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牙刷

第32章 30.牙刷

30.

梁昊二日起得早，宋文遠七點迷迷糊糊醒來，就見他正于沙發上用早餐。宋文遠看了眼天氣，雨還下着，就問梁昊封路相關，梁昊也苦惱，說“助理被擋在山腳，還是上不來”，又說“昨晚路面出了大型事故，可能晚上才能解封”，宋文遠了解完大概，閃身就晃進了浴室。

洗漱間的右側臺盆旁，放着宋文遠和梁昊的漱口杯。宋文遠拿牙刷時候，瞥見梁昊的牙刷還沒扔掉，正乖巧地躺在口杯裏。宋文遠心頭直癢癢，想着今天客房清潔後，定會被替換掉，他這會兒順走，絕對無人知曉。

有了歹念，宋文遠心虛地伸頭探了探梁昊，對方隔老遠在吃早餐，完全沒注意到這邊。他便快速用紙巾将牙刷包裹好，再找到浴帽做了防水收納，由于出來匆忙，他沒帶挎包，只得勉強将牙刷傾斜着，放入了外套的大口袋中。

宋文遠揣好牙刷，開心又緊張地洗漱完，就來到沙發同梁昊一齊吃早餐。梁昊有偏頭痛，隔一會就得揉捏太陽穴，宋文遠擔憂他，梁昊只說沒事。

梁昊用餐完于平板上看新聞，宋文遠興趣不大，但也無事可做，就問梁昊聽不聽音樂，梁昊頭都沒擡，就說“你還寫了別的歌詞？”

宋文遠嫌他不識相，不再征求意見，将音樂公放，成功把另外兩人弄醒，讓昨夜宿舍一樣的客房又吵鬧起來。

待衆人吃完早飯，雨聲終于漸弱，梁越和王誠之出事故前，定過一家山頂酒店，距離這個度假村并不算遠。他倆琢磨着下山不能，卻可以上山，就打起開梁昊車去附近溜達的算盤。

梁昊正好要為昨日的急事開會，小鬼們不搗亂最好，就叮囑他們別開遠，在附近轉轉，不要往淹水路段走。

宋文遠得了準許，抛着梁昊的車鑰匙，帶着王誠之和梁越即刻就出了門。

梁昊念及要開視頻會議，就去洗漱間整理儀表。可望見口杯時候，卻發覺自己的牙刷沒有了，他多少困惑，掃了眼垃圾簍裏也沒有。梁昊四下一望，但見左側臺盆旁的口杯裏，有越越和王誠之的牙刷，而右側臺盆旁，卻僅有宋文遠的牙刷了。

梁昊未多慮，先用漱口水将就，可當視線又落回宋文遠的杯沿，忽而想起，宋文遠早上進了浴室後，曾賊頭賊腦地望過自己幾眼，他當時只覺得小鬼在瞎搗鼓，并沒有放心上。

宋文遠，鬼鬼祟祟，消失的牙刷...梁昊只覺這場景熟悉，卻一時沒記起，便先去開視頻會議了。

昨夜的急事好容易處理完，梁昊也就松弛下來，發訊息去問梁越他們玩得如何。

梁越打來視頻，梁昊跟着鏡頭，意識到他們正在一座古代寺廟前。寺廟建在山崖邊，而此時此刻的宋文遠，正背對着萬丈深淵朝手機裏的梁昊揮手。

Advertisement

梁昊立刻冷聲道，“要小宋進寺廟裏，不要在邊緣晃蕩”，梁越忙解釋說是視覺誤差，宋文遠離懸崖有一定距離。

“馬上要他回來。”梁昊口吻嚴厲，梁越有些怕，趕緊把宋文遠叫過來了。

“昊哥，你看到嗎？這裏像仙境一樣。”宋文遠對着鏡頭感嘆，梁昊卻說，“午餐時間到了，你們應該返程了。”

“哥，這廟離鎮上，開車就二十分鐘，旁邊還有一個塔我們還沒爬...”梁昊沒給餘量，要三人速速回程，梁越沒法，只好答應，并且說因為下雨他們襪子都濕了，要梁昊買幾雙新的。

梁昊挂了電話，回憶起方才視頻裏的萬仞高山，而宋文遠看上去，沒兩步就要墜崖，實在令人心有餘悸，想着回來要好好教訓三人。

梁昊點了一個買襪子的外送，不多久就到了，他拿着一包襪子路過洗漱臺，腦中的線索忽而拼湊：過路的自己，宋文遠，鬼鬼祟祟，消失的牙刷，收藏的襪子...

