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信以為真01
第56章 信以為真01
韋淵看不懂傅秋鋒似乎所有情緒都揮灑自如一般,難過到愉快只有幾句話的時間,以至于他不禁懷疑傅秋鋒是在耍他,他無從探知傅秋鋒真正的心思,只有種被忽悠了的如鲠在喉。
霜刃臺不乏看起來像傅秋鋒一樣随和好相處的人,韋淵知道他們是真正的表裏如一,但傅秋鋒的裏呢?他看不懂。
“你到底做了什麽?”韋淵一板一眼的正經勁兒上來,攔住傅秋鋒,“主上不會無緣無故針對你,那個青樓琴女到底有何用處?”
“看來他沒有告訴你。”傅秋鋒壓平了唇角上挑的弧度,“韋統領,你說世上最難得到的東西是什麽?”
韋淵不解其意:“後悔藥?長生不老藥?”
傅秋鋒沉默下來,空氣安靜了片刻:“是得到。”
韋淵嗤之以鼻:“繞口令啊。”
“是永不失去的得到,我們擁有的越多,失去時留下的空洞殘骸就越深。”傅秋鋒平淡地說,“直到它再無支撐,轟然倒塌。”
韋淵渾身不适,滿眼呼之欲出的迷惑:“‘它’,什麽東西?”
傅秋鋒擡手壓在胸前:“我的心。”
韋淵:“……”
韋淵在一瞬間豁然開朗,他終于想起這股奇怪的即視感從何而來,他以前也有那麽兩次聽見容璲酒後吐真言,通篇不明所以憤世嫉俗的比喻諷刺感慨,不過他認為容璲有資格這麽說,也就默默聽了,然後容璲就再也不随便一醉方休,
他思及此處退後了兩步,決定不再管傅秋鋒這個詭異的人,不管傅秋鋒是被容璲感染的還是傳染的,他都不想再浪費時間聽這堆廢話。
“那我去整理口供了。”傅秋鋒笑了笑,他一時興起模仿了一下容璲,成功讓韋淵知難而退,但脫口而出的結論讓他自己也忍不住為之沉思,他是因容璲的鼓動而開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到了現在,他到底想與大奕的皇帝如何相處?君臣相得,難道還不夠嗎,他還能再奢求什麽?
傅秋鋒覺得自己應付別人還游刃有餘,但将摒棄了三十年的情感再撿回來,用來理智的分析容璲,卻只得到更深的困惑,唯一的本能就是他不希望容璲再閃避他。
霜刃臺裏暗衛忙碌的身影到傍晚時才少了一些,大部分官員已經移交給大理寺審訊,街上随處可見搜捕逆黨的禁軍和差役,如此嚴重的密謀造反大案,在京城一時掀起軒然大波。
但霜刃臺內氣氛反而比早上輕松了一些,地牢騰出幾間,傅秋鋒一直沒合眼,從刑室出來後更是毫無胃口,他洗了手,想了想,走到地牢盡頭,看見蘭兒已經醒來,閑極無聊地拿地上散着的稻草編了個花環。
“蘭兒姑娘,可有哪裏不适?”傅秋鋒站在門口關心了一句,
“有點頭暈。”蘭兒精神還不錯,只是揉了揉後頸,苦笑一聲,“公子沒有出賣我,但我可能出賣了公子,不過我也記不太清自己說了什麽,想不到陛下還有這種手段,我自诩見多識廣,看來終究是井底之蛙。”
“陛下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來歷。”傅秋鋒若有所思,“但我今天依然處在霜刃臺的機密之中,陛下沒有革我的職,也沒有派人監視。”
“你相信陛下嗎?”蘭兒問道,“你仍在搖擺,但你的話已經有所偏向。”
傅秋鋒抿了下唇,他的心底在叫嚣着再信一次,別再自欺欺人龜縮回去,去見容璲,把話說清,問容璲為何要疏遠他,舒無言已經病故,他沒有任何理由因為一個鄢朝血脈而背叛大奕,背叛容璲。
但同時他也在退卻,如果容璲當面親手在他們之間劃下一條鴻溝,那時再一次失去一切的他該何去何從?
