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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四海煙濤不是什麽難事。

巫琅并不在意商時景與易劍寒不知緣何而起的深厚交情, 也沒有追根究底商時景為什麽非要将祝誠跟宋舞鶴二人送到煙濤城,他只是召喚來白鶴, 讓它送三人一程,這白鶴迎風而長,體型說大就大, 要小就小, 原先坐巫琅與商時景兩人就已再無處可下腳,這會兒三人坐在它的背上竟還綽綽有餘。

兩人在鬥法這幾日一直都呆在一塊兒,盡管張霄也有來, 不過他都跟自己那幫兄弟待在一塊兒,他平生最怕尚時鏡笑眯眯的模樣,知道自家三弟不來鬥法,連打起架來都酣暢淋漓了許多, 自然也不會來客棧裏讨晦氣, 因而來得雖是兄弟三人, 但事實上商時景卻總覺得只有巫琅與自己來了。

巫琅讓白鶴送他們三人, 自然是不會一起同行。

待在一起時偶爾會提心吊膽, 可臨到分別了, 卻又有幾分不習慣,商時景一下子沒回過神來, 這幾日他已習慣與巫琅同行,對方忽然要離開,內心也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他對巫琅有懼意,同樣也有親切之意, 出于謹慎,商時景還是多問了一句:“兄長此行,可是有何要事?”

“無常托了我一件事。”巫琅聽他詢問,略有些詫異,不過倒也并不隐瞞,含笑道,“說來倒也算是與你相關,你很是看重的那個年輕人,叫虞忘歸的那個,無常托我尋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巫琅對煙濤城興致缺缺,對易劍寒也沒什麽再見的打算,更何況,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鬥法這幾日他已與此人相處足夠,了解的七七八八,時鏡近幾日盡管苦悶些許,然而等尋到雙生果,兩人便也都解脫了。

詹知息心中有傷,整日流連鏡湖島,手心手背都是肉,巫琅知道尚時鏡沒什麽大事後,一顆心也就放了下來,自然又想起了受情傷的五弟來,想到他心中酸楚難過,偶然口不擇言也是正常——更別提他說得本就是實情,那日自己所說的話,未免過重了些。

找虞忘歸,幫着尋雙生果,安慰詹知息。

一樁樁一件件都離不了巫琅,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與安排,他自是不可能再跟商時景再一道走下去。

巫琅是什麽心思,商時景自然是不知道的;同樣商時景是什麽心思,巫琅也當然不清楚。

岳無常想尋虞忘歸?

這要是張四格漫畫,商時景腦袋上的問號怕是能擠破所有格子,他愣是想不出來岳無常找虞忘歸要幹什麽,事情又是好是壞,不過無論是好事壞事都不必了,如今是多事之秋,商時景只盼着早點吃下雙生果擺脫尚時鏡,至于虞忘歸,還是讓他待在煙濤城裏先猥瑣發育,成長完了再說。

不管好壞,岳無常這個麻煩,他是不打算讓虞忘歸眼下沾上,巫琅不知虞忘歸的下落,五湖四海盡可找去,權當他旅游了。

至于現在能用的人手裏頭,宋舞鶴倒不指望了,他要是能敞開心扉重新用昆侖珠修煉好,幫忙守個煙濤城,商時景就感激不盡了,自打跟宋舞鶴見過面之後,他就把這人列入了買一送一行列裏的贈品。想跟宋舞鶴這樣的人做朋友并不妨礙商時景評估他對自己的價值,要說真正能用上手的,反倒是祝誠,這個人看起來很陰險,不過要說靈活變通,也顯然是這種邪道上的才适合。

更何況他們倆是彼此的把柄,長遠的不敢說,近期內是鐵定會老老實實呆在煙濤城內,等到風頭過去……等到風頭過去,說不準虞忘歸都要成地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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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打穿越到現在,也沒有多少光景,商時景卻覺得好像過去許久,久到連他都裏裏外外的變了一個人。

祝誠倒覺得煩悶,他是個很自來熟的人,往日裏不熟悉才多加試探,可現如今三個人都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姑且不管鬼師這人是不是牽着螞蚱繩子的人,總歸在他跟宋舞鶴這兩只螞蚱眼裏頭,他們三個算是一夥的了,自然肚子裏就多出了許多說不完的話來。

