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深意

深意

虞秋挽着蕭青凝的手臂快步朝門外走去,身後是雲琅如話本子裏的惡人一樣刺耳的得意怪笑。

門檻就在眼前了,再有兩步就能跨過。馬上就能把許伯骞的歹毒謀劃告訴蕭青凝了,馬上就能讓她擺脫上輩子的命運了

虞秋知道自己運氣不好,但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能倒黴到這地步。——有一人先她們一步邁進來,正好擋着兩人去路。

再一次,雲珩非常巧合地出現在她面前,笑吟吟道:“巧了,我才收到消息說五弟胡鬧了過來抓人,沒想到竟又碰上蕭小姐與……”

他目光偏移,黝黑眸子轉向虞秋,尾音輕飄飄地打着轉兒,“虞小姐。”

虞秋渾身泛起雞皮,心底一驚,腳下發軟,險些直接癱軟下來,幸而緊挨着的蕭青凝反應迅速,察覺她的異常急忙暗中撐住她,順勢與她一起福身見禮。

僅憑一雙眼睛能認出一個人嗎﹖興許是能的,但不排除有錯認的可能。蕭青凝不知道虞秋怎麽得罪的雲珩,記得她說過雲珩只見過她的雙眼,于是扶住虞秋手臂,捏她兩下暗示她鎮定。

可一轉眼,見虞秋面龐上的驚恐已經來不及遮掩。

雲珩嘴角愉快地勾起,看見夢中清冷端莊的神仙姐姐露出這副膽小怯弱的真面目,他心情好極了,故作關懷地問道:“虞小姐怎麽怕成這樣﹖是因為我嗎﹖”

虞秋乍看見他,既怕他認出自己,又怕他篤定自己與五皇子是一夥的,情急之下,方寸大亂,連敷衍答話都不會了。

這時蕭青凝略微側身将她半擋住,道:“太子見諒,虞秋她來時碰見了我母親……”

蕭青凝話只說一半,給人留下了足夠的想象空間。

蕭虞兩家的事不算人盡皆知,但京中有些門路的都知道。

她這一句話把虞秋的反常帶到兩家家事上,是為虞秋解釋,也是示弱。都提到別人家難以啓齒的私事了,但凡有點禮數,都不會繼續追問。

而提到禮數與仁德君子風範,眼前這位太子恰是因此而廣得美名的。

雲珩的目光從弱小可憐的虞秋身上移開,轉向從容冷靜的蕭青凝,忽然就明白“神仙姐姐”那身冷然模樣是哪裏學來的了。可惜只學了個表象,沒學到腦子與心眼。

這位蕭家大小姐可比虞秋機靈多了,若是夢中人換成了她,雲珩不保證自己能這麽快将人揪出來。

朝二人歉然一笑,雲珩看向雲琅。

虞秋呆愣愣的,等雲珩越過她走進店中,才不可置信地回望蕭青凝。事情就這麽解決了﹖他沒認出自己﹖那是不是以後都不用躲避了﹖

蕭青凝只默然沖她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太子來到,就由不得雲琅繼續放肆了,蕭玉烽有救了。

然而雲珩不比雲琅,須得小心應對。

“五弟。”雲珩喊道。

他的聲音越是溫和,聽在虞秋耳中越是可怕,好在他現在的目标不是自己。虞秋往蕭青凝身後縮了縮,暫時将心放回肚子裏,靜默觀察着事态變化。

就在他們說這幾句話的功夫,雲琅已經拽着蕭玉烽溜到另一邊的側門去了,聽見雲珩喊了一聲,他停住,松開蕭玉烽,腆着臉笑道:“皇兄,我請蕭公子幫我挑硯臺呢,沒有胡鬧。”

這話是沒什麽可信度的,畢竟他手中折扇不知何時已經塞到蕭玉烽衣襟裏了。

“不信你問蕭公子。”他試圖辯解,同時擠着眼威脅地看向蕭玉烽。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的蕭玉烽狼狽地掏出衣中折扇,随便攏了攏衣裳,趕緊朝雲珩拱手行禮,然而他這一彎腰,衣襟松垮露出了白色裏衣。

蕭青凝眼角一抽,終于意識到親弟弟離了自己也不行,連忙快步過去。

她擡步時稍微帶了下虞秋,但是虞秋反應慢沒能及時跟上,察覺到時蕭青凝已走出了兩步。

她急忙去追,腳步方才擡起,雲珩向右方側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好擋在她與蕭青凝之間。

虞秋倒抽一口涼氣,腳後跟落回原處不敢再亂動,現在她唯一能慶幸的就是雲珩是背對着她的,讓她不用直面那雙看不透的眼眸。

虞秋兩手緊緊攥在一起。沒事的,雲珩沒認出她。

她只要安安靜靜地做一個被姨母傷了心的怯弱姑娘就行,等那可怕的皇家兩兄弟走了,就能與蕭青凝獨處,然後将許伯骞的事情告知與她,就可以直接飛奔回家去了。

什麽将軍府的壽宴都與她無關,她只是個足不出戶的深閨小姐,只要不踏出府門,就再也不會與雲珩這個外男見面

“雲琅。”雲珩聲音沉下,喊了他全名。

雲琅腦袋喪氣地一耷拉,不情不願地對着蕭玉烽道:“我只是想讓你幫我拿扇子,沒有要弄亂你衣裳的意思,對不住,蕭公子。”

