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我失憶了05

5   我失憶了05

◎我可憐的小尤黎◎

“我冒味問一句,請問你是在副本裏失憶的,還是在副本外失憶的?”

“副、本?”

尤黎很努力地想跟他們同頻,“副本是什麽?”

雙馬尾表情難以言喻。

丸子頭湊過去跟她交頭接耳。

兩個人用尤黎能聽到的音量竊竊私語。

雙馬尾指了指自己的腦子,“他是不是智力有點問題?”

丸子頭習以為常,“我理解不了他怎麽是個玩家。”

尤黎并不生氣,因為他覺得有病的并不是只有自己,被醫院叫來坐在這的每個人都生病了。

他看每個人的眼神都十分理解和包容,安安靜靜的,對視時還會笑一下。

雙方雞同鴨講。

尤黎不認同他們嘴裏的神神叨叨,但總歸殺人越“院”的這個想法非常危險,他不能當作什麽都沒聽見。

丸子頭他們一邊質疑這人怎麽是個玩家,一邊奇怪對方明顯站在npc那方的立場。

方臉男長相非常精英職場人,他犀利詢問,“你是具體哪一天失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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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黎想了想,“三天前。”

“那不是我們剛進副本的時候?”

“我們現在所在的精神病院就是副本。”

“你的個人面板上應該有寫的?副本通關條件就是在七天內出院。”

“你看過小說嗎?”

“你知道無限流是什麽嗎?”

“你玩過恐怖逃生游戲嗎?”

“你去過密室逃脫嗎?”

尤黎有些招架不住他們的熱情,他開始頻頻看向門外,直到現在才體會到平時醫生有多麽辛苦。

“我知道的,你想說我們現在活在一個大型恐怖逃生游戲裏,通不了關,出不了院,就會在這裏死去是嗎?”

六人一齊點頭。

丸子頭在半空中揮了一下,用指尖點着空氣,“看,這樣就成功召喚出來了。”

尤黎沉默片刻,“?”

丸子頭說,“你也試試,看看你的系統面板。”

尤黎表情微怔,“系統?”

丸子頭,“你不知道?不應該啊,你死之後你的系統面板會自動出現在你面前的啊,直到你手動關了它。”

尤黎反複重複,“我……死之後?”

雙馬尾,“這個游戲只有人瀕臨死亡的一瞬間才能進入,可能是自殺,也可能是他殺,也可能是重大意外事故,地震、洪澇、車禍……或者絕症死亡前,都有可能。”

……車禍。

車……禍。

尤黎的雙瞳逐漸渙散,他有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這兩個問題連在一起,又在聽見這兩個字後,身體已經自發地開始顫抖,他用力保持鎮定,深呼吸,“我的入院時間是在兩個月前。”

他花費了全身的力氣去按住輪椅扶手,面色迅速失血蒼白,眉間緊皺,在越發深的用力呼吸中,連顫動的眼睑都呈現出一種格外脆弱的痛苦。

“今天是我在這家醫院待的第六十七天。”相反,他的語氣在狼狽之下保持着一種意外的冷靜,像在絕境中求生一般,虛弱道,“醫生給我看過入院記錄了,和你們說的七天後必須離開副本并不一樣。”

又像是在自己說服着自己。

“下午好。”

診療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醫生站在門外。

他微微一笑,友好地詢問,“你們在聊什麽?我可以加入嗎?”

醫生環視一圈,有些意外,語調都變得詭異般發冷,“我可憐的小尤黎,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你被欺負了嗎?13號。”

六人一瞬間都變得緊張起來,他們緊緊盯着還在捂着胸口,深深調整呼吸的尤黎,一顆心都快提到嗓子眼裏。

雙馬尾迅速開啓了屏蔽道具,眼神裏全是警告,“別對npc說出我們的計劃。”

丸子頭表情急切,“你相信我們,我們都是玩家,npc才是我們的敵人。”她語速飛快,“別看他現在人模狗樣的,我們已經有八個同伴都死在他建議的電擊療法下了!”

