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3：手寫信 報答祖國，別報答我

第3章 03：手寫信 報答祖國，別報答我

#03

周時寂。

他的名字。

周骁撂下衆人跟着周時寂上二樓後沒多久，林蟬從洛清濛和柯力口中聽到的。

但這個名字，林蟬不是第一次看到。

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在不久前主人卧室書房牆上的一幅字裏。

現在林蟬也已經知曉，原來這處私人住所屬于周時寂，而非周骁。

周時寂很少住，作為外交人員最近兩年周時寂又輪換駐外，一年一次的休假才回國，房子更是長期空置，周骁便時不時拿來用。

周骁哪能料到自家小叔會一聲不響地突然出現？他問：“不是說下個星期的飛機？”

“工作交接提前結束，就提前回來了，正好趕得及明天你過生。”周時寂同樣沒料到周骁今天恰好在這兒開派對，“不好意思，打擾你和你的朋友們了。”

想着自己方才親女朋友的畫面被周時寂撞個正着，周骁怪難為情的：“怎麽沒告訴家裏？如果知道你今天的航班，我一定去接機。”

“擔心航班延誤，落地時間不準，我就沒說，明天再回老爺子那裏一樣的。你也先別講，省得大晚上的勞師動衆。”

“明白。”

擰門而入的步伐驀然停頓，周時寂環視卧室。

“怎麽了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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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進來過？”

“沒有，你不在的時候，你的房間我從來不進。”周骁面色微恙，“可能我哪個朋友把我的交待當耳旁風，不懂規矩。我一會兒問問。”

“問題不大，別為這種小事情傷了你和你朋友的和氣。”進屋後，周時寂先去書房，打開電腦。

書房裏裝有一個隐秘的攝像頭，覆蓋範圍主要是書房。不過由于書房和卧室相通，哪怕來人沒進書房，某些角度也能拍到。

既然是周骁的朋友，肯定不至于丢東西。周時寂只想弄清來過的人是誰而已。

攝像頭平時處于休眠狀态，檢測到人臉才會錄制。今天錄有兩段監控視頻。

第二段視頻顯示的時間和他們進門的時間吻合，周時寂直接略去，點開第一段視頻。

入目的是鏡子反射出的畫面，女孩分明毫不知情自己無意間被拍，無知無覺地脫掉T恤，露出整片後背。

愣了一下，周時寂當機立斷關掉視頻，不再往後看。

“拍到沒？”周骁走來書桌前。他知道攝像頭的存在。

“……”周時寂搖頭，删除視頻，一點沒猶豫。

電腦關機，周時寂起身離開書房，行往衣帽間取出兩件适合京州氣溫的衣服，便同周骁道別：“你和你朋友繼續玩，明天我們老爺子那兒見。”

“小叔你今晚不住這兒？”

“不住，只是拿衣服。”原本自然打算住，可現在的情況，周時寂留不下來。

叔侄倆邁下二樓。一樓的衆人不約而同停止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客廳安靜得落針可聞，就像剛剛發現周時寂的到來時那般。

“我小叔又不吃人。你們該幹嘛幹嘛！”周骁不滿大家的反應。

“周小叔當然不吃人哈哈，大家就是懂禮貌。”柯力活絡凝滞的空氣，主動問候周時寂。

洛清濛也上前跟周時寂打招呼，補上缺失的禮數。

在場多數人雖然和周骁經常往來，但只有洛清濛、柯力兩家真正和周家深交，與周家長輩搭得上話。

林蟬站在一個不遠不近也不醒目的位置，偷偷打量周時寂，尤其周時寂的右手。

耳朵捕捉到身後兩人低聲交換八卦，說周時寂差點成為洛清濛的姐夫。

似乎幾年前周、洛兩家有意結親，可周時寂身患不可言說的男性隐疾，所以皮相好也沒用，兜兜轉轉至如今三十多歲了都沒女人要他。

一個人由管家領了進門：“領導，車子在外面。”

