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許活訂婚這段時間,一甲前三的新科進士入了翰林院,狀元陸嶼為六品修撰,榜眼林牧和探花顧笑舟則為七品編修,徐澤安和李栩然在考核中成績優異,進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做起草诏書修史陪讀的差事,待熟悉了政務,再行授官。

陸嶼和林牧皆未婚,也一直未傳出和哪家訂婚,他們二人的婚事同樣十分矚目。

文鶴鳴述職後,并沒有留任京中,而是如許伯山所說,不日便要去上州任刺史。

文家的長子文昶是上科的二甲進士,成績中庸,沒考進翰林院,在戶部做主事,妻兒都随他在京中。

文家的次子文熙随父母外任,婚事在地方辦得,妻子也是當地望族。

文大人想要唯一的女兒文馨的婚事定在京中,這次他赴任,夫人高氏便暫時帶着女兒留在京城,待婚事了了,再離京。

嫁女嫁高,文鶴鳴從三品的官職,高氏眼光也高,來侯府做客時,對小姑子文氏念叨起京中的青年才俊,最許意的女婿自然也是那二人,“理國公府的狀元郎和尚書令林老大人的孫子,家世人品滿京城的郎君難出其右,也不知道中意什麽樣的姑娘。”

“理國公府那樣的世家,規矩最是森嚴,水也深,嫁過去恐怕時刻要謹言慎行;林家倒是清貴簡單些,可老大人最是廉潔,嫁過去日子恐怕要清苦些。”

相比較,文氏自然是更傾向于林家,但這兩家不是旁人想結就能結親的。

文氏又道:“馨兒品貌雙全,放開了找,京中這樣多的人家,興許有更合适的。”

“家世匹配,人品不見得合适,人品好的,家世上又有些不足,還要考慮立場、官風家風、是否和睦……實在難有處處皆合心的。”高氏嘆氣,不免又可惜道,“你們府上真是極好的人家了。”

文氏開解道:“世事難料,不過嫁到我們府上,也不見得事事順心。”

高氏不解,“這從何說起?”

“嫂子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妯娌瞅着溫順,實際沒少與我別苗頭,若是榮安娶了我娘家的外甥女,指不定要磋磨人,她是正經婆婆,我便是護,又能如何?”

這是極有可能的。

婆婆整治兒媳,根本不需要什麽手段,高氏又不禁慶幸。

文氏寬她心,“我們婉娘議親時,府裏也是幾番挑選,才選中了如今的女婿,有爵位,性情敦厚體貼,家裏又和善……嫂子也不要太過着急。”

高氏點頭,随即關心地問:“快回來了吧?”

“去信了,她就榮安一個弟弟,肯定要在成親前趕回來。”

高氏猶豫片刻,又小心地問:“婉娘還沒有信兒嗎?這都幾年了……”

文氏眉間浮起憂愁,“上回來信沒說,應是沒有的。”

女子出嫁幾年不育,娘家也要跟着愁苦,高氏反過來安慰她,“女婿是個有情義的,待婉娘一心一意,興許什麽時候就有了。”

“太醫診過,只是有些不妨礙的小毛病,夫妻感情也好,可就是不懷。”

許婉然的夫家是忠勇伯府,權勢地位不如平南侯府,平南侯府看中他們家,原本就是因為兩家有交情,知根知底,伯府人員簡單,獨子也不用争什麽。

可以前這些優點,如今倒成了女兒的壓力,畢竟不能斷了香火。

文氏自責道,“如今連我都懷疑,她是随了我。”

高氏勸說:“你莫要聽外人嚼舌根,興許只是緣分未到,過些日子我去上香,不若一起去,拜拜送子觀音。”

文氏答應。

有時候求佛也是個迫不得已、沒有辦法的辦法。

因為擔憂女兒,勾起了心頭的郁結,文氏之後的幾日身體都不太爽利。

陛下再次了召見許伯山。

沒兩日,聖旨下達,許伯山承襲平南侯一爵,任兵部尚書;許活封了世子。

随後,文氏的诰命旨意也傳到侯府。

人逢喜事,文氏心情好,身體一下子便好起來,待許伯山回來,便詢問道:“老爺升官,可要慶祝?”

許伯山否決,“不宜大肆張揚。”

“那就咱們府裏自個兒慶祝慶祝。”

許伯山默許,随後問道:“明日進宮謝恩可準備好了?”

“母親早就提醒過,都準備好了。”

許伯山颔首,囑咐:“教膳房多準備幾個榮安愛吃的菜,晚膳他在咱們院裏用。”

武将兩餐無法飽腹,他們府裏都是食三餐,老侯夫人除外。她年紀大了,晚間容易積食,為了養生,只食兩餐。

而文氏得知許活要來用膳,欣喜不已,“我這就叫人準備。”

傍晚,許活來到東院。

“伯娘,這是我給阿姐抄的經書,勞煩您去上香時供在佛前。”

許活知道文氏要去上香後,這幾日都在抄經書。

文氏熨帖,“可辛苦?你阿姐知道了,定然極感動。”

“左右每日都要練字,并不辛苦。”

“你們姐弟好,婉娘有你這個弟弟倚靠,我和你伯父就放心多了。”文氏又想起女兒的事兒,愁道,“你說你阿姐怎麽就懷不上呢?”