“沒人知道留在副本卻沒死去的下場。”

“尤黎,你叫尤黎是吧?”

“你确定你是第一次失去記憶嗎?”

尤黎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醫生已經在快步走近。

“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清。”

丸子頭急忙大叫,“你看,我開了屏蔽道具,他是聽不見我們說什麽的。”

醫生精準地看向她,“這位病人,我沒有聾。”他微微一笑,“當然能聽見。”

丸子頭崩潰道,“有距離限制,他剛剛恰好走進來了!”

快癱軟在輪椅上的尤黎終于被人扶起,醫生半蹲在他面前,“深呼吸,跟着我的節奏,吸氣——”

“呼出來——”

“保持這個節奏。”

“過度呼吸會導致呼吸性堿中毒,一旦你休克停止心跳後,我會立即推你進手術室采取一切手段對你進行治療。”

“我們醫院有着全國最先進的急救設備,你會很安全。”

“我是負責治療你的主治醫生,我不會讓我手底下的病人發生任何意外。”

“請相信我。”

“這裏是在室內。”

“好,再接着努力,有沒有感覺到你的眩暈狀态好點了?”

“沒錯,維持這個呼吸節奏,乖孩子。”

尤黎的病服快被冷汗浸濕透,他抓着醫生的手臂,微微高仰起頭,極度渴求着什麽一般,發白的唇肉顫抖着貼上對方手上拿着的杯子。

露出的脖頸潔白,微微凸起一點的喉結不停地滾動,吞咽着醫生喂過來的水。

醫生速度平穩地喂着他喝水,不多喂一點半點,直到人的情緒穩定下來後才起身離開,把紙杯丢進角落的垃圾桶裏。

“……醫生。”

尤黎虛弱地叫住他。

醫生轉過身,微笑,“我在聽。”他細心詢問,“你有什麽事需要告知我嗎?”

尤黎安靜片刻,好一會兒,他有些掙紮痛苦地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沒有,沒有。”

他眼皮很薄,膚色很白,在光下透得能看清上面的血管脈絡。

醫生好像看出他的為難,“你想說什麽都可以。”

“護士們每晚查房可以改成兩人一組嗎?”尤黎睜開眼,有些遲疑,“昨晚我看見燕玲姐她好像有些害怕。”

他撒了謊,只靜靜垂下眼睑。

“女孩子在晚上兩個人結伴一起走會比較安心一點,醫生,你可以幫我和李護士長姐姐提一下這個建議嗎?”

“當然可以。”

“謝謝醫生。”

衆人紛紛松下一口氣。

醫生又給尤黎倒了一杯水,“如果你好點了,那我們就開始今天的心理性治療。”

尤黎感受了一下,表示能堅持地點了點頭。

“醫院在給你們八人做每天的心理咨詢時,發現你們都擁有程度較深的被害妄想症,其中,你們六人患有一定的幻想症。”

“經常幻想一些虛無缥缈的事情,堅信一些并不存在的事物,演化到最後,甚至會患上更加嚴重的精神分裂。”

那位一直沉默的第八人,鍋蓋頭突然開口,他的頭發遮擋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我爸媽怎麽可能将我送進精神病院?都是因為你們,他們才會被你們這個假醫院騙了。”

“你們肯定想挖我的腎,賣我的血,”

“我要報警!我要告你們!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

他重複地說着同一句話。

醫生看着他,就像在看什麽經典案例,“你們把醫院、醫生、護士都看作會加害你們的存在,你們迫切地想離開這裏。”

“把阻擋你們的一切都視作敵人。”

“他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校園欺淩,心理狀态出現了問題,他的父母們辛辛苦苦把他送到了我們這裏治療,希望他能變成一個正常的,能感受到幸福的孩子。”

醫生看向中年男和中年女,“你們是一對夫妻,只是不幸買到了爛尾樓,你們覺得世界是不幸的,不公平的,屢次爬上了天臺,你們的孩子把你們送到了我們病院來療養。”

