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萬載木未能如芝人芝馬那般有機緣化形,卻在寒潭水的蘊養下結出一捧靈乳液來。
靈乳液寶貴非常,能叫人死而複生,脫胎換骨,芝人與芝馬并無人類的貪欲雜念,它們只知道這萬載木十分珍貴,靈乳液是極好的東西,能救虞忘歸的性命,因此只是一心一意的拽拉着虞忘歸往裏頭走。
“咱們去幫他一把?”商時景問道。
易劍寒點了點頭,兩人輕飄飄落下,卻一下子驚走了芝人與芝馬,這兩物能引地氣為己用,瞬間就消失在了地面上,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兩人并不知道萬載木藏在何處,然而芝人與芝馬已經為他們指明了方向,易劍寒将虞忘歸抱在懷中,兩人往前走了一會兒,便見到一個小洞,成/年/男/子彎腰方能進入。
這地方不好擅動靈氣,易劍寒便将寶劍握在手中,那劍削鐵如泥,将這堅硬頑石削去大半,便見得洞中發出青色的幽光來。商時景站在後頭,轉頭看見芝人與芝馬從兩處探出頭來,小心翼翼的看向他們二人,卻在易劍寒開路時被石頭碎片驚到,瞬間又消失不見了。
果然如書中所寫,膽小無比。
不光洞口十分狹小,連洞內也無比逼仄,走入進去,竟只容得幾人落腳,盡頭處有棵巨大枯木,已與石壁生長在一起,占了洞內大半空間,枯木中空,底層凝結着薄薄的靈乳液,只有小小一捧,商時景目測着估量了一下,大概自己伸手一捧,就能全部舀盡。
剛剛在洞外還不覺得有什麽,在洞內便能聞到一股濃郁香氣,芬芳如花朵盛開,嗅一嗅便覺得頭腦清明,人站在其中,不由覺得渾身舒适,全身上下都有說不出的爽快來,許多煩惱困擾也豁然開朗。
靈乳液是世間稀罕珍物,集整座山脈靈氣所凝結,孕萬載靈木而聚集,商時景倘若喝下肚去,便能洗去這一身俗骨凡胎。
商時景不由得伸出手去。
虞忘歸與自己有什麽關系,只是偶生可憐同情罷了,靈乳液可是實實在在的,要是将它喝下去,自己便不會受人欺負,便不會時時刻刻擔憂身家性命,就算在春雲五絕面前,也不必如履薄冰,可以堂堂正正……
“天哥!”
易劍寒一聲怒喝,随之手上傳來劇痛之感,商時景下意識收回手來,茫茫然看向四處,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向萬載木跟前,回憶起那股強烈的不甘心跟怨憤,不由得覺得喉嚨幹渴,急忙道:“我先出去,你在這裏守着。”
他想了想,又将萬長空放了出來守住門口,自己一人走到了洞外。
商時景有些恍恍惚惚的坐在外頭的寒石上,雙手環住自己,那貪欲跟想法來得太快太迅疾,他分不清是自己內心當真這樣想,還是尚時鏡在影響自己。他并不是什麽古板正義的好人,平日也喜歡拿着尖酸刻薄戲稱是毒雞湯,可說實話,他也沒有道德敗壞到為了一己之私漠視一個男孩在自己眼前眼睜睜死去。
當初應付易劍寒那句“我還不知道哪天死”自然是玩笑而已,如今便有一個擺在眼前的機會,可以改變他,改變尚時鏡命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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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時景近乎木讷的坐着,他突然起身,站在門口,萬長空面無表情的站着,他便透過側邊的空間往裏頭瞧,見着易劍寒用手小小捧着,一點一點的喂給虞忘歸。
他為什麽不生貪欲。
呵,是了,他是煙濤城城主,位高權重,出身高貴,天賦又絕佳無比,只要勤加修煉便可得道,就算不能做長生者,即便沒有靈乳液,也勝過我這般戰戰兢兢的過日子。
商時景使勁晃了晃腦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到這些,卻又覺得來自腦海裏的聲音說得異常正确。
人情冷漠,他們倆縱然是老鄉,可真到了要命的危急關頭,誰又肯豁出去幫誰。
易劍寒願意為他招惹春雲五絕?未必吧。
更別提虞忘歸日後的複仇,還有尚時鏡那大大小小的累累前科,我要他幫忙想想能不能分離開自己跟尚時鏡,他不也只應不做,整日敷衍過去。
這世上誰也靠不住!