認出正是塞給她長柄傘的國字臉男人，林蟬眼皮輕輕一抖。她沒有認錯那只右手，周時寂和當時車後座的人是同一個。

王遠和司機二十分鐘前送周時寂到門口就離開了，沒一會兒周時寂卻發消息叫他們調頭回來接他，王遠還納悶怎麽了，一瞧滿屋子男男女女，這下不用問也全明白了。

看來下回無論常住不常住，都有必要提前支會管家。

周時寂一走，大家終于重新放松。

但圍繞周時寂産生的談資沒有就此消停。

好看的男人和好看的女人一樣容易受到矚目。好看又優秀的男人，更是走到哪兒都能成為焦點。

話題還延伸到了周時寂的長兄周應啓，也就是周骁的父親身上。

在場的人跟周骁差不多年紀，其實了解得不多，都是從各自家中長輩偶爾的閑聊中拼拼湊湊聽來的。

據聞周骁的父親從前和周時寂一樣從事外交工作，十幾年前在國外一起恐怖襲擊中意外喪生。

十二年，十二年前去世的——林蟬心中默默具化這個數字。

很遺憾，她去年才知道，這位她素未謀面的長輩原來早已亡故。

洛清濛走過來之後，兩個男生止住話頭，問洛清濛求證周、洛兩家結親的舊事，洛清濛沒有滿足他們的好奇心。

等兩個男生無趣地轉去麻将桌那邊，洛清濛倒拿林蟬當樹洞：“我堂姐當年相中了周小叔，但外交工作的特殊性我們都了解，要求外交人員國內外定期輪換工作，周小叔駐在國的生活條件又艱苦，無論我堂姐随任還是夫妻雙方天各一方聚少離多，周家小叔都覺得耽誤女孩子，不好，表明他沒有結婚的打算。兩家人于是作罷。”

外交工作者離婚率非常高——林蟬也總聽說。還有其他各種令人勸退的理由，譬如錢少事多。

但依舊不妨礙林蟬志在魔法部（注①）。

八歲開始一步步為之努力的理想，她堅定不移。

洛清濛還原事實：“當初有人問起，周家小叔說是他的問題，他被我堂姐拒絕了。結果後來不知怎的就傳成了某些難聽的話。周小叔也沒管。我猜，是他覺得這樣省得再有人給他介紹對象，圖個清淨。”

“不過，我的私人消息渠道如果沒出錯，他接下來會輪換進新聞司，職位不低，不可避免要在媒體鏡頭前亮相。所以，他這趟回國肯定還是清淨不了的。”

“學妹你現在還不太清楚，等你之後到魔法部實習就知道了，周小叔是年輕外交官裏很值得我們視作标杆的前輩。業務能力好，人品沒的說，你也可以多關注關注他。”洛清濛昳麗的臉上流露崇拜之色。

“謝謝學姐指點~”

林蟬想，洛清濛要是真喜歡一個人，至少得像現在談起周時寂這樣吧？

周骁究竟為什麽篤定洛清濛對他有男女情思……

說曹操，曹操到——送周時寂出門的周骁回來了，徑直朝這邊走。

林蟬拿不準，周骁是不是看洛清濛和她在一塊，又要找她秀恩愛。

因為周骁剛剛親她，林蟬現在回避周骁的念頭非常強烈。

但林蟬有事情向周骁求證。

之前林蟬就想問，被周骁打斷；見到周時寂、知道“周時寂”這個名字是誰之後，林蟬更想問。

幾個心思轉換之間，林蟬已經躲不掉周骁了。

反而是洛清濛見周骁過來，刻意走開。

周骁觑着洛清濛的背影，微微一頓，沒追着走，收束視線到林蟬身上。

“咳咳，那個……”抓了抓後腦勺，他難得別別扭扭的，“剛剛的事兒你別多想。”

“我知道。不會多想。”

