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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看似虛無缥缈, 實則垂于杆秤一邊,另一頭懸挂他人心緒, 過輕過重,都難以善了。

輕則毫無分量,無人信服, 甚至容易叫人貶低看輕;重則麻煩無比, 容易激怒他人,稍加不慎,更叫自己下不了臺。

想在其中取得平衡, 并非易事。

能将言語掌控自如的人,在巫琅生平所見之中,唯有尚時鏡。這個居于尚時鏡身體之中的魂魄雖也聰穎無比,但也許是局限于自己的地位, 因而不太能遷就他人的認知。巫琅想起方才岳無常不太明白的模樣, 又想起商時景蹙眉的樣子, 不由得暗感好笑。

人總是容易被自己眼前看到的東西所蒙蔽, 他倘若真是隐蔽于野的修士, 當時又是去找玉澤, 自然只知道不死之地這個地名。

世事盡洞明者能有幾人。

兩人在外頭走夠了,商時景也覺得困倦, 兩人便越過城牆進入了城內,這時已經不早了,轉角處偶爾見到些許透過燈籠發出的微弱光芒,大概是城內的巡邏隊伍。巫琅對此城很是熟悉, 帶着商時景輕車熟路的在巷子小路之中穿行,也不知繞行了多少個地方,才來到一處客棧。

這座城比煙濤城要更大一些,商時景一路行來時看到了不遠處就是集市,許多攤子并未收起,擺設的桌椅與搭起的棚子連成一片,倘若小孩子來捉迷藏,可有得扮鬼的好找了。

巫琅來得這間客棧并不大,客棧的名字也很直白,叫做“湧金客棧”,這大晚上沒熄燈,也沒鎖門,巫琅将門推開,便見着掌櫃點了盞燈站在櫃臺之後,手中提筆,面前擺着賬本,正一個接一個的打哈欠。

看着他打哈欠,商時景都覺得自己困了起來,忍不住也打了個哈欠。

“哎,您可算來了。”掌門眼睛不大,看的倒是精光,腦袋一點一點的,也能一眼瞅見巫琅,急忙舉起燈笑道,“哎喲喂,可就等您來了,您這不到,我都不敢關門。來來來,快請,您要得三間客房我都備好了。”

巫琅笑了笑,溫聲道:“勞煩掌櫃了。”

“哪的話。”這掌櫃的看起來睡意昏沉,哪知道一清醒嘴皮子就變得利索無比,一口氣講了好長一段話也不嫌胸悶,可他說話聽起來又怪有趣的,并不會叫人覺得煩悶。

三間房間都是相鄰的,想來另一間是為張霄準備的。

商時景與巫琅道別之後,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當中,這客棧雖然不大,但布置的卻十分雅致,他今日已有些疲憊,寬衣時卻忽然感覺到一陣粘膩,這才發現自己飲酒時潑了些在身上,之前精神緊繃不覺得有些什麽,這會兒放松下來,才感覺到,正巧看見屏風後有個浴桶,便想下樓讓掌櫃的燒點熱水。

說曹操,曹操就到,他剛起念頭,門口就響起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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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小人是送熱水來的,可以進來嗎?”掌櫃的聲音谄媚的近乎搞笑,商時景一聽這個稱呼,心中一陣莫名,不過細思起方才掌櫃對巫琅的那股親熱勁,暗道也許是巫琅有恩于這掌櫃,便不再多想,前去将門打開。

掌櫃的自然不是自己上來的,他身後還有兩個幹苦力的大漢,一人提着兩個大熱水壺,一人提着兩大桶冷水,掌櫃自己則提着個食盒模樣的東西。

商時景不太明白,為了避免露怯,便道:“你們進來吧。”

那倆大漢倒水加水姑且不提,掌櫃的站在屏風後打開了那提盒,一樣樣往外放東西。

“你們怎麽知道我這需要熱水?”商時景雖然并非這個世界的人,但是也清楚這麽晚的時辰,準備熱水要起火燒竈,他們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來,這掌櫃的這麽迅速就能提熱水上來,恐怕是有人早有叮囑。

“噢,巫仙家讓準備的。”掌櫃點頭哈腰,笑嘻嘻道,“他吩咐小人備好熱水,說是今日要飲酒,會晚歸一些,在外頭吹風消了酒意,身上難免不舒服,所以要睡前沐浴一番。”

喝醉酒後其實不該洗澡,不過一來商時景沒有喝得很醉,二來他也想放松放松,便點了點頭,沒再說些什麽。

掌櫃每日迎來送往,察言觀色,看商時景的模樣便知這位不是什麽愛說話的主兒,忙活完就喊着兩個夥計出門去了,臨走前還将門帶上了。商時景等他們走後,才将木栓帶上,屏風後有張高案,放着一木盆的熱水,一套新衣服跟一塊香皂,還有一包樹葉跟幾個散發着香氣的瓶瓶罐罐。

