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依則

第49章 第49章 依則

“你陪我?”狄飛白像沒聽明白。

半君拉住江宜:“罷了,回去睡會兒。”

狄飛白樂道:“不不,泡個澡再睡也好。半君,你管得那麽寬?”

澡池邊置一處落地衣架,狄飛白一面寬衣解帶,一面斜睨江宜,只見他褪下裏衣,上半身脖頸至手臂處纏着繃帶,腰腹以下肌膚蒼白,絲袴松松系在腰胯上。

“你怎麽有傷?那刺客順便也來殺了你麽?”狄飛白半含嘲諷地問。

江宜頭也不回:“上次在菁口驿館被流矢命中,尚沒有好全。”

狄飛白回身從衣架上摸了一物,順着琉璃磚滑入池中,舒舒服服嘆了口氣。江宜微微側頭,打量狄飛白,只覺得此人一臉傻相,嘴角不由挂起。狄飛白立即敏銳道:“你笑什麽?”

“……”

狄飛白道:“讓你一起泡澡,你就在邊上澆澆水,也叫洗了?身上不臭麽?”

江宜漠然道:“只說陪你,沒說泡澡。”

狄飛白端詳他的後背,骨肉停勻,紋路清晰,舉動間背脊猶如栖息着一只蝶,腰線順滑地沒入袴縫之下。說起來他并沒有真正見過江宜的後背,穿上衣服時背影挺像那麽回事,脫了衣服卻又顯得過于薄瘦。

“你這人還挺有個性的。”狄飛白開玩笑似地說。江宜轉頭來看他。

“看什麽看,”狄飛白冷冷道,“說的就是你。”

水面乍破,銀光飛起,直取江宜後心。正此時,江宜渾身繃帶化作碎片紛飛,自肋下抽出一道黑芒,撒手甩出,铿然與銀光相擊。這兩人,原來一個泡澡時水下還藏着劍,一個脫了衣服身上還纏着鎖鏈。

江宜扯下外袍裹在身上,狄飛白則毫不介意袒胸露乳,赤條條地提着劍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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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麽人?”狄飛白呵問。

“江宜”咧開嘴,發出沙沙的笑聲:“你來,我告訴你。”

狄飛白二話不說,牙飛劍振風蕩出,絞上鎖鏈,那鏈條一端分開五爪,原來是個血滴子,兜頭罩來。狄飛白扯過鎖鏈,五爪橫裏擊出打碎了衣架,巨響聲中,驚動了澡堂外的侍人。“江宜”被狄飛白膂力拉動,順勢飛身而上,以鎖鏈絞向狄飛白脖頸。

狄飛白不退不讓,牙飛劍抖出無數劍影,連刺“江宜”上三路。這時屋外腳步聲愈發密集。

“江宜”不得不以鎖鏈格擋,收勢之關頭,牙飛劍忽然一縮,“江宜”撲了個空,正迎上一只無影腿,猛地蹬在胸口上令她倒飛出去,狠狠摔在池邊。

狄飛白這一腳力大如牛,“江宜”幾乎一口氣提不上來。尚軟在地磚上,狄飛白欺身上前,兩膝壓迫在她胸口,一柄寒芒逼人的利劍橫在喉頭。

“小子,出來混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我姓甚名誰!跟我鬥?”狄飛白無不惡意地道,他對付此人簡直輕描淡寫,毫不費力。

這人頂着江宜的臉,露出羞憤表情。

“你是什麽人?!”

這人沙啞聲音道:“你是怎麽識破我的?”

現在回想,這幾日江宜的表現的确有怪異之處,佯裝受傷生病,不肯出外活動,與衆人的交流也幾乎斷絕。只是狄飛白不願承認自己反應遲鈍,直到這假人自投羅網,說一起來洗澡,方才覺出不對勁。

怪只怪江宜不能以常理推斷,洗澡這種事從來與他是挨不上邊。

這人坐在池邊脫下衣服,狄飛白一見腰腹雪白無暇,立即便心中了然——江宜肚子上乃有一塊補丁,還是狄飛白找來的布料縫上去的。

“裝也不裝得像點,以為有了一張臉就萬事大吉?”狄飛白道,“你就是半夜殺謝書玉的刺客,是也不是?難怪那些蠢得無藥可救的府兵抓不住你。你把江宜弄哪兒去了?說!”

狄飛白壓在此人胸口的膝蓋觸感溫軟,他莫名其妙低頭一看,這人身上的繃帶早已散了,只有外袍虛虛攏着。

“……你是個女人?”

這人表情頓時不堪其辱。

當其關頭,澡堂外有人來了,大約是被打鬥的動靜所驚,前來察看。狄飛白洗個澡都能抓住刺客,本要交給謝書玉處理,忽然後脖子寒毛炸起,本能地将頭一低——一支楛矢電射而來,擦着狄飛白的後腦勺釘入牆壁中。

女刺客就勢掙紮,同時大門方向三箭連珠而來。狄飛白左支右绌,躲開飛羽,冷不防被那女刺客掙脫,甩手一條鐵索抽到臉上,腦袋裏嗡嗡作響,一時意識恍惚。

女刺客已知非是狄飛白的對手,不肯纏鬥,抽身就走。

那廂狄飛白被打中腦袋,尚未回過神來,下意識追出去——他本是單打獨鬥慣了,且又心高氣傲,絕不做打輸了喊人這等行徑。直到站在澡堂外,不見了女刺客的蹤跡,方才猛提一口氣,怒喝一聲:“抓刺客啊!!!”

