氣海丹田自行循環,是精深的龜息之法,林前輩能救!”

趙老五激動不已,當即背起唐邈奪門而出。

暗一準備好了馬,在門口看着容璲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錯覺般的輕笑,像如釋重負,他心道原來霜刃臺的暗衛居然能讓陛下牽動心神,但不等他感嘆多久,容璲臉色又沉落下來,快步離開道:“随朕去找齊劍書,準備接應傅公子。”

京中暗潮洶湧,但霜刃臺和崇威衛早就習慣了暗中行事,容璲的命令确定下來,傅秋鋒的安排已經有條不紊的逐一執行。

傅秋鋒此時正按墨鬥的指示在街道間策馬緊追,他很想知道公子瑜會把藏身之地設在何處,他心說以公子瑜的小心謹慎,據點勢必遠離密道入口。

但他追至城西,醉醺醺的行人越發多了起來,在路上七拐八彎的晃蕩,他不得不棄了馬拴在街邊,免得傷着路人,更為免有禁衛軍标志的馬鞍引起警惕。

墨鬥從傅秋鋒的手腕上下去,似乎有些遲疑,傅秋鋒擡起頭,只見夜幕被明如白晝的燈火點燃,依稀的曲調遠遠傳來,婉轉甜蜜。

這裏是京城著名的花街柳巷,酒肆歌樓通宵達旦,即使百姓在權宦和暴君的陰影中惴惴不安,這陰影也籠罩不了軟紅十丈紙醉金迷。

既然是花街,最不缺各種香料香粉,傅秋鋒見狀也不禁佩服公子瑜選的地方,所謂大隐隐于市,這裏越是人多眼雜,出入就越是安全,沒人會認為朝中大臣來逛青樓有何問題,頂多被清高之士貶斥幾句罷了。

傅秋鋒蹲下問墨鬥:“還能找到嗎?”

墨鬥較勁地在附近繞了一圈,然後爬回傅秋鋒肩上,傲然用尾巴拍了拍他肩膀。

“我就知道墨鬥大人本領通神。”傅秋鋒笑着偏頭誇贊,墨鬥這才滿意地吐吐信子。

傅秋鋒在石磚地面上劃了個霜刃臺的聯絡暗號,走進街口,步伐靈活地閃開了兩個勾欄拉客的鸨母,越往中央走,樓宇就愈漸繁華,姑娘們倚在窗棂邊巧笑嫣然,掀開紅紗門簾進樓的客人衣着華麗,表面都繃着幾分衣冠禽獸的禮節。

墨鬥指示的地方是一家賣藝不賣身的琴閣,旁邊開着更加熱鬧的文芳院,賣藝也賣身,墨鬥不喜歡這裏的氣味,鑽進傅秋鋒的衣袖不出來,傅秋鋒摸了摸自己的錢袋,頗有底氣地扯出一個輕率而張揚的笑容,擡步繞過了琴閣,邁進文芳院。

“相公裏邊請!”鸨母正和一個姑娘說話,見到傅秋鋒,精明地一打量就知道他黑衣低調但料子價值不菲,必有家財,笑着迎上來,“相公看着眼生,不過今天香蝶姑娘和蘭兒妹妹都在,讓她們陪相公好好介紹一下我們文芳院。”

那個姑娘伶俐上前,福身擡眸嬌媚地說:“相公,奴家小字香蝶。”

她說着就來挽傅秋鋒的胳膊,傅秋鋒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香蝶的妝很濃,眼梢勾着豔麗的紅色,眉心貼了花钿,傅秋鋒打量了一圈周圍,隔壁的布置也有相似之處,前堂嘈雜,不适合議事,若有隐秘的據點,要麽在後院要麽在地下。

“在下不過來開開眼界,實在不敢獨占兩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傅秋鋒裝作好奇,向香蝶微微颔首,笑着致歉,“我喜歡蘭花,那個叫蘭兒的姑娘呢?她的名字與我有緣,我想見見她,改日再來與香蝶姑娘一敘。”

“唉,官人們都喜歡妹妹,奴家可嫉妒死了。”香蝶委屈嗔怪,識趣地一甩手帕眨眼,“相公,那下次千萬要來看奴家啊。”

傅秋鋒耳邊還混雜着堂子裏客人和姑娘的調笑聲,他心裏不為所動,只是感覺香蝶的妝也太厚重,看不出本來五官,那強行挑畫的朱紅眼線過于刻意的強調媚色,還不如容璲戲谑時擡起的眉梢眼尾自然。