“阿姐和姐夫還年輕,再等等也無妨。況且先前姐夫保證過,會對阿姐從一而終,若是而立之年仍膝下無子,便去族裏過繼一個孩子。”

許活本身是女兒身,又一心在官場,并不認為女子的價值就只在生兒育女,基業需要人繼承,那就解決問題,“娘家得力,阿姐在婆家就有底氣,誰也不敢欺負輕視她。”

許伯山贊同道:“你不要杞人憂天了。”

“我怎麽是杞人憂天?”但文氏聽了他們的話,着實輕松了些,“說得輕松,反正你們不懂女人家的苦楚。”

許活不去辯解。

許伯山則是不願談論這些女人的事兒,閉口不言。

文氏也不在意,安排人擺膳,然後揮退了下人,親自伺候丈夫用膳,還要連許活一起伺候。

許活是晚輩,哪裏能受,擡辭後,起身恭敬地給文氏盛了一碗燕窩,端到她手邊,“伯娘,請用。”

文氏感受到她的孝順和尊敬,眉眼舒展,高興極了。

許活這個侄子的存在,中和了她對二房的不喜。

許活又給許伯山斟酒。

許伯山神情緩和道:“你也随我喝幾杯。”

許活便給自個兒倒了一杯酒,杯子矮了幾分,碰在伯父杯上,而後一飲而盡。

兩人推杯換盞,許伯山有了些許醉意,說道:“官職定兵部尚書,想來咱們在國公府婚事的處置上,并未教陛下生了嫌隙。”

叢林裏猛獸倒下,彘狗、禿鹫和老鼠都會撲上來撕咬它的血肉。

有時只是一步錯了,便再難起複。

因為忠國公府這一出事兒,先前許伯山與許活談過,能夠官複原職便是好的,若是明升暗降調到外頭去,他便不知何時能再回到京城這個權力中心了。

品級越高越難升,有些官員一輩子也升不上去,可能死了才能得陛下恩典。

守孝之前,許伯山是從三品的衛将軍,如今升了正三品,完全是意外之喜。

許活猜道:“陛下不喜成王勢大嗎?”

許伯山提醒:“莫要揣測聖意。”

許活立即省道:“是。”

許伯山道:“咱們只尊正統,明日面聖,如你往常一般便可,不必多做。”

許活認真思忖。

太子殿下一日是太子,一日就是正統。

可只要陛下在,儲君永遠都不是君。

為臣子最忌諱搖擺不定,左右逢源,一個不好便會船翻人落,侯府不想要從龍之功,不若做忠直之臣,守正,守直……

許活想明白,起身彎腰,“榮安明白。”

許伯山滿意地颔首。

文氏這時候出聲,“你們叔侄也真是的,用膳便好生用膳,談那些正事作甚?榮安,快坐下。”

許活順從地坐下。

其後,三人只談家事,其樂融融。

隔日一早,許伯山便着官服進宮上朝。

皇後娘娘已薨,文氏要向太後娘娘謝恩,先一步進宮,許活獨自候在宮城門,等待召見。

小黃門召許活太極宮觐見。

許活第一次進宮面聖,不敢行差踏錯,從宮門到殿前,全程目不斜視。

入殿後,她步履從容不迫,頭微低,視線微微向下。行至殿中,許活下跪叩首,拜見謝恩,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聲音穩重冷靜又不失少年的清朗之氣。

年逾天命的景帝威嚴道:“許卿這侄子與平南侯府家風一脈相承。”

平南侯府上至老侯爺,下至許活,都是一張冷面,區別是老侯爺和許伯山冷硬,許活年輕俊秀,似乎更近人些。

許伯山恭敬答話:“回禀陛下,許活乃是由先父親自教養。”

景帝居高臨下,睥睨而視,“退下吧。”

許活告退,退至殿外方才擡起頭,從始至終未見天顏,且只隐約感覺到,殿內還有其他大臣。

風輕輕吹來,她後襟冰涼,無人窺見。

許活走出宮門,跨上馬,行了幾步,又勒住缰繩,回頭望向威嚴屹然威嚴的宮牆,眼中熠熠生輝。

片刻後,許活轉回頭,“駕!”

她也曾羨慕旁人意氣風發,肆意随性,而旁人看她,何嘗不是意氣風發正少年。

她生于天地間,今時已是侯府世子,他日豈能久居人下?

她生有鴻鹄志,必要青雲直上勝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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