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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李文遜沒再多想，李文耀親手送給他簽名球衣的驚喜，完全掩蓋了心存的疑慮。

自從那天以後，李文耀對他的态度似乎有所轉變。縱使他依然習慣不茍言笑，可舉止談吐間，無一不讓李文遜覺得，他好像變溫柔了許多。

可能最近工作挺順利的，李文遜想。

一天晚上放學，他正站在校門口等司機來接他，突然發現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徘徊于大門右側的轉角。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張束青，先是一愣，随後立刻喊道，“張束青！”

張束青一和他對視上，趕緊在轉角處跑掉了。

李文遜急忙跟上去，張束青跑得很急，只是好像跑不快，不一會兒，便在巷道口被追逐而來的李文遜找到了。

李文遜用力把他背對自己的身體掰正，叉着腰喘着氣，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你跑什麽。”

“你不追，我也不能跑啊。”

“那你不跑我還不會追呢。”李文遜這才仔細打量起他，張束青明顯消瘦許多，臉頰也沒有以前紅潤，更重要的，是他的右腿總以一種別扭的姿态彎曲着。

“你腿怎麽了？受傷了嗎？”李文遜問他。

張束青緩過勁兒來，看着他的眼睛變得有些陰暗。

“還有他們說你退學是個什麽情況？”李文遜繼續道，“你為什麽要退學？你知不知道馬上就要比賽了……”

“是嗎……”張束青聞言突然臉色一白，發狠把李文遜扶着自己的手甩開，目光冰涼而呆滞；“你應該早就通過選拔了吧……”

李文遜不懂他為什麽在這時候突然關心自己有沒有參賽的問題，“多虧你幫我，不然我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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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你？”張束青突然一聲輕嗤，皮笑肉不笑，語氣陰冷，“我做的最後悔的事，就是幫了你。”

李文遜心一沉，“什麽意思。”

“你們兄弟倆真有本事，人前一套背後一套，”張束青斜睨着他，“不過你哥比你強點兒，至少不玩兒笑面虎這種假把戲。”

“你說什麽呢到底……”李文遜有種不好的預感，“什麽玩兒把戲？我怎麽玩兒了？”

“事到如今你還演個屁，”張束青手指着他的胸口，一字一頓，“這才是你的真實目的吧？什麽訓練，什麽一起參加省賽，什麽把獎金分給我，都是糊弄人的；”

“打從一開始你就沒想過讓我繼續留在籃球隊。你想借我闖過紅燈區，然後立刻把我踢出局外，因為你擔心我的實力會對你造成威脅，會影響你在教練和學校面前贏得榮譽的機會。”張束青越說越激動，“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會認識你，才會選擇相信你……”

“我從沒想過讓你離開！”李文遜越聽越心驚，“你的意思是……你退學是因為我？但是我……我什麽都沒做！”

“你是沒做，因為你的好哥哥都替你做完了！”張束青罵道，“要不是他，學校不會堅持讓我離開，我爸不會無緣無故被公司辭退，我的腿也不會……”說到這裏，他雙眼紅得可怕，

“李文遜……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你都在說些什麽啊……”李文遜臉色越來越白，“我哥他……他沒有……”

“你哥讓人直接把我的腿打斷了！！”張束青眼淚迸出，咆哮嘶吼，“你不會不清楚失去雙腿對于一個熱愛籃球的人來說意味着什麽……你哥他……他……”

“這裏面一定有誤會……”李文遜無措地想伸手替他擦眼淚，卻被他滿臉的仇意推拒千裏之外，“我哥……我哥他不會……”

他知道李文耀處事雷厲風行不留情面，知道他對待看不順眼的人心狠手辣，明槍暗箭無所不用其極。他在生意場上這樣李文遜無權過問，可他怎麽會不擇手段地來對付自己的同學……

“既然你們哥倆一條心，就別在我面前演什麽事後好人了。”張束青抹了把臉，心灰意冷地看着他，“以前我還不明白為啥都現代了，還有那麽人有報社心理；”

“謝謝你，和你哥，讓我看清楚了，原來真的有些人，對付別人，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在他們的眼裏，只有自己的人生才是人生，別人的人生……”張束青苦澀道，“屁都不是。”

“我會回去找我哥問清楚的……”李文遜被他受傷的神情和眼底的絕望所刺激，這不是他想要的……真的不是……

“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李文遜腦中翻滾着李文耀對張束青做的種種，不堪和羞愧盤踞他的神經，“束青……你再相信我一次，我真的沒想過要對付你……”

“你先去想想，怎麽更好的‘相信’你那個哥吧。”張束青灰着臉輕聲道，随後轉過身頭也不回，一跛一跛地走遠了。

李文遜倉皇地回到了家。

李文耀正站在客廳痛斥孔綻，以為他把李文遜搞丢了，自己一個人開車回來了。

孔綻冒着冷汗埋着頭，此刻見到李文遜回來，有種被救了的感覺，舒了口氣。

“你放學跑哪兒去了。”李文耀走上前，臉色陰沉，“為什麽又不等司機！”

李文遜雙目失焦，茫然地擡起頭。

“你這什麽表情，”李文耀伸手向他的額頭探去，“你生病了？”

李文遜啪得一聲打掉了他的手。

李文耀一愣，面容陰晴不定。

“張束青為什麽退學。”李文遜恍惚地看着他，輕聲念道，“他爸為什麽離職。他的腿又為什麽受傷。”

李文耀臉色一變，瞬間鐵青。

“最後一個問題。”李文遜咬緊牙關，不可置信的絕望彌漫開來，“張束青哪裏惹到你了，你為什麽要對付他。”