哎,小鶴本來就是個話少的,沒誠想幾十年沒見,鬼師這人也成了個啞巴。

真讨人厭。

祝誠覺得很煩,他一煩,就很想說話,想發牢騷,想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宋舞鶴對祝誠了如指掌,看對方的模樣就知道他這幾日一人行動憋了多少廢話,不由得挪了挪位置,雖說這鶴背上沒有什麽地方可以供以變動,不過離遠一些,似乎也叫人安心了些。商時景自然不知道一個斷了左右女朋友的男人還有心思繼續當個話痨,因為他本人不是個話痨,所以自然想不到話痨的興致能好到什麽地步。

說話還得有個由頭,半夜兩人說悄悄話是一回事,白天光明正大問又是另一回事。

祝誠賴在鶴背上,也渾然不管商時景願不願意,有沒有心情搭理他,就自顧自得開了腔:“鬼師大人,先前我問你不說,現在總能開口了吧,你這麽盡心盡力的幫我們,到底是圖了什麽。你給個實話,既不求財,也不求力,總不能是求人,對了,求人這事兒吧,也是有個章法的,你看是想求個色,還是想求個命。”

商時景被他說暈了,不過到底從這堆廢話裏總結出了重要信息,淡淡道:“我若是求色,何必麻煩找你們二人。”

“說得倒也是。”祝誠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深以為然道,“你身旁那個大美人就算跟關素衣相比,都不落下風,你要是求色求到我們兩個人頭上,那才真的傻得透頂了,不過倒也說不準,陵光君美豔兇戾,威名遠揚,不是我胡說,你這小胳膊小腿的,還真擋不住人家一根手指,退而求其次,那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商時景簡直懷疑祝誠是換了個芯子,可看宋舞鶴心如止水的模樣,又好似習慣了祝誠這個德性,于是又轉而懷疑自己到底是幹了什麽才激發了他這麽自戀的第二人格,于是只好又道:“我不喜歡男人。”

不過他又想道:巫琅的确生得很好看。

只不過這話由祝誠說來,實在讓人覺得古怪。

其實不光是商時景在心底奇怪祝誠性情大變,連祝誠都奇怪尚時鏡怎麽變了性子。

當初祝誠是真正見過鬼師的手段,尋常人早就被駭破肝膽了,他雖沒到那麽不堪的地步,但也做過幾回噩夢。卻沒想近來對方竟是心軟了許多,求生欲喝令他住嘴,不過由于這玩意在之前已經鼓噪了太多次,祝誠幾乎沒怎麽多想就把它捏扁丢到了角落裏頭去。

被鬼師盯上的人,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祝誠向來心髒,自己吓自己的事極少會做,因而想通了反倒暢快,倘若當初尚時鏡要故意折騰他,那自然也不用這麽麻煩,就算那冊子惹人生氣了些,不過也沒觸及到生死,更別提如今宋舞鶴跟自己同行,祝誠哪還有什麽可怕的。

如果不關系生死,那就是自己還有價值。

他既然沒了性命之憂,那麽話自然也就越說越多了。

四海煙濤是九老仙都之中不說最神秘,卻也鮮少有人進入的地方,原因倒也簡單,進去沒什麽太大的意義。祝誠走南闖北這麽多年,海邊淌過不少,連水底宮也走過數遍,卻沒怎麽進過煙濤城,原因更簡單,藍悅是個愛吃醋的情人,她聽說鲛人海的雌鲛人各個生得美若天仙,自然是怕這偷賊順道拐個彎兒,沒進城倒下了海,丢了貞操倒不怕,只怕丢了小命。

跟宋舞鶴有關的丢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祝誠對四海煙濤很是好奇,他記得鬼師曾在幽冥鬼獄裏身居高位,還不是說叛逃就叛逃,叛逃先還點了把火,燒得鬼獄尊主險些喪命,那尊主至今仍不舍得殺他,也不知道是因着什麽。

其實比起尚時鏡,祝誠倒還挺喜歡尊主的。

畢竟強大到能坐九老仙都當年第一把交椅的鬼獄之尊自然有他作為強者的氣度,生死對他來講稀松平常,因此偶爾冒犯到他,倒無傷大雅。

像是祝誠這種喜愛作死的人,自然喜歡這種寬宏大量的人物。

商時景其實對祝誠的需求要更大一些,他知道像是祝誠這樣的人,往往知道許多人不知道的秘密,就好像是對方無意脫口而出的那句“陵光君”一樣,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這個人丢進石磨裏頭研磨,将所有知道的東西都壓榨出來,一滴油都不給剩下,不過無奈的是,他不能這麽做,非但不能這麽做,他還要想辦法讓祝誠的胳膊重新長出來。