“但我知道這是逾越,如今更有這層關系梗在中間,我不知陛下會如何看待我。”傅秋鋒悵然道。
“不要等待別人的宣判,公子。”蘭兒站了起來,走到鐵欄邊坐下,“他在選擇你的同時,你也在選擇他,不是嗎?”
傅秋鋒也跟着坐下,隔着鐵欄杆思索蘭兒這句話帶給他一剎那的啓發。
蘭兒微笑起來,調侃道:“陛下連訊問都不曾靠近過我,我看得出來,他一定因為某種原因而不喜歡女人,公子再主動些,何愁不得陛下鐘情。”
傅秋鋒捕捉到蘭兒的用詞,他愣了愣,猛地反應過來,連忙澄清道:“姑娘誤會了!我在蘭心閣的公子身份只是掩飾,我與陛下并無私情,我只要留在霜刃臺盡我所能就好。”
蘭兒:“……”
蘭兒收起笑容:“那公子逾越在哪兒?”
傅秋鋒用手指挑起一縷額角的碎發,指節蹭了蹭前額:“實不相瞞,我幾乎從未有過朋友,陛下對我十分寬容,縱使我屢次冒犯他也并不惱怒,我想……我已經将陛下視作朋友了。”
蘭兒:“……”
“而且和陛下談情說愛,這未免也太奇怪了,開會議事時分心怎麽辦?侍寝和任務沖突了怎麽辦?”傅秋鋒務實地反問,“将私情與公務混淆,是我最鄙夷的作風,我絕對不會喜歡上陛下,陛下英明果決,肯定也不會沉醉于兒女情長。”
蘭兒:“……”
“蘭兒姑娘,有何高見嗎?”傅秋鋒終于注意到蘭兒的一言難盡。
“高見不敢,亦主亦友,有何不妥?”蘭兒微笑道,“公子若能成為陛下的摯友,俗話說為朋友兩肋插刀,陛下定會更加信任公子。”
“是嗎?”傅秋鋒在朋友上還有點生疏,“這麽簡單?”
“當然。”蘭兒安慰他,“我有很多朋友,不會騙你的。”
傅秋鋒琢磨了一會兒,不管蘭兒是不是認真的,他都覺得傾訴一通之後舒坦不少,鄭重其事地握住欄杆真摯感謝道,“多謝蘭兒姑娘一番開導,蘭兒姑娘可稱神醫,我會盡量為你周旋,給你換一間更好的牢房。”
蘭兒:“……”
蘭兒笑容僵硬:“我謝謝你。”
容璲在政事堂和大理寺刑部連番轉了一圈,幾步是馬不停蹄又回了霜刃臺,看一遍白天的口供,去了地牢打算親口再問幾個值得注意的問題。
他習慣性地在回聲沉悶的走廊裏放輕腳步,走着走着,就看見傅秋鋒席地而坐,抓着欄杆和蘭兒深情對視,他一瞬間都以為傅秋鋒才是關在裏邊的那個。
容璲扭過頭,又別回去,實在非常別扭,他暗自憤憤地想要扣傅秋鋒俸祿,還不到散值的時間就在地牢調情,成何體統!簡直侮辱霜刃臺的純粹和忠誠。
他冷着臉出了地牢,找到韋淵,一拍桌子怒道:“記上!傅公子玩忽職守以權謀私,罰俸一個月!”