蕭玉烽剛在蕭青凝的遮擋下勉強整理好衣裳,一手虛擋在身前,另一手中的折扇燙手般無處擱置,此時硬着頭皮開口:“無礙,無礙……殿下,你的扇子……”

雲琅伸手去接。

閉合在一起足有八寸長的折扇,他明明能從另一頭接過,偏要将手使勁往前伸,貼着蕭玉烽的手指接過扇子。

蕭玉烽手腕一抖,折扇脫手,然後面如菜色,極速将手背在了身後。

寬敞明亮的玉器店裏,旁觀的三人看得清清楚楚,雲琅在接扇子時朝蕭玉烽手指尖摸了一把。

“雲琅。”雲珩又喊他一聲,聲音低沉,暗含警告。

“嘿嘿……”雲琅厚臉皮地咧嘴癡笑。

雲珩掃他一眼,面朝蕭青凝道:“今日是雲琅無禮,諸位想要什麽随便挑,就當是雲琅給諸位賠禮。”

“這……”蕭青凝委決不下。

他要賠的是雲琅意圖輕薄蕭玉烽的禮。京城中人都知道雲珩向上孝敬帝後,往下親和弟兄,禮數周全,德行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尤其是五皇子與六皇子搬出皇宮後,沒有了皇帝管束,兩人時常惹禍,每次總是雲珩押着兩人前去賠禮致歉,已是習慣。

皇家當然不會在乎這點兒銀錢,讓他賠了禮也好,省得以後總惦記着這事。

蕭青凝行禮道:“如此,多謝兩位殿下。”

雲珩颔首,轉向一聲不吭的虞秋:“虞小姐也一起吧。”

虞秋木頭人裝得好好的,冷不丁地被他點名,心尖直哆嗦。她恨不得與雲珩隔開十萬八千裏,哪敢要他的東西,來不及動腦,嘴巴已經由着本心拒絕了,“不用,我不缺這些”

話說出口,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好像說錯了話。在場幾人的身份哪一個都比她高,肯定都是不缺的這些東西的。

“虞大人位居戶部侍郎,他的掌上明珠當然不會缺這些。”雲珩笑着說道。

虞秋被他笑得心驚肉跳,她總覺得雲珩話中有話,而且着重提“戶部”是什麽意思啊﹖不會是懷疑爹爹私下裏吞占官銀了吧﹖

她不确定雲珩話中意思,心中忐忑,怕又說錯了話不敢再開口辯解,眼睛飛快地眨着去看蕭青凝。

蕭青凝朝她走來,蕭玉烽步步緊跟着,雲琅就像那被吊了根蘿蔔的驢子,目光緊随着蕭玉烽,人家走一步,他就挪動一步。

這場面有點滑稽,但虞秋笑不出來,只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蕭青凝,可憐地盼着她來解救自己。

“虞大人僅有這一獨女,自然是要嬌寵着的。”蕭青凝不負所望,簡單給虞秋的話做了解釋,接着自然而然地繞過雲珩,牽住虞秋的手道,“今日我娘對你冷眼,這樣吧,我也送你一樣東西,算是替我娘向你賠禮,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虞秋今日根本就沒見過蕭夫人,就算見了,蕭夫人最多就是無視她,斷然不會有什麽冷眼。但蕭青凝這麽說是為她解圍,于是虞秋順着她的話乖乖點頭。

蕭青凝重新面向雲珩,神色自若道:“上次太子未将我與虞秋會面的事情說出,還未答謝太子。”

虞秋知道她說的是上回湖畔碰面的事,也是,那之後她與蕭青凝仍有聯絡,應當是雲珩幫着保密了,是該與他道謝的。

因為方才說錯了話,虞秋不敢再随意開口,但順着蕭青凝的意思鹦鹉學舌,總不能再出錯了吧﹖

虞秋嘴巴張開,一句“多謝太子”到了嘴邊,音節尚未發出,雲珩已回道:“小姐放心,今日之事也不會傳至蕭太尉與令尊令堂耳中。”

“多謝太子。”蕭青凝極為順暢地道謝,輕拽着虞秋又向他行了一禮。

虞秋的嘴巴默默合上,硬生生把那與蕭青凝所言一模一樣的四個字咽回肚子裏。

人家對話都結束了,她才終于明白過來,蕭青凝明面上提的是先前湖畔會面的事,實則暗指今日。

雲珩聞弦歌而知雅意,答應她會繼續保密。

只有她自己,傻不愣登,聽不懂兩人言下深意。

虞秋嘴巴抿成一條線,心中有點委屈。這倆人說話……也太多彎彎繞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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