至于胳膊這件事,他沒有什麽頭緒,肥鯨說不準有。

祝誠百般聊賴,見撩騷了幾句,商時景仍然不入套的模樣,又開口道:“對了,尚道友,我想知道你幹嘛非帶我們去四海煙濤不可,易劍寒就算跟你關系不錯,也未必肯要我這麽個已死的□□煩,再加小鶴這樣的拖油瓶吧?”

他與宋舞鶴年齡相仿,誰也不肯服小,因而宋舞鶴喊他誠弟,他喊宋舞鶴小名,各自都以兄長為居。

宋舞鶴垂眸養神,并不理會,知道倘使回了嘴,對方便會越說越來勁。

商時景淡淡道:“你不曾上門,又怎麽知道他不願意?”

這麽一說,祝誠就來了勁兒了,他若非沒有胳膊,估計都要掰着手指數起一二三四五來給商時景舉例了,然而縱然欠缺正常的零件,祝誠照舊有辦法,他搖頭晃腦了好一會兒,細細數道;“第一,我雖然在名義上已死,四海煙濤也不是什麽常有人造訪的地方,可畢竟昆侖珠下落不明,倘使我在煙濤城被發現,易劍寒怕是要惹上很大的麻煩。”

“不錯。”宋舞鶴聞言贊同道,“岳無常與師尊怕是都無法忍下這口氣。”

“第二,我之前便已經說過了,你既是什麽都不求,我自然也什麽都不會給你,易劍寒沒得什麽好處,卻要惹上一身腥,他又不是生來就為了受苦受難造化世人的,憑什麽要淌這渾水。”祝誠又把頭一歪,商時景真擔心他會把腦袋甩飛出去。

“第三……”

商時景沒等他一條一條陳列出來,只是看了看祝誠,淡淡道:“他會收留你們,因為是我帶你們去的。”

“只憑你?”祝誠也沒被打斷的不高興,反倒是一挑眉,略有些揶揄的問道。

“只憑我。”

祝誠盯着商時景複雜的看了許久,忽然道:“難怪我看你面犯桃花,沒想到原來你跟易劍寒是這種關系,我就說嘛……不能找個腦子有病的情人,可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哎,這麽一想,我眼光真是不錯,找了阿悅這麽聰明的女人作陪,她一知道我要去盜昆侖珠,頭都不回的就跑——啊————”

凄厲的慘嚎忽然響起,萬長空不知何時出現,一把抓住祝誠的肩膀就往下抛去,這白鶴飛得又快又高,雲霧綿綿自身旁穿梭而過,祝誠掉下雲層之後立刻沒了蹤影。

宋舞鶴不由得松了口氣。

商時景看得稀奇,問道:“怎麽,你一點都不緊張嗎?”

宋舞鶴平靜道:“你費心救他,難道會為幾句廢話殺他嗎?”

說得不錯,商時景自然不會殺人,他連殺雞都不敢,之所以将祝誠丢下雲層,自然也是有相應的手段。這手段也是巫琅教他的,這白鶴很通人性,巫琅本是擔憂宋舞鶴跟祝誠有什麽未出的底牌,倘使萬長空一人難以應付,還有白鶴可以助陣,卻沒想到人家底牌還沒出,商時景就已經被祝誠說話的聲音逼瘋了。

商時景輕輕一拍白鶴的脖子,那雙翼展開,便一個猛子紮下雲海,風勢呼嘯,雙翼輾轉,迅疾猶如閃電,卻見着祝誠正輕飄飄的往下落,沒半晌就追了上去,白鶴将他銜在嘴裏。那處不比鶴背上安逸,有沒什麽靈氣護着,祝誠開口就吃了一嘴的風,吼聲還不如風聲大,讨了個沒趣就閉嘴了。

“他一直這麽煩人嗎?”商時景問道。

萬長空占據了之前祝誠所坐的位置,現在好了,商時景不愛說話,宋舞鶴是半個啞巴,萬長空幹脆就是個啞巴,沒了祝誠,連風都像是清靜了許多。

“不錯。”宋舞鶴平平淡淡的說道,“一直如此。”