一旦将容璲當做比較目标,似乎周圍所有的姑娘都失了顏色,鸨母叫來蘭兒時,他才終于看到一個妝容淺淡順眼的女子,然後反應過來性別都不同有什麽好比較的,他進的又不是倌館。

……但這麽說好像也不對,容璲何許人也,哪能随便輕浮比較。

“公子。”蘭兒悠悠行了個禮,不卑不亢,清雅矜持,她見傅秋鋒若有所思,伸手引他到後院去,“我猜公子是喜靜之人,您這邊請。”

傅秋鋒心說正好,當即跟了上去。

“公子是想聽琴,還是聽筝,或是琵琶?”蘭兒帶着他散步,邊走邊問。

“姑娘如此博學?”傅秋鋒笑道。

“不過是賴以謀生的微薄之技罷了。”蘭兒謙虛道,“不過若讓蘭兒妄自猜測,我所習皆不在公子眼內,公子有心事。”

“俗人俗事,怎敢擾姑娘興致。”傅秋鋒走快幾步,琴閣與文芳院後院緊挨着,只有一牆之隔,他想從這邊翻∫牆過去,随口與蘭兒閑聊免得目的太過明顯。

“公子真是特別,這裏的姑娘哪有什麽好興致呢。”蘭兒笑得平淡,“我平日給人彈琴,今日也想做一回聽弦音者,看我是否知公子雅意,但若公子不願,我也可獻上一曲,聊做寬心。”

傅秋鋒腳步一頓,暗道這個蘭兒果然有點談心的本事,語氣溫柔,雖是探問,卻無半點逼迫之意。

“我在想一個人。”傅秋鋒索性實話實說。

“是男人?”蘭兒推測道。

傅秋鋒一愣:“何以見得?”

“若是有讓您這般豐神俊逸的公子在意的女子,必定與您是神仙眷侶,您又怎會心事重重來文芳院呢?”蘭兒半開玩笑的說。

傅秋鋒啞然失笑:“的确是男人,我不合時宜的想起他,還不得不為今後的處境而提心吊膽。”

“莫非公子喜歡這個男人,害怕他因您逛青樓而生氣吃醋?”蘭兒眉眼彎彎的,露出一絲促狹。

“怎麽可能!”傅秋鋒一聽急忙否認,他雖然不得不承認容璲樣貌出衆,但那絕對是出于審美和欣賞,而且喜歡皇帝……恐怕最後只能演變成他因為皇帝逛後宮而生氣吃醋,哪輪得到容璲。

他連連搖頭,補充道:“我只是敬佩他而已。”

“哈。”蘭兒收起了玩笑,認真端詳他幾眼,試探道:“您是公門中人?”

“……這又是為何?”傅秋鋒略感驚訝。

“我在樓上看見您是從東邊而來,而東邊街上有一段路正在整修,很是泥濘,您的靴底和衣擺都沒有沾上淤泥,說明您是騎馬而來,文芳院有馬廄和草料,騎馬來的客人都會将馬拴在這裏,您孤身而來,定是不能将公家的馬牽來青樓。”蘭兒娓娓道來,“而且從您衣襟和腰帶處的衣褶來看,您身上帶着令牌,再加上您觀察周圍的神态,足見您不是普通客人。”

傅秋鋒已經走到了牆邊,擡手摸了摸衣襟,伸進懷裏重新整了下令牌和挂穗的位置,他騎馬時确實經過一段土路,那不久他就棄了馬,想不到這一匆忙大意,居然被一個青樓女子看出來歷。

“姑娘心細如發,令我拜服。”傅秋鋒拱手作揖,然後冷冷擡眼,“不過聰明的人往往死的更快。”

“公子放心,我不會将今日談話洩露半分。”蘭兒在傅秋鋒凜冽的殺氣下面不改色,“公子盡可以去辦差,我會在幽蘭居等您一夜,若您需要從前門出去,屆時我會配合公子,送您離開。”

傅秋鋒慢慢收回了殺氣,心裏盤算着這也是個人才,若是未經訓練就有這種洞察力和膽識,這姑娘也就二十來歲,放在不計出身的霜刃臺估計前途不可限量。

他下意識的開始替霜刃臺物色人手,沉思片刻後問道:“恕我唐突,不知姑娘為何淪落風塵?”