商時景已習慣這個世界總會有些亂七八糟的洗浴用品了。

木盆拿來洗頭發,水加的正好,溫熱适中,商時景對這頭長發毫無耐性,當做衣服一樣搓洗了半天才罷休,然後就直接坐進了桶中。木桶裏的水之前放得約莫很燙,熱氣一股腦蒸進了毛孔,渾身都像是酥軟了下來,他雙手搭在桶上,長長的頭發随意的披散着,有些被他自己壓着,還有些松散在浴桶外,商時景也實在顧不得了,他擡起濕漉漉的臉,一動不動的看着天花板,就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麽。

大腦一瞬間地放空了,香皂大概加了不少香料,聞起來清香無比,他泡在水中,幾乎整個人都要放松的睡着了。

事實上他也的确睡着了,等到理智回歸的時候,水已經冰冷了,好在修士不會被泡得像條皺巴巴的鹹菜幹,靈力順着經脈流淌,水因着這股純粹的真元再度熱了起來。

商時景稍微回暖了暖身體,将頭發擦幹淨後已沒了睡意,新衣裳也被香料薰過,聞起來有種淡淡的香草味,味道跟尚時鏡衣櫃裏的氣味相似,他對這方面沒有研究,不知道準确到底是什麽香料,不過這又不是什麽大事,便也不再多追究。

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

商時景已睡飽了一覺,暫時沒有困意,熱水泡出他深藏在筋骨裏的惰性,他聽見更夫打更的聲音,将窗戶支了開來,卻發現微波粼粼的長河。

客棧修建在岸邊,窗戶很大,能容納一個人坐在上頭,月亮好似還沒有消退,商時景輕身一躍,靠在了窗沿上,支開的窗戶被他的背跟腳抵住了,窗沿并不寬敞,坐起來有種幾乎要摔落下去的危險感,他輕盈的側了側身體,完美保持住了平衡,便擡頭看向了夜空。

明月如晝,光色柔美,亮得仿佛能清晰倒映出人的模樣來,商時景能看見遠處巡邏軍們,他們持着槍,盔甲加身,片刻也未有停歇。

他們雖然辛苦,但卻勝我許多。

商時景不由得悵然若失,想起自己前路茫茫,還不知未來如何打算。

暗夜總是引人思緒萬千,商時景坐在明月之下,清風吹拂,那點血蜜酒早已消弭盡空,他忽然看見對岸有人開了一扇窗,這條河說寬不寬,說窄不窄,遠處有座磚石鋪成的大橋供以通行,兩岸多少還是有些距離,加上對面那閣樓又是背陰處,若非修士耳聰目明,怕是一時也難以察覺。

只不過那人的身影還是看不怎麽清楚,商時景奇怪莫非也是一個賞月之人,然而他那處風景,怕是不如自己這處好。

這個時辰賞月的人,大多都是難以入眠的閑人,商時景不由得有些好奇。

過了片刻,似是隐隐約約從對面飄來了悠揚的琴聲,商時景雖然是正經八百的大學畢業生,但是他們已經抛棄琴棋書畫這套太久了,因而并不太了解什麽專業性的說辭,只覺得那琴音铿锵激越,悠長不絕,戰意澎湃無比,讓他想到電視劇裏那些擊鼓的戰歌伴奏,不由得熱血沸騰。

音樂有一種奇妙的魅力,商時景盡管對此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可還是聽得頗有感觸,恨不得立刻找個人拼個你死我活。然而那琴聲很快又消沉了下去,好似披甲執銳、身經百戰的老将軍瘦了馬,弱了氣,人至白頭,盛年不再。

商時景從未對什麽東西那麽執着過,可聽到這琴聲,仍舊覺得有些難過。

男人的豪情壯志盡付諸東流,是一件凄涼的事,更凄涼的是,他還從未有過這般豪情,這樣的膽氣。

商時景小時候自然也是有夢想的,不過長大之後就被生活慢慢消磨掉了,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慢慢會順從社會而變更,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抗争都抵不過天命,他生來就是如此平庸無奇,人生乏善可陳,命運從來都不曾公平過,天資絕佳的人總是勝過尋常人千萬倍的努力。

他只不過是這條那條象征光輝的路上追累了,選擇了另一條更平坦,更舒服的道路行走的凡人。

更可怕的是,随着時間的磋磨……

商時景忍不住想道。

我也成了這其中習以為常的人,甚至借口這才是現實,這才是真實……

這才是我一敗塗地的緣由。

作者有話要說:我的虐點很少,以前只怕兩個點。

一個是将軍白頭,卻不能戰死沙場,而是功高震主,被囚禁于富貴之中,一身功夫,渾身膽氣,皆盡随着時光碌碌消磨

第二個是凡庸之人追逐天才,倘使一生渾渾噩噩還沒什麽,可他見過光芒,卻發現自己一生,只能見到這一點光芒的絕望跟痛苦。

現在就……沒了【鬼知道我遭遇了什麽】

寫這一章的時候,其實是因為近期遭遇了相關的事,而時景的人物塑造也恰好在此有所轉折。

希望大家的夢想不會最終被生活所吞噬,能夠往自己想要的未來好好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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