他不必專門說明。雖然他的行為過界了，林蟬有些生氣，但林蟬無法指摘他。

畢竟他是周家人，畢竟他的父親是周應啓。

算了，不跟他計較。哪怕他連句道歉都沒有。他就不是個會道歉的人。

說開了，林蟬便也消除了心裏的疙瘩，迫不及待掌控話題的主動權：“你看看，這幅字出自誰的手筆？”

周骁正暗中觀察她的表情，心裏琢磨“真的不會多想”？聞言，他一下轉移了注意力，湊過腦袋。

林蟬遞出自己手機上拍攝的圖片，放大細節。

【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以鈍示人，以鋒策己，藏鋒慰忠骨，出鞘鎮山河】（注②）

“我小叔，剛剛來過的那一位。”周骁伸手戳屏幕，“這裏，‘周時寂’，我小叔的落款和印章都有。”

“不看落款和印章，你也認得字跡？”

“為什麽不認得？我和我小叔感情很好，他的字跡我再熟悉不過。雖然這幅字是小叔早幾年寫的，比起現在少了幾分遒勁，但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那……最後冒昧問一句，你爸爸和你小叔的字跡應該不一樣吧？”謹慎起見，林蟬需要排除兄弟倆字跡相似的可能性。

周骁微微一怔：“怎麽忽然問我爸爸？”

又回過味兒：“不對啊，這幅字不是我小叔書房裏的？你怎麽會拍到照片？”

“你之前應該沒有交待過柯力帶我去你的卧室換衣服吧？”

“我為什麽要交待柯力這種事？”

“柯力騙了我。”若非周時寂的到來，林蟬多半到現在還蒙在鼓裏。方才意識到這點之後，她隐隐不安，猜測周時寂的房間恐怕不能随便進出。

“原來是你進去過。”周骁臉色難看，立馬去找柯力算賬，林蟬拉也沒拉住。

既然柯力惡意戲弄她，柯力就得自己承擔後果，林蟬不可能不跟周骁解釋清楚。

只是林蟬希望周骁冷靜些處事，才試圖攔一攔周骁。

最無奈的是，他不能先和她把話講完嗎……

好友反目、大打出手的情況并沒有發生。

周骁怒氣沖沖拽了柯力單獨到外面之後，柯力先發制人，問周骁：“你最近和林蟬交往，是不是想借林蟬刺激洛清濛吃醋、好讓洛清濛和你心意相通？”

“……是又怎麽了？”

“你怎麽不早告訴我？誰給你出的馊主意？”

“……”