李文耀呼吸漸漸急促，拳頭慢慢握起。

“是他爸在工作上騙了你的錢，還是黃了你的生意，還是你們有什麽江湖舊怨。”李文遜一步步逼近他，瞳孔收縮，“你為什麽要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去對待一個普通的家庭一個普通的學生！”

“我做都做了你問這麽多有意思嗎！”李文耀無法忍受地反吼道，“什麽時候輪到你來幹預我做決定了？我想整誰修理誰，你連一根頭發的過問權都沒有！”

“我也不想幹預！你以為我想過問你那些為人所不齒的肮髒行為！”李文遜艱難地說道，“但你不可以這樣對我的同學，而且是在人家對我有恩的前提……”

“恩？”李文耀放聲大笑，言語發寒，“就沖你這一個字，那個人今天所遭受的一切就都不值得同情。”

“你到底怎麽想的……”李文遜指着自己的心窩，顫聲質問他，“哥你真的有關心過我體諒過我嗎……為什麽連對我好的人你都沒辦法包容接受……你希望我活得像你一樣嗎……活的像你一樣在世上連一個能夠真正信賴的朋友都沒有只能相信自己，連晚上睡個覺都不踏實……”

“你說什麽！有本事再給老子說一遍！”李文耀雙目怒瞪，“活成我這樣怎麽了？我活成什麽樣了惡心到你了嗎！你不要忘了就是我這個讓你惡心的人，給了你現在的生活，沒了我，你什麽都不算，單憑爸媽那點兒頭銜，你真以為還能穩如泰山地在太子圈兒裏逍遙？你果然和爸媽一樣……你也接受不了我的事業和選擇……連你也看不起我！”

“我沒有看不起你。我只是看不起你随便傷害無辜的人。”李文遜難受道，“你不覺得你對我的生活幹涉得越來越多嗎，學習也罷，我連正常交友都不被允許嗎？你知不知道束青今天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有多慚愧多擡不起頭……”

“束青……你叫他束青……”李文耀紅着眼眶，怒極反笑，“你說的對，我就是要幹涉你的生活，幹涉你的一切！所有你身邊我看不慣的人我都會毫無猶豫地清理幹淨！所以你識相一點，不要給自己惹麻煩，更不要給他們惹麻煩。”

李文遜渾身發寒，連骨頭都在打架。

這些自私乖張的話真的是他的大哥說的嗎，他一直親近，不違背，尊敬的大哥，怎麽會抱有這種可怕的想法……

“以後不要讓我從你這裏再聽到關于那個人的消息。”李文耀冷哼一聲，“最好的是你能盡快徹底忘記他。我讨厭那個人，你不要讓我生氣。”

“你完全不可理喻……”李文遜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你把張束青害成這樣，我沒有辦法坐視不管。”

“你再繼續管，”李文耀陰森道，“我向你保證，他只會更慘。”

李文遜嘴唇徹底失了血色。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李文耀其實從未減少過對自己人生的控制欲，他偶爾的“恩惠”也只是基于自己表現的順從和聽話。一旦稍微沒有順了他的心意，他就會全然不顧你的感受，把你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李文耀永遠無法體會自己對張束青的心情，就像他永遠不會主動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為自己考慮。

這種情勢倘若日漸加劇，自己以後是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李文遜失神地看着自己手指收攏的冰冷的拳頭。不行，他不能就這樣把自己的生活交給李文耀擺布。張束青只是個引子，李文耀真正的用意，根本是殺雞儆猴。

他要努力學習，迅速成長，更加獨立，然後出國留學，最好，以後就留在國外工作，方為上策。

他頭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個家，離開李文耀的身邊。一想到剛才李文耀的那些話，一想到未來不知道他又會做出什麽無可挽回的悲劇，他就害怕得渾身發抖。

為了自己，也為了他哥不要再招惹那麽多仇恨，他一定要離開，愈快愈好。

李文耀站在樓梯拐角處靜靜地看着他，目光越發的深重。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李文耀意外地等來了一臉平和的李文遜。他以為李文遜會氣得吃不下飯。

李文遜站在桌前，面無表情地拿出一個超大的飯盒，把粥，青菜和主食認認真真地打包好裝了起來。

李文耀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你早上吃這麽多。”

“上午課多，容易餓。”李文遜背好書包往外走。

李文耀沉着臉，看出他還沒消氣。拿眼神示意孔綻，“送他。”

車上，李文遜全程望着窗外一言不發。孔綻發愁地偷偷看他，終究也沒勸出一句。

到了學校，李文遜等到孔綻把車開遠了，這才悄悄從側門竄了出來，給大厲發短信讓他幫自己請假後，直接去了張束青的家。

自從張束青他爸失業，加上他被勸退，他媽氣得病倒，一家三口直臨困境，生活雪上加霜。無奈之下，他們搬回了張束青奶奶的老房子，然而貧窮和困窘帶來的磨難并未消停。

李文遜站在張束青奶奶家的門前，怎麽也邁不出那一步了。

還是張束青的媽媽晾衣服的時候注意到了他，“請問你找誰？”

“阿姨您好，我是……”李文遜讪紅了臉，低聲道，“我是束青的同學，請問方便讓我看看他嗎？”

“有心了，青兒現在連學校都沒有，還能有同學記挂他。”張媽媽嘆口氣，“進來吧。只是青兒自從……自從受了些傷後就變得萎靡不振的……我也不知道他願不願意重新敞開心扉……”

“阿姨……”李文遜不忍再看她，“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