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謝照?謝照是誰?”……

第2章 第二章 “謝照?謝照是誰?”……

薛貴妃匆匆穿好衣衫,拉起跪地發呆的女兒。

“陛下,芙蓉這孩子怕是被夢唬住了,臣妾帶她下去緩緩。”

她拉着永嘉走到偏殿,按着她在軟榻上坐下。貴妃眉心蹙起,擔憂地撫了撫永嘉淚痕點點的小臉,問道:“好端端的,怎麽哭了?”

永嘉一頭撲在母妃懷裏,她淚珠止不住地掉,顫聲問:“您為何要丢下兒臣自裁?可是有人逼迫您嗎,您知不知道,兒臣也被人毒死了,兒臣好痛......”

貴妃聽了第一句時只覺稀裏糊塗,聽下去就了然是女兒做的夢。她攜起抽抽搭搭的永嘉,走到一人高的穿衣鏡前。

“芙蓉,你看。咱們好端端的活着呢,聽娘的話,一會兒喝杯熱酪,在娘這裏安睡一覺就沒事了。”貴妃指着鏡子裏的身影。

永嘉人擡起淚眼,不由眉心一跳。鏡中人是她,又不是她。她死的那年二十歲,已經成婚四年,是個嬌媚的青年婦人模樣。可鏡子裏的人身量比她矮一些,也瘦一些,面容嬌怯含着淚珠。

她又看向薛貴妃。親娘身上的馨香無比熟悉,可似乎也年輕了幾歲。

“娘,今夕是何年?”她怔怔地發問。

“今年是武宣二十年。”薛貴妃看着女兒面露茫然,又添補一句,“今日是八月廿九。”

腦子嗡嗡作響,永嘉摸摸自己的面頰,是溫熱的。用力掐了一下,亦是有痛覺。

她婚後看過不少時人寫的話本傳奇,其中就有一本寫的是一青年女子被丈夫和小妾合謀害死後,重新回到幼時的故事。

這樣的怪事,居然不是編的,而且發生在了她身上!

她回到了自己十五歲,出嫁前的一年!

永嘉回過神來,立即道:“娘,你聽兒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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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那幾年平平淡淡,最重要的是父皇駕崩後發生的事情。永嘉才開口說了幾句,就被貴妃捂住嘴。

薛貴妃氣得流淚,壓低聲音訓斥道:“越長大越糊塗,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

她驚疑不定地看着女兒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來很是清醒,不像中邪了。皇帝駕崩兒子謀反這樣的事,就算做夢夢見了,哪裏能說出口?

永嘉急切道:“娘,兒臣說的都是真的!”

貴妃搖搖頭:“住口!永嘉你知不知道,這樣的瘋話你對別人說了,就是死罪!”

母妃不信她,永嘉正要再說話,忽然見到皇帝已經穿好中衣走過來。薛貴妃連忙迎上去,抽出手絹抹了把眼淚。

皇帝沉聲發問:“芙蓉是怎麽了?”

“怕是沾上什麽髒東西了,滿嘴胡話。陛下,您看給芙蓉做場法事驅驅邪可好?”

皇帝不信神佛,對此不置可否道:“先傳個太醫瞧瞧。”

說着,已經走到永嘉身邊,低頭問她:“芙蓉怎麽了?”

“兒臣,兒臣做了一個惡夢,”永嘉忍住眼淚,“夢裏父皇——”

她停了嘴,若她當真是回到了五年前,決不能說父皇駕崩的話。永嘉抽泣:“兒臣夢見自己被人害死了,再也見不到父皇母妃了。”

皇帝笑着摸了摸永嘉的頭,果然還是小姑娘,做了惡夢就想來找父母親的安慰。心裏那點惱意飄散了,但面對突然闖進來壞了好事的二女兒,皇帝很不自然。

他對着薛貴妃道:“就做場法事吧,寬寬你的心!”

貴妃連忙謝恩,看着皇帝拂袖而去,又有些茫然,不知自己哪裏做錯了。

永嘉被宮娥攙扶着歇下,眼睛半張半阖。她聽到自己的宮人進來告罪的聲音,說她惡夢驚醒後就不管不顧地跑了出來。

還未等到太醫,倦意鋪天蓋地襲來。她很快就陷入了黑沉鄉,前世的光景反反複複出現在夢中。

她不知道是誰要毒死她,是驸馬王潤,還是王家人?亦或是宮裏的意思?

而五年前,父皇龍體健壯,皇兄沒有後來那般暴躁易怒,自己也還沒有嫁人。

一切都還來得及,她絕不會讓自己最親近的人,一個個死于非命。

從回憶中再次醒轉時,她看着面容憔悴眼底青黑的母妃,撇嘴又有了流淚的沖動。

不是夢,她是真的回來了。

薛貴妃松了一口氣:“芙蓉哎,終于舍得醒了。娘當真是急死了。”

永嘉昏睡了三日。若不是太醫堅稱公主一切無恙,且皇家寺廟的高僧信誓旦旦說公主定有後福,薛貴妃早就把伺候公主的宮人都狠狠懲罰一回。

“兒臣想喝水。”她輕聲道。

貴妃張羅着喝水喂藥,摟着女兒安慰了好一會兒,又絮絮吩咐了不準再說那日的胡話。永嘉乖乖點頭,貴妃才有些羞赧道:“你父皇來瞧過你,他說你今年也十五歲了,已經到了能議親的年紀。”

其實皇帝說的遠非如此。好事被突然闖進來哭哭啼啼的女兒打斷,皇帝來探望躺在病床上昏睡的永嘉,都覺得陰影還在。

他有些惱怒地問貴妃,公主十五歲了,難道一點人事都沒教導過她嗎?