商時景不是很喜歡祝誠,不管是對方的性格,亦或者是對方的手段,還有就是曾經吃過對方的暗虧,都注定了他不可能喜歡祝誠,不過這并不妨礙他清楚的認識到祝誠比宋舞鶴更有價值。撇開真正的用途,作為朋友閑談這回事,商時景倒是更喜歡宋舞鶴,祝誠打開了話簍子,雖說他本人被丢了下去,但好歹氣氛沒有那麽僵硬了,商時景就幹脆接着話跟宋舞鶴繼續說了起來:“你的琴藝很好。”

宋舞鶴點了點頭,寵辱不驚的模樣:“多謝。”

“他問了那麽許多,你什麽都不好奇?”商時景并不覺得尴尬,他想祝誠話多,宋舞鶴話少,兩個人倒是絕佳的一對互補。

宋舞鶴淡淡道:“我并不怕死。”

一個人倘若死都不怕了,自然是沒有什麽可恐懼的。

換句話來說,宋舞鶴早在萬骨窟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他這人生平最重名聲,那本冊子叫他顏面盡失,倘若不是祝誠突然“死而複生”,恐怕他的魂魄都已經走到土伯的嘴邊了。不過縱然如此,其實宋舞鶴對未來也并未抱多大的希望,他如今活下去,只不過是記挂祝誠的安危。

“世上遠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商時景猶豫了片刻,想到身體裏的尚時鏡,他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還會再冒出來,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突然昏迷一次,又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斟酌了許久還是提醒了一聲。

不過也許對宋舞鶴而言,這句提醒更像是威脅。

宋舞鶴看了他一眼,平靜無波的回道:“我已見識過了。”

商時景啞口無言,知他是在說那本冊子的事情,這是尚時鏡的鍋,可是他卻不得不背,郁悶煩惱也無濟于事,因而鶴背上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有時候世事就是這麽矛盾,你想與人家做朋友,人家卻未必願意與你做朋友。

鶴身不小,可祝誠的聽力也不差,就算夾雜着風聲,也能隐隐約約聽見鶴背上傳來聲音,只是不過片刻就安靜了下來,不由得哼哼了兩聲,暗道:就你們兩個悶葫蘆,還能說出什麽東西才見鬼咧。

祝誠待在鶴嘴裏長籲短嘆,恨自己時運不濟,認識的至交是個悶葫蘆,連摸不清楚底細的鬼師也是個啞巴。

就算要死,難道也不能叫人死得痛快些嗎?

當然,倘若是能不死,祝誠自然也不想死的,否則他也不會乖乖跟着商時景一路過來了。

煙濤城又換了個方位,這次的迷霧陣又有改進,若非彩虹光照露出新建的水運儀象臺那上頭的奇光異彩來,說不準白鶴還要再白飛幾個行程。

商時景不知道那是什麽玩意,不過這片海域上能有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絕是逃不開四海煙濤的,他自然也就驅使白鶴降落。

四海煙濤的結界沒破,商時景在快要降落的時候燒毀了一只紙鶴,這紙鶴可做通訊用,自然也可以拿來通知對方。

果然白鶴還未降落多久,四海煙濤的結界就開了一角,白鶴立刻沖入其中,盤桓了數圈,便見得城門大開,來迎接之人就是易劍寒。

多日不見,肥鯨瘦了許多,厚厚的白狐裘披在他身上卻不顯得單薄,反倒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威懾。商時景坐在鶴上看他,只覺得他的氣度已與往日不同,神态有些憔悴,卻也慢慢顯露出一種森寒的冷意來,有時候一晃眼,幾乎以為此人就是原裝貨。

四海煙濤之中無風,商時景便又聽見祝誠的聲音了,他稀奇道:“煙濤城一個守門的就這麽有氣勢嗎?天尊怕是都沒這麽大的威風,用這樣的人物來當看門的。”

宋舞鶴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平靜道:“誠弟,他便是易劍寒。”

祝誠立刻啞了聲音。

兩人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然而時過境遷,分明沒過去多久,卻好像什麽都變了,一時心境都不如之前那般愉快輕松,最終面面相觑了片刻,還是易劍寒開了口,他微微笑道:“來者是客,請進吧。”

衆人下了白鶴,白鶴便從結界口又飛走了,片刻都不肯多待,想來是回巫琅身邊去了。

商時景看得出來他心情沉重無比,便說起了輕松些的話題:“你城裏頭又新建了些什麽?”