“這倒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蘭兒淡泊地垂了下眼,“家兄進京趕考,為了湊錢,父親只好将我賣做奴婢,我輾轉到了旁邊的希聲閣,被當時的頭牌收留,教我學琴識字,後來有人為頭牌贖身,我只好看人眼色打雜練琴,一直到一個月前,希聲閣新人紅火,已經不要我這個老人,就把我賣到了文芳院,給他們附庸風雅。”

“原來如此。”傅秋鋒點點頭,“姑娘有想過換一種生活嗎?”

“哪種生活?”蘭兒笑眯眯地望着傅秋鋒,“公子可不要因為一時沖動,而對我這個卑賤之人有何想法,昔日希聲閣頭牌被襄國公贖身,希聲閣名聲大噪,可無需一年,她就被棄之鄉野了。”

傅秋鋒一愣,問道:“教你琴的頭牌是舒無言?”

“正是。”蘭兒微微低頭,“我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也見過很多人,我通常不會說這麽多,但今日見你和她相貌有些相似,實在忍不住,多聊了幾句,希望你不要介意。”

傅秋鋒一時有些想笑,暗說還真是無巧不成書,他遇到的居然是傅秋風母親曾經的徒弟。

傅秋鋒正想說些什麽,但隔壁院子幾聲壓低的說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側耳細聽,兩人道:“快進來!你怎的如此不小心,不是說了這幾日少見面嗎?”“你就是膽小怕事!陛下都瘋了,咱們還怕什麽,我昨日剛收到消息,十萬兩已經提前籌備妥當,這不趕來與你們報喜。”“我膽小?我膽小就不來了!總之大家一會兒都要走了,你有什麽說的趕緊進來說。”

蘭兒聽不到另一個院子的說話聲,但見傅秋鋒聚精會神,她便沒有說話。

“你先回去,多謝你今日肺腑之言,我會再來找你。”傅秋鋒對蘭兒比了個請,蘭兒福身回禮轉頭離開,他擡手攀上牆頭,不知道在墨鬥面前展露武功會不會引來墨鬥告狀,所以蹬着牆壁佯裝勉強,但還是沒發出一點聲響的跳到了隔壁院裏。

傅秋鋒躲在樹後,那兩個說話的人正走進一間下人住的偏房,房中沒有點燈,除了剛進去的兩個男人,還有一個人的氣息,呼吸輕而勻稱,走了兩步,腳步穩健……機關聲,有密室。

他靜聽了一會兒,等密道重新合上,判斷出了密道入口的位置所在,然後輕輕敲了敲袖子,對墨鬥道:“墨鬥,你先去透透氣吧,等陛下來,你直接去找他。”

墨鬥聽懂了他的意思,爬下地面鑽進草叢,遠離這個滿是香氣的地方。

能說動墨鬥不看着他,傅秋鋒終于輕松地舒了口氣,聽方才話意,屋內還有不少與會的人,只是約定要走,如果他們逃走這次行動等于失敗,必須得盡量拖延時間,等崇威衛的支援。

他看了看周圍,這間獨立的院子門口有兩個守衛,皆背對着偏房,還有三人分別巡邏房後和左右院牆兩側,他方才下來時巡邏的守衛正走到南邊,現在眼看就要回來了,而後方的守衛也正向他這邊走來,如果被發現,那就是腹背受敵。

傅秋鋒權衡一番,輕踏地面,身形如流雲飄逸無定,縱身騰空自屋檐下一掠而過,閃向屋後,守衛猛地擡頭,揉了揉眼,狐疑地四下看看,轉了回去。

就在守衛踏回屋後的一瞬間,借着房屋的遮擋,傅秋鋒從屋頂無聲躍下,一手捂住守衛的嘴,一手用匕首橫在了守衛咽喉之前。

“按我說的做。”傅秋鋒沉聲威脅。

守衛舉起雙手,眼光往下一瞥,然後一愣,發現那柄匕首竟然沒開刃。

“開玩笑!你這鈍刀能殺我?”守衛被傅秋鋒捂着悶悶地罵道,他手肘往後一磕,什麽都沒碰到,頸上卻是一涼。

傅秋鋒捏着沒開刃的匕首,矮身躲過那一記肘擊,順手在守衛背後擦了擦血,然後動作猛地一停。

守衛難以置信地仰面倒下,鮮血噴濺而出,傅秋鋒擡起腳尖接住這具屍體,輕輕一踢把他翻了個身,讓他無聲無息地倒進了野草。

傅秋鋒看着這具屍體,一邊懷念從前用神兵利器時的手感,一邊想剁了自己下意識動起來的手。

這怎麽解釋,千峰鄉憋久了得的癔症?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的生氣吃醋容璲:你身上有誰的香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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