聲音松濤怒浪一般席卷整座總管府。

四面八方,鐵甲如回音湧來,轉眼抵達院落。近百名身着甲胄、裝備整齊的士兵包圍澡堂,眼看當中這位赤身裸體的少俠,衆人面面相顧、竦然無語。

稍頃後,搜查一無所獲。

狄飛白快步穿過連廊,旁邊跟随的府兵忍不住上上下下偷看他。

“看什麽看!”狄飛白沒好氣道。

說來郁悶,他那一嗓子吼得阖府親兵都前來圍觀。衆人一看,這位少俠渾身不着寸縷,春光乍洩,無不驚恐惶惑,連抓刺客都忘了,一時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待得狄飛白反應過來,回去穿好衣服,刺客早跑沒影了。

狄飛白心中又急又躁,到得客院,飛起一腳踹開江宜房門。

府兵分兩列立即進入房中,然而早已空空如也,不僅不見了人,連一樣随身的物品都沒有留下。

謝書玉匆匆趕來。

“抓到刺客了?”

狄飛白猶如吞了蒼蠅:“沒有!”

“哦?”謝書玉被吼得一愣。

“我的人丢了。”狄飛白低沉道。

“刺客抓走了江先生二人?”

“刺客扮成了他二人,”狄飛白啐了一口,“所以你才沒抓住那個刺客!她假扮作江宜的模樣,我們都沒懷疑過!”

謝書玉沉吟片刻,吩咐部下:“立刻關閉府宅所有大門小門,只能進不能出,務必把刺客找出來。”

狄飛白沿着屋中一應擺設踱步,尋找蛛絲馬跡。雖一言不發,內心卻充滿了被愚弄的憤怒。他反複思考,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連身邊換了個人都看不出來——答案其實很明顯,必然是進入總管府後,江宜與半君住在一起,與狄飛白的接觸便少了。

然而這也只是馬後炮,狄飛白痛恨的是沒能敏銳到第一時間就察覺。

設想若真是自己在意的人,莫說殼子裏換了個人,便是哪天少說了句話,只怕都不會這般毫無警惕地就放過了。

“半君”既然與“江宜”是一夥的,那真正的半君又是什麽時候被換走?

到達總管府後,半君還曾一道出席謝書玉的茶會,能說出三人将軍廟一夜的情形,只能是本人無疑。難道半君是在總管府裏被人替換的?那幫賊人竟如此手眼通天?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府邸外馬蹄聲如落雨,謝白乾一席披風飛揚,已率兵趕到了。

原是得信謝大人遇刺,謝白乾就從保塞所動身,這廂狄飛白剛與刺客打了個照面,其人就已到了堂下。

數日不見,謝白乾周身依然散發着舍我其誰的混賬氣質,得知就在狄飛白眼皮子底下放跑了刺客,那眼神令狄飛白恨不得引劍自戮。

保塞所駐軍與府兵換防,徹底将總管府變為銅牆鐵壁,一只飛鳥也越不過屋頂。

“我只怕人太多反而不好,”謝書玉坐在茶室水釜後,沉思,“他們易容之術既如此高超,想混入士兵之中亦非難事。”

謝白乾檢查過大人的傷勢,放了心,道:“說的是,便是自己人有時也不能相信。”

三人對視片刻。

謝書玉苦笑道:“需要驗明正身麽?那我先來吧,元始年開恩科,擢我入殿應試,新皇對我的提問是……”

謝白乾以手勢示意打住,二人默契地各尋筆墨,在手上寫了一筆,攤開來看——

“璧山的桃子是軟的麽?”謝書玉笑着說,“不錯,陛下問我的,就是這個。謝千戶那時尚在殿前帶刀,與我同在殿中。世上知道這個提問的,只有三個人,謝千戶與我,還有皇帝陛下。”

狄飛白道:“那我又說什麽?我與你二人素無瓜葛。”

謝白乾道:“狄少俠不如說說,那支青牛令信的來歷。須知青牛令信非是尋常可見,持有者非權即貴,在下亦是好奇已久。”

狄飛白冷笑:“說出來怕吓死你。是皇帝陛下親自贈與我的。”

“……”

“……”

好涵養如謝書玉,也沒能繃住表情。謝白乾則懷疑地問:“少俠先前不說是沙州守将孔芳珅所贈?”

“知道你還問什麽?”狄飛白翻了個白眼。

“……”

謝書玉哈哈笑起來,似乎覺得很有趣。

狄飛白則面無表情,語氣冰冷,隐含怒火:“還玩兒麽?玩夠了吧。你們不急着抓刺客,我還急着找人。江宜與半君落到那夥賊人手中,如今尚且生死不明。若我要假扮作某人,多半是要先殺人滅口,可知他二人處境已不妙至極。謝千戶奉命保護總管府,分身乏術,不如分我一支人馬我自己帶着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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