“吳先生想研究星象,研究出了個簡單的天文臺。”易劍寒簡潔道,“你有興趣的話,過些時間去看看吧。”

商時景當然沒有興趣,他嘆了口氣,想起紙鶴上寫的東西,不由得輕輕拍了拍易劍寒的肩膀,輕聲道:“想開些,日子還長着,咱們總要走下去的。”他想了想,又道,“咱們兩個人總是能夠走下去的。”

這才叫易劍寒臉上勉強恢複了些笑容,他轉過頭來看了看宋舞鶴與祝誠,又道:“你們二人進了我煙濤城,便是我煙濤城的人了。”

祝誠嘟囔了幾聲,約莫是上了賊船之類的話,卻沒有反駁;宋舞鶴皺了皺眉,又看了看祝誠,半晌也沒說話。

他們兩人的仇家都不少,倘使易劍寒不施手庇佑,也是無處可去。

宋舞鶴開口問道:“不知城主如何安排我們?”

雖說四海煙濤是個海納百川之地,但祝誠跟宋舞鶴自然不會傻白甜到覺得商時景花耗這麽多心力只是為了讓他們來安度餘生。

“沒有。”易劍寒的語氣透着徹骨的寒冷,說出來的話卻并不殘酷,“我會幫你們治傷,你們倘若願意,以後可以幫忙守衛煙濤城;如果不願意,也可以随意在此找個地方落腳,自己造間房子就是了,只要不給我惹麻煩,我也懶得管你們。”

祝誠跟宋舞鶴面面相觑,兩人皆有些反應不過來。

尤其是祝誠,簡直要懷疑起這易劍寒是不是什麽聖人化身下凡來的了,他遲疑了片刻,又問道:“易城主當真毫無所求?”

易劍寒這才像是想起什麽,轉頭道:“那倒也不是。”

祝誠頓時來了精神。

“我這有個少年,缺個練手的人,待你傷好了,就陪他過過招,不用留情,也不需要顧忌什麽武道規矩。”易劍寒想了想,又看向宋舞鶴道,“至于你……我這兒有群孩子,你倘若願意,可做個論道的先生,我知道你們名門正派麻煩規矩多,我也不要你昆侖宮什麽心法秘籍,我自己有,只是缺個引道的人。”

天底下的功法何其之多,各家各派都不相同,然而唯有一點是互通的,那就是道,修行上的許多困惑都是同樣的,剛入門的弟子除了在功法上的問題,更多的就是道心不穩,因此許多名門正派也會安排坐而論道這樣的活動,各家集在一處,互相談論心得。

祝誠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話來,悻悻道:“不守規矩這活我可拿手了。”

宋舞鶴卻是細思許久,沉沉點頭道:“好。”

商時景倒是聽出苗頭,便問易劍寒道:“他怎麽樣了?”

“不是很好。”易劍寒輕輕嘆了口氣,轉頭看向了商時景,神色流露出幾分委屈來,又強行忍了回去,故作無所謂道,“你怎麽樣?我想你比我肯定要辛苦的多了。”

祝誠不知為何露出了八卦臉,一幅“果然如此”的模樣,倒是宋舞鶴微微皺眉,不知心中想些什麽。

商時景看了看他們兩人,搖頭道:“還是回去再說吧。”

四海煙濤并不常有新居民,衆人看着臉生的二人很是稀奇,有不怕生的少年把大半個身體拱出窗外,好奇道:“城主城主,這幾位是客人嗎?”

易劍寒轉頭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他們要住下來的,最近沈大娘他們是不是在春敷巷裏造了新屋子?”少年嘿嘿笑了兩聲,露出明顯無比的兔牙來,卻不回話,一下子縮了回去,把窗戶也關上了。

四海煙濤什麽人都有,愛釀酒的,愛造船的,自然也不會缺少愛建築的。

祝誠跟宋舞鶴跟着易劍寒一路行來,卻是大開眼界,煙濤城并不算繁華,可并不缺少人氣,無論四人走至何處,均是熱熱鬧鬧的,甚至熱鬧的有些吵鬧了。這環境是祝誠再喜愛不過的了,他左瞧瞧右看看,有些人會與他們打招呼,有些人則專注着自己品茗下棋,不像個修仙之地,倒像個世外桃源。

只不過一路走來,也沒有幾個修為高深的,祝誠摸着下巴尋思了片刻,暗道四海煙濤城難不成專門收留吃白飯的不成?