容璲怒氣沖沖地離開霜刃臺,林铮給他的時間快到了,他轉道去竹韻閣,院裏的藥味更濃了些,還混着點瘆人的腥氣,上官雩挽起袖口拿着把扇子扇着院中藥爐,見到容璲直接道:“陳庭芳醒不過來了,公子瑜又給她喂了一種毒,以她的狀态,若無人仔細照顧,不出一年就要髒腑衰竭而亡。”
“陳峻德自作孽而已。”容璲嘲弄地嗤笑,“霜刃臺擒回了公子瑜在照法寺的眼線,他供出陳峻德離開朱雀宮當天就約見了公子瑜,不過依朕看,這毒藥也是陳庭芳的解藥,她能無知無覺的睡過去,朕還要殚精竭慮夜以繼日的醒着!”
上官雩聽他越來越怨憤的語氣,笑道:“陛下,消消氣,藥馬上就好,現在再被林前輩紮針不值得。”
“把朱雀宮的太醫都撤了,留幾個宮女伺候就是。”容璲深深吸氣,“唐邈怎麽樣。”
“還在昏迷。”上官雩道,“但已無大礙,林前輩正在照看。”
“嗯。”容璲一提衣擺坐在院中矮凳上,“朕打算三日後上朝。”
“這次能解決陳峻德了?”上官雩把藥罐掀開條縫,看了看翻滾的紫紅色水花。
容璲攥緊了拳:“讓他逍遙三年,夠久了,朕派出去暗中查訪岩州各縣鎮的人已經回來,岩州知府徇私舞弊貪贓枉法,罪證确鑿罄竹難書,彈劾陳峻德的折子今天已經送到朕手上四本,從今往後再也沒有賢妃了。”
“看來我的貴妃生涯能輕松一陣,我也給你一條消息吧。”上官雩起身拿了濕毛巾端起藥罐放到一旁,“我們的國師和北幽使節走的很近,父王最近沉迷服用丹藥,而且都是國師親手煉制,他要控制父王,拉攏我年少無知又愚蠢的太子弟弟,把持朝政掌握兵權……真讓人頭疼啊。”
容璲想起陳庭芳所說的預言來,醴國聯合北幽夾攻大奕,貴妃憂郁而亡,雖然上官雩實在不是這樣的人,但他還是暗忖應該關心一下看似為難的上官雩。
“注意身體。”容璲幹巴巴地說,又看了眼火爐,“多喝熱水。”
上官雩哭笑不得地呵呵兩聲:“你還是關心我些別的吧。”
“你有對策嗎?”容璲從善如流地改換話題。
“不破不立。”上官雩慢悠悠地說,“我在醴國時,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只是藏在骨髓裏的隐刺,現在他們以為我鞭長莫及,敢于浮上臺面,就正是一網打盡的好機會,要剜出毒瘡,難免付出些血肉的代價。”
容璲慢慢點了點頭,上官雩回望一眼門口,提醒道:“有人來了,應該是傅公子。”
“……他來做什麽!”容璲嗖地站起來,想找個地方暫時回避。
“陛下,您怎麽怕起愛妃來了?”上官雩見狀促狹道,“屋裏亂的很,插不下腳,我去讓林前輩看看藥行不行。”
“啧,朕也去。”容璲倔強地跟上。
傅秋鋒直接推開大門,容璲正要踏進屋裏,慢了一步,只好冷下臉來,轉頭問道:“何事?”
“來看看唐邈。”傅秋鋒徑自走向容璲,“臣能進去嗎?”
容璲深沉一擡下巴,示意傅秋鋒進去。
傅秋鋒站在門前,偏頭問容璲:“陛下不是要進屋?一起走?”
“朕想做什麽,不需要你來揣度。”容璲繃着臉冷道。
傅秋鋒點頭,兩人在門口僵持了一會兒,傅秋鋒又道:“不知臣何時玩忽職守以權謀私了?”