梁昊頭腦中閃過，宋文遠在家裏偷拿梁越襪子的時候。他詭異地猜想着，自己的牙刷會不會被宋文遠拿走了？他以前不是張牙舞爪地說，只收藏喜歡的人的東西嗎？可真這樣推理的話，也未免太過荒誕...

梁昊還未細想，三人就穿着雨披風風火火歸來了。

“哥，你真該出去看看，這山太美太壯觀了”，梁越一面換襪子一面道，宋文遠也整理着雨衣說，“昊哥，你下午別呆在酒店，雖然還有小雨，但本地人說，朝北再開十五分鐘車，有個草野觀景區特別美”，就連寡言的王橙汁也評價說，“是值得一去。”

梁昊看他們在工作日，遇了雨災，還一副游樂模樣，也不知如何評價為好，便再次叮囑三人不能去危險地域。

“我們沒有，”宋文遠反駁道，“不信你就和我們去呗，昊哥，工作也沒那麽重要，你就當放假了。”

梁昊和這夥閑人講不通，只說午餐後再說，一行人便去到酒店餐廳。

用餐時候，梁越依舊撺掇梁昊下午同行，梁昊被說得煩，便和秘書溝通後，把今日雜事都歸于明後天處理，才勉強答應了陪他們同游。

梁越和宋文遠可來勁，吃過飯直接跳上了車。宋文遠驅車，梁越坐在副駕，梁昊和王誠之擠在後座，宋文遠開了一會兒車，王誠之提醒他方向反了，宋文遠卻說沒有，說他剛才看到一個雨靴店，大家先去換個鞋，怕襪子又濕了導致感冒。

梁越誇他周到，宋文遠說哪裏哪裏，就将車泊在了雜貨店旁邊。

四人下了車，換好雨靴後，梁昊卻突然被宋文遠拉住，手上被塞進一頂柔軟的黑色毛線帽。梁昊怔住，他沒開口，宋文遠就趕緊說，“昊哥，山上風大，你不是一直頭疼嗎，戴帽子會好一些。”

說完這些，宋文遠像個怕被發現的間諜一樣，快速閃開，又去和梁越笑笑鬧鬧，比劃着要買店裏的獸皮圍脖，被王誠之果斷制止。

梁昊摸着這頂毛線帽，知它應是羊毛的，上面沒有标簽也沒有圖案，他在雜貨店貨架上望了望，應是最上面那層用塑料紙包裹的“好貨”，與下方那些花裏胡哨，毛線粗糙的織帽都不相同。

梁昊握了一會兒這頂帽子，又對上宋文遠小心的，打量自己的眼神，便未再多想，将帽子給戴上了。

***********

車行至草野景觀區域時，雨幾乎停了，只是濃霧迷蒙，翠綠的草野上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五米以外的物什。梁越說霧氣像舞臺幹冰，宋文遠說這裏好孤獨，是被世界遺棄的地方，梁昊說在這個地段行車确實危險，王誠之說好大的霧啊。

景觀區域為了保護生态，僅允許游覽小火車通行，宋文遠泊好車就買票進了景區。來到草野後，衆人才發現裏面游客不算少，只是霧氣太重，都給遮蔽住。

他們乘觀光車去到第一個山坡景點，梁越因為看到了鹿群變得興奮，抓着橙汁給他拍照，可如此沖動的結果就是——四個人在大霧裏走散了。

宋文遠和梁昊站在一片青綠的草野間，四周的地标僅有一棵松樹，他們本是來找梁越，卻最終于霧氣中迷失。梁昊四下望了望，看到不遠處有房子的輪廓，屋頂閃着光點，就對宋文遠道，“先不找他們了，去前面問問觀光車的泊車處，出了景區再碰面吧。”

這樣的環境裏，宋文遠也沒辦法，只能聽梁昊的往那個房子形狀的建築走，待他們靠近了竟發現，這是一家裝修溫馨的咖啡店。

宋文遠和梁昊對于這個景區有些摸不着頭腦，就問詢店長，店長說這裏晴天是藍天碧草的童話世界，可一下雨，就會變成濃霧沉沉的神秘荒野，他們來得不巧，沒趕上好時候。

宋文遠無語道，“可鎮上的本地人說，這裏霧天很美。”

店長聞言，指向屋裏巨大的落地窗，宋文遠順着看過去，但見外面霧氣朦胧中，依稀有一只食草的小鹿。店長笑笑道，“喜歡平靜的人，大概是會覺得美的。”