春敷巷是一條花巷,并不是那種風月之地,而是名副其實的花巷,四處都種滿了花草,這兒本是些植物愛好者開辟出來的雅地,專門拿來培育珍惜品種,後來就變成了個奇花異卉争奇鬥豔的場所,城內有幾人正好想造個隐世清幽為主題的地方,就與春敷巷裏住着的那幾名種花人洽談下來,他們造屋,其餘人種花擺設。

屋子都不大,不過該考慮的地方都考慮到了。

有些只用竹子,也有只用木頭的,這些種花人木系法術用得精湛無比,只要有一把種子乃至于樹苗,就缺不了什麽木材。

易劍寒也懶得多說什麽,把祝誠跟宋舞鶴丢給了沈大娘,只簡單說讓他們住在春敷巷,又多添了兩句,叫沈大娘好好照顧他們兩人,讓兩人明日到城主府去,就帶着商時景一同離開了。

虞忘歸到煙濤城已經有好多天了,少年人在煙濤城吃飽穿暖,個子都抽着長,四海煙濤靈氣充裕,只是城民們多數沒什麽修煉的心思在上頭,倒也有少數有這個心思的,基本上都成了四海煙濤的武衛了。

只不過四海煙濤風氣如此,鮮少有人能感覺到壓力,沒有壓力自然也沒有動力,縱然有修煉狂魔在,也懂得生活情調,不像是虞忘歸這麽拼命修煉,倒是虞忘歸來了之後,帶動了不少武衛努力練劍修行。

只不過是短短數日不見,虞忘歸的修為就暴漲了許多,他眼珠隐隐泛紅,見着商時景略有些驚訝,卻也沒了往日稚嫩的模樣,只是稍稍拱手,不冷不淡的模樣。

真有意思。

商時景苦中作樂的想道:明明誰都沒死,偏偏大家表現的就像待會兒要奔喪一樣。

兩人說話并不避諱虞忘歸,商時景仔細看了看虞忘歸的臉,半晌才道:“他還是練了這《殺譜》?”

《殺譜》是虞忘歸早期逃亡時得到的第一本功法,以殺入道,殺的人越多,力量就越強,然而心智也會逐漸迷失瘋狂,虞忘歸就曾因此陷入半瘋魔的狀态。這功法嗜血,進入瘋狂狀态後實力翻上數倍,借着這本功法,他才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裏活下來。

殺生證道,也是一條好路子,這功法不是不好,只是極少人能駕馭住。

這時的易劍寒大可以選擇更好的,其他的,甚至于中期一些的功法給他。

易劍寒嗯了一聲,淡淡道:“我要他練的。”

虞忘歸睜着眼睛看了看他們兩人,無端皺了皺眉,這許多日子裏,他發現世界與自己所想的竟是完全不同的,就連這位煙濤城城主也有許多張截然不同的面孔。他曾在那寒潭洞內叫自己枕着他的雙腿,也曾在那神秘人面前肆意歡笑,然而自己來到煙濤城之後,他就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

“你要他練的?”商時景打量了虞忘歸片刻,最終沒有把心裏的疑問對易劍寒吐露出來,而是緩緩道,“你練得如何?”

虞忘歸簡潔道:“還需要時日,我才能打敗易劍寒。”他說這話時,緊緊盯着易劍寒,年輕的面孔上煞氣溢出,看得商時景心驚肉跳,可肥鯨卻好似滿不在乎一般,這些日子不光是他有所變化,整個煙濤城都變了許多。

商時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他也不知道說什麽。

好在易劍寒也是這麽想的,很快就讓商時景跟自己一起回到房間裏去了。

兩人分別的時間并不算久,經歷的東西卻都太多了,商時景說不上自己與岳無常甚至于尚時鏡的鬥智鬥勇,滿心疲憊到此刻才能安心卸下。易劍寒呆呆看了他片刻,半晌才擠出一個笑容來,神态從悲傷歸于平靜,他似是想要開口,卻忽然哽咽了起來,說不出一個字。