誰也不知道周骁和柯力嘀嘀咕咕半小時交談了些什麽。

只知道周骁表情古怪，又單獨找洛清濛不知道聊些什麽。

應該是不歡而散，因為這之後，洛清濛連夜開車回家，提前走人。

周骁神色慘淡，心情很差的樣子，躲進自己的卧室沒再露面。

大家都有眼力見，沒上趕着打擾周骁，自己招呼自己。

唯獨柯力敲開周骁的房門進去陪周骁。

林蟬想回學校回不了，一則時間太遲了，二則沒有交通工具，不得不一起留下過夜。

雖然周骁仿佛把十幾號為他慶生的人遺忘得一幹二淨，但有管家在，每個人都被安排得妥妥帖帖，包括林蟬。

林蟬住進一樓的一間客房，帶獨立衛生間，衛生間裏供客人使用的一次性用品齊全，連幹淨的睡袍都有。

簡單洗漱後，林蟬躺在柔軟的床上，點開手機，翻出相冊裏的第一張照片。

照片不清晰，因為手機自帶的相機像素不高，也因為照片是她翻拍的一封手寫信。

信紙已經很舊，微微泛了黃斑。哪怕她多年來精心保存，依然抵抗不了紙張的自然老化。

幸運的是，信上的字用黑色鋼筆墨水寫的，未曾變色或者褪色。

标準的A4信紙，一條條紅色的實心橫線筆直，能寫下許多內容。

照片裏的這封信，卻只在最上方寫了兩行。

第一行：報答祖國，別報答我

第二行：周應啓

字跡和周時寂書房裏那幅字上面的九成像。

隔天，林蟬在清晨六點的鬧鐘裏睡起。

夜裏經由管家指引洗衣房的所在，她的牛仔褲和T恤已經洗好并烘幹。

洗衣凝珠留香在了廉價的地攤貨上面，布料都仿佛變得柔軟，可能心理作用産生錯覺，穿在身上竟比原來舒服。

原本林蟬計劃趕早公交，架不住管家親切而熱情地邀請她吃早餐，更架不住誘人的餐品勾出林蟬的饑腸辘辘。很沒出息地，林蟬将離開的時間推遲到早餐結束之後。

早起的只有林蟬，其餘人依舊深陷夢鄉，偌大的餐桌都像被林蟬霸占。

昨夜慶生派對的痕跡悄無聲息地收拾了個幹淨，房子的空間愈發顯得大，鮮活的人氣淡無蹤影。

午夜零點的鐘聲一響，灰姑娘打回原型？

當然林蟬自知連灰姑娘都比不上。只是同樣來到王子的夢幻宮殿，夢醒之後，她得清醒地回去她真正該待的平凡人間。

能帶走的不屬于她的東西僅僅那把長柄傘。

臨走前，林蟬摸着圓環上“SHIJI”幾個字母，考慮過，可以交給管家代為歸還。

最終沒能敵過晦澀的私心。

約莫七、八分鐘，周骁開車匆匆追上步行在綠蔭大道的林蟬：“上來，我送你回學校。”

系上安全帶，林蟬彎唇：“生日快樂。”

周骁瞍她一眼，眼神莫名地複雜：“……謝謝。”

他頭發支楞八叉的，夜裏冒出的細微胡茬沒來得及刮，套的上衣還是柯力昨天身上穿的而不是他自己的衣服，錯得離譜。

總而言之，神情委頓、精神萎靡，活像受了嚴重的情傷，離破碎只差一步。

或許可以把“活像”去掉？昨晚林蟬就猜，他是不是跟洛清濛告白、遭到洛清濛的拒絕。

沒問。不可能問。也沒必要問。

周骁同樣沉默。

沉默延續至京州大學北區宿舍的北門外。

林蟬解開安全帶：“我進去了，你返程路上注意安全。”

周骁卻沒有馬上打開車門鎖：“林小蟬。”

林蟬身邊和她混熟了的人，習慣往她的名字中間加個“小”字。周骁當初聽見她的舍友這麽喊她，跟着喊到了現在。

“嗯，你說。”一開始就看出他特地送她是有話，林蟬替他憋得慌。

周骁醞釀了一路，到現在也沒完全醞釀好，挑挑揀揀道：“你先答應我，一會兒別哭鼻子。我最煩女人哭哭啼啼了，不要指望我會心軟安慰你。”

“嗯嗯，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哭。”林蟬想笑，要讓她哭鼻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雖然認識她的三個多月裏不曾見過她的淚水，但周骁還是不太相信她的保證，繼續醞釀措辭，力求最小限度地傷害她的心靈。今天的傷心人，有他一個已經足夠。

林蟬耐心靜待。她已經猜到他想說什麽。

時間又往後推移五分鐘，周骁依舊醞釀無果，他意識到自己一個男人竟然婆婆媽媽、拖泥帶水。

長痛不如短痛，應該快刀斬亂麻。

——“林小蟬你記不記得當初我們剛開始交往的時候，我怎麽說的？”

“你不喜歡我，以後也不可能會喜歡上，你這輩子只喜歡洛清濛一個人。”林蟬回憶，“你身邊需要一個公開的女朋友，完成你追求洛清濛的計劃，如果我願意，你給我機會幫你這個忙，成為你的女朋友。不過一旦計劃完成，你和我就沒有任何關系了。”

明明是他向林蟬揮刀，周骁的心口反倒被狠狠紮穿。他臉色愈發晦暗，只想趕緊回去繼續療傷。

七七八八的糾結便瞬間煙消雲散，他取出準備好的一張銀行卡，遞向林蟬：“拿着，裏面有點錢。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