又說大公主已經招了驸馬,永嘉也到了年紀。

“你父皇是挑中了王......”

“不行!”永嘉不假思索地打斷了母妃的話。

薛貴妃嗔怪道:“你這孩子急什麽,王潤此人,母妃都聽說過他的美名。王氏世家大族,他去年十九歲就高中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修撰,你父皇很看重他。”

“不行。”永嘉低低道,想着該怎麽回絕這門看似極好的親事。

前世,王潤待她是實在沒話說的。她從前常常遺憾,為何自己和王潤成婚四年都沒有子嗣。

她從宮裏回到王家,王家上下只有王潤出來迎她,抱着虛弱的她一路回屋。永嘉有些恍惚,想起王潤跪着求她好好活下去,不惜辭官想照料她。

這樣的人,會給她下毒嗎?

若嫌棄她一個罪人之妹是他入閣拜相的阻礙,何必還費心哄她?

王潤在朝為官六年從未借過她的助力,對她一向溫柔,可永嘉知道,他其實對外人心硬如鐵。

永嘉微微搖頭,無論王潤是不是前世毒殺她的人,她都不敢再下嫁到王家。

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如今想來,仍讓她發顫。

薛貴妃見女兒瑟縮着不說話,湊近了看她又是淚流不止,不由有些心疼。她也舍不得女兒下降。

可皇帝發了話,且三公主只比永嘉小了四個月,若是永嘉不嫁,引得三公主也不好越過姐姐招驸馬。

在薛貴妃看來,王潤能點探花郎,自然是才學和樣貌都極為出衆。王氏累世家業,枝繁葉茂,王潤的父親在朝中亦是身居高位。這門親事,比之皇後所出的大公主都毫不遜色。

未等薛貴妃發問女兒為何不願,永嘉就抽抽搭搭地開了口:“兒臣夢裏就是被王潤毒死的,怎敢嫁給他?”

她裝哭想惹母妃心軟,但哭着哭着不禁悲從中來。

前世,父皇母妃都疼愛她,頭上又有胞兄愛護。下降王潤後,公婆慈和,驸馬清俊專一,她用不着管家,也不用約束男人,日子舒心無比。

但就是這樣富貴榮華了二十年,她的母兄都死了,她自己也被毒死了!

如今回想,自己從前當真是糊塗,一點主意都沒有。許多事情她明明看出了不妥,卻礙于自己是兒臣,是妹妹,不曾開口勸解。

回到了五年前,她不會再如前世那般了。

“夢裏的事,都是反的。你能夢到他,說不定就是有緣分。”薛貴妃知道女兒沒見過王潤,怎會做這樣的夢?一定是不想嫁才胡說的。

永嘉換了個理由,她坐起來,垂首說:“兒臣不喜歡那種書呆子,兒臣若要嫁人......”

她面上羞澀:“兒臣想嫁像父皇那般骁勇英武的男子。”

聞言,薛貴妃不禁笑了笑。她想,女兒不等聽完名字就拒絕,想來是早已有了心儀的兒郎。永嘉出宮過,也跟着去過行宮狩獵,許是瞧中了哪個年輕武官,還拿父皇說事。

“芙蓉可是有中意的人選?”榻邊沒有別人,薛貴妃輕輕問道。

永嘉正陷在對前世種種的沉思中,良久才喃喃念了一個名字。

“謝照?謝照是誰?”薛貴妃茫然。

永嘉回過神來,謝照是誰?她自己都不了解,只是腦中倏地浮現了這個名字。

死前,她聽說就是此人在叛軍陣前生擒了她哥哥。京中勳貴重臣遍地走,她也不是個個熟悉。除了知道他是威遠侯的次子,自小在邊關大營長大,二十三四還未娶妻,其他一概不知。

女兒垂首不語,嬌豔的臉頰微微泛紅,薛貴妃笑道:“既然看中了他,母妃去和陛下說。”

“不是!”永嘉連忙否認,她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永嘉抱住母親的手臂,撒嬌道:“您先別急,讓兒臣再好好想想。”

薛貴妃點點她的額頭,是默許了。她想起皇帝的另一樁吩咐,有些難以啓齒。

見母妃嘴唇翕張,幾次欲言又止,永嘉好奇問:“母妃可是有什麽話想說?”

“那日......”薛貴妃說了個頭,又說不下去了。

永嘉卻是一下子明白過來。她也暗暗羞恥,知道自己是撞破了什麽。想必是父皇母妃都以為她還不懂人事,想教教她。

“罷了,等你挑好驸馬了,母妃再教你。”

聞聽此言,永嘉噗嗤一笑,打趣道:“母妃還能因驸馬之材施教嗎?”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薛貴妃氣惱地擰了擰她的臉,“你深夜在宮裏亂跑,原本皇後娘娘罰你抄書,你父皇諒你年幼免了。等你病好了,該抄還是得抄。”

抄書而已,永嘉微微一笑,沒有犟嘴。

薛貴妃怔了一怔,女兒好像病後就不太一樣了。從前女兒就已出落得極美,帶有少女的稚嫩嬌憨,人如其名,惹人憐愛。但方才一笑,竟十分沉靜,光豔動人,反而讓人不敢逼視。

“好了,你先好好歇息。你昏睡的時候,皇後賢妃太子妃還有兩位公主都來看望過你。”貴妃命宮娥上前端藥,看着永嘉一口服下,又有些驚訝。

永嘉想起來了。去年太子就已經娶妻入朝,三月前就去了黃河巡視防務。而她胞兄如今還只是二皇子,父皇命他一道出去長長見識。兩個皇兄都在外頭,不然也會來看望她。

她不想見到皇兄,兩個都不想,松了一口氣。

卻有另外想見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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