“小宋，”梁昊喊住宋文遠，把他召到落地窗前的餐桌旁，先行坐下道，“陪我坐一會兒吧。”

“哦。”宋文遠無所謂地答應下，他坐下後正要摸手機給梁越發訊息，卻不小心勾住了口袋裏的“收藏品”，那只被浴帽包裹的牙刷，順勢就滑到了地上，停在了梁昊的腳邊。

梁昊斜眼一瞥，就瞧見那團被紙巾，塑料包裹的物件頭部，隐隐露出了刷毛和塑料杆，他一時間竟有些無法接受。

自己的猜想被證實，梁昊震驚的同時還流瀉出一絲怪異和厭棄，可他全無表露，只對宋文遠說，“你東西掉了。”

宋文遠看到偷拿的牙刷滑出來，呼吸都滞停，他偷瞥梁昊，見他絲毫沒在意，方才松懈一口氣，趕快把牙刷撿起，塞回口袋胡亂道，“就，就早上去寺廟燒香的垃圾。”

“嗯。”梁昊無意追問，只對店長道，“要一杯美式。”他又問宋文遠喝什麽，宋文遠想起每次點美式都會浪費，又覺得今天沒必要逞能，就說“要拿鐵，”又說 ，“要加一些糖。”

梁昊沒在意宋文遠的點單，只是對着窗外望，而後問宋文遠一些關于天鳴山的地理知識，都是很随意，沒有目的閑談。宋文遠在咖啡香和大霧的籠罩下，漸漸放寬心，和梁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偶爾梁昊有工作上的訊息，也就直接回複，氣氛十分惬意。

可當咖啡端上來後，梁昊卻忽然問起，有關宋文遠焦慮症的問題，說如果長期在這種環境中生活，應該就能治愈吧。

宋文遠搖搖頭道，“不知道，”又說，“這個也是爸爸去世後才有的毛病，一緊張就會出大汗，有時候還會呼吸不上。”

“哦。”梁昊點點頭，喝了一口咖啡問，“那你另一個毛病還能改嗎？收藏梁越東西的那個。”

宋文遠被問得有點懵，想起剛才牙刷滑出去的緊張，忙回答道，“應該能改，”又說，“我不喜歡梁越了，不會再拿他東西的，昊哥你可以放心了。”

“嗯。”梁昊便只喝咖啡，好久都沒再問。

他再開口，卻是一聲嘆息道，“小宋，你有沒有想過，會有這種癖好的心理機制？或許知道了就能科學地治愈它。”

“想過的。”宋文遠手上的拿鐵很燙，但他捂着沒有松手，好像這樣才能不太過心虛，他喃喃道，“因為人總會離開的，但是東西不會。”

梁昊放下咖啡杯，靜靜問，“怎麽說。”

“比如我爸爸會死，但他的圖紙和筆記只要我在保存和觀看，那他在我心裏，就永遠不會消失。”宋文遠頓了頓又道，“比如我喜歡過梁越，即使現在不喜歡了，但喜歡他的那段記憶，也留在了我收藏的物品上。”

梁昊本以為宋文遠是對物件有什麽龌龊癖好，可問出來的答案卻叫他意外，如果照這樣說，他也多少能理解一兩分，就好像自己已經把初戀的情分都忘記，卻沒有扔掉他送的球杆，那件物品被擱置在雜物間裏，幾次清倉，終究沒有除去。似乎要是抛擲了那支球杆，梁昊曾經的，僅存的，關于年少的美好記憶，也終将消失在灰白的人生裏。

梁昊沉默片刻，方才脫離宋文遠的敘述，點明道，“可是襪子之類的東西，收藏的話還是怪異吧。”

“我想改，但...”宋文遠沮喪道，“改不掉的，我這是有毛病，就是收藏了貼身的東西會心裏安穩...”

梁昊聽聞，猜測他是心理問題沒及時幹預，可能已經導致腦區出了問題，便打算這次回去後，帶着宋文遠好好看醫生，畢竟這種偷人牙刷襪子的毛病，多少會被普通人認定成猥瑣，不利于他今後的社交生存。

這樣打算後，梁昊将頭上的帽子戴得更為妥帖，對宋文遠說，“知道了，我們不談這個。”

他又要店長給宋文遠拿了一份藍莓蛋糕，看着挑食的宋文遠，仔細把撒在蛋糕表層的堅果碎都挑完，方才動叉的模樣，便擡手按滅了工作消息，又開啓了手機的免打擾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