誰會信你!
誰會在乎你!
商時景只覺得整個腦袋都在嗡嗡作響,那聲音好像是有什麽人從耳邊送進了腦子,本來是很小的,最後幾乎都在嘶吼了。他将萬長空的衣服揪緊了,只覺得頭痛的厲害,忍不住嘶吼出聲:“快讓他喝完!!!我要撐不住了!”
那話語如同空谷回聲,浪潮般不斷翻湧而來,打得他頭暈眼花,只覺得天旋地轉,忍不住抱着腦子往地上摔,砸出重重的肉響來。
易劍寒吓了一跳,手忍不住一抖,好在他這會兒沒有捧着靈乳液,只是扶着退去了焦炭外殼的虞忘歸湊到萬載木旁,少年還未曾睜開眼睛,只聞到一股清香,忍不住張開嘴巴自動吮吸起靈乳液來,将剩餘液體喝了個精光。
靈乳液一空,樹木便不複方才生機,樹皮寸斷,顯出徹底老死枯敗之相來。
芝人芝馬站在洞口探頭探腦的瞧着,大約是察覺出這兩人對虞忘歸抱有善意,因而悄悄露出身形來。
貝葉涵蓋了高僧不少功德,沐浴佛光,芝人芝馬對人的惡意善意分辨頗為敏感,識得貝葉散發叫人溫暖的感覺,這才現身救下虞忘歸,可商時景眉宇之間含有戾氣,易劍寒身上又煞氣過重,剛剛才會被驚吓的不敢出現。
現在看他們兩人也是現身來救人,又有些疑惑不解起來。
至于萬長空站在外頭,他早已是個死人,對芝人芝馬而言只是一具空殼,它們兩物最愛生機,不愛死氣,因此對他十分嫌棄,悄悄繞開了跑進洞中。
商時景被地上的寒氣一激,只覺得脖頸背後全在冒汗,那些陰暗想法一揮而散,忽然覺得疲憊又憤怒。
奇怪的是,他并不知這疲憊與憤怒到底從何而來。
虞忘歸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多久了,只知道醒來時腦袋還十分昏沉。
身體裏煎熬得他痛不欲生的那股火焰似是熄滅了,手腳處傳來涼絲絲的微微寒意,不過就如同夏夜的晚風,只覺得涼爽,并不凍骨。
虞忘歸朦朦胧胧睜開眼,只覺得自己仿佛枕在一人膝上,他在心中猶豫猜過幾個師姐妹的人選,又随即否定。他的眼睛之前叫火熏壞了,因此只靠愛劍救命,這才莽莽撞撞跌落深谷,這會兒得以重見天日,卻還是覺得視野模糊,不由得捂住眼睛,搓揉了好一陣子。
像是這樣就能把那些灰暗朦胧的東西擦掉一樣。
那人也不知道他已經醒過來了,只将他的腦袋捧起,護着脖子肩背放到地面上去,随即站了起來,那暖意自然也随之消失。虞忘歸迷迷糊糊之間聽見似是有兩個男子在說話,一個聲音離他近些,說話也飒爽英氣些,言語間卻很不客氣:“你剛剛被鬼迷了?”
“說不準。”另一個聲音低沉沙啞,好像在哪兒聽見過。
那英氣男子小小尖叫一聲,低吼道:“什麽?!這鬼地方也能見鬼?”