“這些時日,你辛苦了。”商時景沉默半晌,緩緩道。

“你也是,辛苦了。”易劍寒這時才有了些肥鯨的模樣,他長長的松了口氣,淚水突兀就從眼眶裏掉了出來。一個大男人哭起來自然不會好看,易劍寒急忙抹了抹眼睛,把眼睛附近都擦紅了才罷休,他哽咽道,“我快撐不下去了,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天哥,還好你來了。”

商時景安慰他道:“我暫時不會走了,你告訴我,紙鶴上到底是什麽意思。”

易劍寒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小聲道:“我殺了人,我沒辦法,虞忘歸練了《殺譜》之後出現了點問題,可能是蝴蝶效應,他提前得到了洞府,然後被個老鬼盯上了。那老東西追殺了他一路,然後跟着一起來了四海煙濤,趁着雨眠救虞忘歸的時候,進了結界,我想放他走的……是他要動手,我沒有辦法,他殺了雨眠,還想要屠城,我……我……”

“不關你的事。”商時景柔聲道,“你是自衛,你沒有辦法的。”

易劍寒搖了搖頭,幾乎泣不成聲道:“不是的,不是……我知道,我是真的想殺了他,而且只要我想,我就可以那麽輕松的殺了他。我毫不猶豫的用了老龜的力量,把他殺了之後,丢進海裏喂魚,我當時一點都不覺得怕,只覺得快樂,舒暢,覺得他活該……”

商時景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他緩緩道:“肥鯨,我們活在野獸的世界裏,這種感覺,你記得就可以了。”他伸手指了指易劍寒的心髒部位,輕聲道,“記住這種感覺,別讓自己淪為同樣的野獸。”

“尚時鏡不在乎死多少人,鬥法的那些人也不在乎。”商時景淡淡道,“在他們看來人命不值一提,你我說不定以後也是要殺尚時鏡的,我們不殺他,他就會來殺我們。”

有什麽東西好像堵住了商時景的喉嚨,硬邦邦的,吐不出來,吞不下去,商時景艱難而生澀的說道:“在這個世界上生死就這樣尋常,可是我們不能太墜入這其中,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做自己該做的事。你會這麽想,說明你還是正常的,你還沒有改變,你還是肥鯨。”

“真的?”易劍寒擡起頭來看他,目光裏充滿了希望,“我還是一樣?我沒有變?”

“對。”商時景點了點頭,堅定道,“你要記得,無論以後這種事發生多少次,你都不能變,不要變得麻木,也不要變得不在乎,在這個瘋狂的世道行走,清醒跟理智大概是我們僅剩下的……東西了。”

易劍寒看起來好多了,他像是被商時景說服了,終于舒展開了眉頭,破涕為笑道:“我就知道,我覺得我做得沒錯,卻又總覺得我做錯了什麽,聽到你的說法之後,我心裏好受多了,每次見到你,我就覺得我還是肥鯨,而不是慢慢的,越來越像易劍寒。”

商時景看着他疲憊而冰冷的眉眼,心中暗道:你的确……越來越像易劍寒了。

只不過這句話不能說。

商時景給兩人倒了茶,易劍寒稍稍整理了下情緒,又笑道:“說說你的事吧,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他的模樣看起來很正常,商時景卻不想給易劍寒再多添無用的恐懼跟憂慮,生怕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于是只道:“沒什麽,我這邊倒是一切都好。”他想了想,又說道,“祝誠與宋舞鶴這兩人現在一個是明面上已死,另一個是昆侖宮棄徒,你收留他們,會不會有什麽太大的麻煩?”

易劍寒擺了擺手道:“沒什麽麻煩,煙濤城一年能來幾個人,我一個人也指點不了虞忘歸,他學得越來越快,有些東西我不知道怎麽教,你找來他們倆,倒是正好。對了,聚陰棺我已經拿出來了,只等雙生果了。”

眼下人手不夠,他們倆只能自己親身上陣,易劍寒又不能出城,可謂是坐困圍城,只能靠擁有萬長空的商時景。

雙生果的事,卻也不急,一來商時景需要好好休息;二來他現在對尚時鏡毫無辦法,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三來尚時鏡的事情不能說,可這次鬥法之行,卻還有許許多多的要點得問肥鯨個詳細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隔了幾十章終于又回到煙濤城了,兩個人都變了很多啊_(:з」∠)_

其實最後那段,算是我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吧

初心不忘,人在毫無枷鎖的情況下會輕易放棄自己曾經守護的東西。

克制跟堅守,行走于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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