“哼,在地牢裏私自面見重要犯人,如此判決已是留情。”容璲說道。
“莫非陛下聽見了?”傅秋鋒一怔,有點不自然地摸摸耳垂,挪開了眼神。
容璲表面八風不動,心裏波濤萬丈,傅秋鋒在地牢裏和蘭兒說什麽了?他什麽都沒來及聽見,但傅秋鋒這副赧然姿态……恐怕不是什麽尋常話。
“咳,臣沒有別的意思。”傅秋鋒局促地解釋,他心說容璲最喜歡搞色∫誘,他那麽斬釘截鐵地說不喜歡容璲,萬一讓他覺得沒面子就不好了。
“那是什麽意思?”容璲戒備地悄悄咽了下口水。
傅秋鋒後退一步,莊重地單膝跪地,真誠道:“陛下永遠是臣心中獨一無二的陛下,臣已知曉先母身份,但臣知道陛下是明理之人,臣就賭臣在陛下心中微不足道的一點分量,能讓您繼續相信臣披肝瀝膽一腔赤誠。”
容璲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他暗說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委婉放棄?還是真情剖白?
傅秋鋒擡眸看了看容璲,容璲面無表情,他覺得一定是誠意還不夠,就咬了咬牙開始煽情:“陛下,臣自知身份低微,是您給臣站在您身邊的機會,無論您是否決定收回這份賞賜,臣都絕不會怨恨陛下……臣擅自将陛下當做朋友,請您恕臣大不敬之罪,此心此情,永世不改。”
容璲擡手掩面揉了揉眉心,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從傅秋鋒的語氣中聽出哀沉的克制和隐忍,傅秋鋒為了留在他身邊,都主動藏起心意當朋友了,恐怕是十分糾結才做出的犧牲。
傅秋鋒垂着頭跪在他身前,這種卑微的姿态讓他心裏發悶,容璲伸了下手,指尖落到傅秋鋒的肩上,胡亂想着傅秋鋒被公子瑜用劍威脅時有害怕嗎?會想起他嗎?劍鋒刺入身體,在尖銳的痛爆發時,他是不是傅秋鋒撐下去的力量?
“起來吧,朕只是心情不好,從沒說過不信你。”容璲喟嘆道,彎腰把傅秋鋒拉起來,“朕的朋友不多,你這份勇氣,倒是值得朕贊賞。”
傅秋鋒順勢起身,一塊石頭落了地,背後的傷似乎也沒必要強自忍耐了,他往容璲扶他的胳膊上靠了靠,欣喜道:“臣就知道陛下聖明,公子瑜的離間之計必不會得逞!”
容璲瞥了眼傅秋鋒搭着他胳膊的手,還有靠過來的力道,有點複雜,能和他當朋友都這麽開心嗎?雖然說不用再拒人千裏他也蠻輕松……
“傷還好嗎?你白天休息過嗎?”容璲盡量保守地關心了兩句。
“睡了半個時辰,今晚一起睡也沒關系。”傅秋鋒精神奕奕。
“朕沒時間跟你一起睡!”容璲敏感地說,“不是,朕不是厭煩你,朕還有奏折要看。”
傅秋鋒噎了一下:“臣是說,補覺就不用了,攢到今晚一起睡。”
容璲:“……”
傅秋鋒奇怪道:“陛下是不是想太多了。”
容璲臉色發黑:“你再說一句。”
“是臣想太多!”傅秋鋒果斷妥協。
“對了,唐邈沒事吧?”傅秋鋒探問道。
“沒事,在……”容璲剛說一句,一回頭,就發現林铮和上官雩齊齊站在正廳牆角圍觀。
“感人至深。”上官雩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我這就回停鸾宮。”
林铮端着藥碗,隔岸觀火火上澆油似的戲谑道:“公子瑜的離間計為何演變至此?正經君臣為何光天化日拉拉扯扯?蓋棉被純睡覺為何會想太多?背後的原因令人疑心……對了,什麽離間計,什麽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傅秋鋒:我絕不會和上司談戀愛!
以後的傅秋鋒:和上司談戀愛多方便啊甚至在船上都可以随時彙報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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