虞忘歸不由失笑,他想這樣一個大人原來也是怕鬼的嗎?不由覺得十分有趣,可是忽然想起師父之前的舉動,又頓覺心下陰冷,暗道:我怎麽還是這般毫無警惕,他救我也不知是好是壞,師父想拿我祭劍,他指不定要拿我做些什麽,我絕不能着了他們的道。
商時景忍不住笑道:“你這身修為,千年老鬼都要忌憚你半分,你還怕鬼?這真是我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易劍寒這才想起自己已不是尋常凡人,不由得讪讪道:“說得也是。”他急着要轉開這個話題,又問道,“對了,你說被鬼迷了是什麽情況。”
商時景本要開口,可轉頭看向虞忘歸,發現對方有了動靜,只好又把那個不确定的猜測咽回去,平靜道:“他好像醒了。”
兩人正說話期間,虞忘歸渾身上下的傷口跟被純陽正火焚燒的焦處都已經愈合結痂,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如初,只不過他原先就生得矮小瘦弱,這會兒也沒有因為靈乳液而胖上幾斤,依舊是那日商時景在月下見他時的模樣。
芝人跟芝馬撲在他臉頰旁不停磨蹭,虞忘歸只聞到一股清香的氣息撲鼻而來,嘴中似有甘味,他眯着眼睛,見兩道人影走了過來,視線尚還模糊着,那芝馬又來舔舐他的眼睛,只覺得滿面清香,眼睛微微一眨,便看得清楚無比了,但見一人清隽斯文,很是面熟;另一人英姿勃發,卻是眼生。
“是你……”
虞忘歸聲音嘶啞,咳嗽了兩聲才恢複些許過來,少年正在變聲,難免有些粗啞難聽,他下意識伸手抓住叫自己在劍爐之中清醒過來的那片貝葉,看向商時景的目光既猶豫又警惕,那日月夜對方為自己帶上這片貝葉,師父轉頭變臉推自己祭劍,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了一樣。
他是真的來救我的嗎?
他又有什麽圖謀?
易劍寒心直口快,渾然沒察覺氣氛詭異,只是仔細瞧了瞧虞忘歸的小臉,伸出手來捧着他的腦袋打量了許久,奇道:“你這會兒應該十五六歲了,怎麽還是這麽小孩子模樣,要是我不知道,還以為你只有十歲不到,怎麽,平日裏沒有好好吃飯嗎?”
縱然是作者寫文,也沒有設定得事無巨細的道理,易劍寒不怎麽愛寫主角的外貌,只用少年俊俏敷衍帶過,哪知道俊俏是生得俊俏,卻是個小郎君的面貌,還沒有徹底長開,是個金童之姿,可絕非易劍寒所想的那種潘安之貌。
虞忘歸聽了大吃一驚,他生平從未與易劍寒謀面,對方怎麽知道他的年紀,他倒是聽義父說過一些世俗間的事情,知道天橋底下的算命先生能看出人的生平,藥鋪裏的郎中大夫摸得出骨頭大小,可眼前這人跟哪個身份都不搭邊,倒像個風度翩翩的富家子弟,不由得十分激動,忙問道:“大哥哥,你認識我爹娘嗎?”
他久在山上不曾下去,之前前往蒼莽遺跡,也是師叔跟師父要求的,除了父母認識的人,虞忘歸怎麽也想不出還有誰會記挂無關緊要的自己。
凡是孤兒,多多少少對親人都有所好奇,他們為何遺棄自己,是當真有所苦衷?還是家中兄姐太多實在養育不起?又或是路上遭兇狠惡毒的人販或是仇家搶了去,遺棄荒山?
是恩是怨,是好是壞,總歸都想找個由頭出來。
易劍寒一時語塞,才發覺自己失察說漏了餡兒,嘴巴張了又閉,趕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商時景。虞忘歸炙熱的目光盯得他頭皮發麻,只覺得舌頭都快打結了,一時後悔自己說錯話,又後悔虞忘歸這麽敏感,更後悔自己剛剛何必走過來走得這麽殷勤。
反正人都活了,他就不能跟人家長輩萬長空談談心嗎?!
“我……”易劍寒尴尬無比。
“是我。”商時景卻是心思一定,平靜開口為易劍寒解圍,無視這個虐/童的不靠譜作者感激的目光,成功轉移了虞忘歸的重點,“你現在傷勢已經好了嗎?”
虞忘歸說來才發覺自己身上竟絲毫不燙也不冷,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卻忽然紅了一張臉,聲音如蚊吶道:“那個……能不能給我一件衣服?”
兩人這才發現,面面相觑,穿着較為豪華體面的煙濤城城主尴尬脫下自己的外袍丢給了虞忘歸,少年臉頰上的暈紅已經蔓延到耳朵尖上去了,垂着頭将自己塞進那件過大的袍子裏,一時洞內只有芝人芝馬呀呀亂叫的聲音,顯得有些尴尬。
易劍寒咳嗽了一聲,為了打破這種尴尬的氣氛,忍不住嘴賤了一句:“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也沒有什麽好看的。”
商時景不動聲色的微笑着看向了易劍寒,易劍寒莫名一抖。
而虞忘歸臉上的紅暈已經消退,少年人臉色平靜,一言未發。
作者有話要說:易劍寒:我只是想皮一下_(:з」∠)_ 哪知道氣氛好像更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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