接着是寸頭和雙馬尾。

“你們有一定的暴力傾向,犯錯後怕被報複,精神一度衰弱,被學校發現退學後,你們的媽媽都希望你們能在這裏改過自新。”

再是方臉男和丸子頭,醫生一一說了過去,最後才到尤黎。

“我希望你們可以信任我們方舟精神病院,像信賴将你們送進來的父母以及親朋好友。”

“不再将治療你們的醫生和護士看作是假想敵。”

重複着那一句話的鍋蓋頭徒然不再出聲。

六人的表情都有些難以形容,因為醫生說的他們在現實裏的經歷。

丸子頭心有戚戚地吐槽,“我就知道這個副本結合現實的設定不是什麽好事,我都快信了。”

醫生繼續說,“我們可以在腦海中樹立一個虛假的敵人,他可以是任何人。”他舉例,假設,“任何你覺得對你有危險性,會加害你,殺了你,讓你沒有安全感的人。”

“閉上眼,請盡情去想象。”

醫生語氣溫和,帶着誘導性。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

“這裏是真實的,醫院是友善的,他是你們虛構的,你們在幻想中可以無所不能,輕而易舉地消滅掉你們的假想敵。”

“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們,你們是安全的,不再需要有什麽人、事、物來保護你們。”

“那麽,你覺得他是誰呢?”

中年男女幾乎默契地脫口而出,“是西裝……”

醫生耐心詢問,“西裝?”

“……我們沒有見過他。”

“他可以不需要有臉。”

中年男女喃喃自語,“他很有錢,是投資商老板,每天都會穿西裝……”

鍋蓋頭也說,“手術刀……”他瑟瑟發抖,“他拿着手術刀。”

醫生詢問,“你覺得他是一個外科醫生嗎?”

鍋蓋頭肯定道,“一定是。”

雙馬尾和丸子頭都緊緊閉着嘴巴,一個字都沒說,方臉男和寸頭出了冷汗,有樣學樣。

醫生看向尤黎,“13號?”

尤黎有些恍惚,聽見醫生在問他。

“他是誰呢?”

西裝對應了這對夫妻買到的爛尾樓開發商形象,他們憎恨。

手術刀對應着鍋蓋頭心底的害怕,怕自己的身體器官被無良外科醫生販賣。

那麽他呢?

他心底想得是誰呢?

他害怕恐懼憎恨的是誰呢?

醫生這麽問自己。

尤黎心底一片茫然,又覺得有點怪異,就好像他們八個人此時正在醫生的領導下,準備憑空一起造出一個本不應存在的人。

被這種負面情緒彙聚出的人真的能作為他們輕易消滅掉的假想敵存在嗎?

而不是他們反被這個假想敵為所欲為地掌控?

醫生還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尤黎唇色發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醫生……”

他心底藏着極深的恐懼,卻并不知道恐懼的來源是什麽,他失憶了,他什麽都想不起來。

他成了一個沒有過去,也看不到未來的人。

他怕自己真的是個精神病嗎?他怕這個世界是假的嗎?他怕醫院的治療手段嗎?還是說他怕的是那場導致了他的丈夫死亡,自己因此得了應激障礙和抑郁症不得不進醫院的車禍。

不是,都不是。

尤黎做了一個夢。

他大概是真的很累了,今天病發的精神損耗對他來說實在過大,醫生還在說着些什麽,好像是在讓他去睡吧。

他聽不太清,慢慢閉上了眼睛,趴伏在那小小的桌面上,蜷縮起的肩背單薄到可憐。

尤黎在夢中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周圍的世界都帶着一種模糊在黑暗裏的灰冷。

好像人剛醒過來,在眨眼的黑暈。

他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像一個旁觀者,又像是上帝般置身事外,可因為他離得這麽近,又仿佛身臨其境。

好像事故的主人公就是自己。

所有的人與物都像打了一層馬賽克般模糊,他看不清,他怎麽也看不清,只能看見似乎有個人站在了路口。

有那麽多人,但尤黎卻一眼看見了他。

尤黎潛意識裏似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于是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他急促地呼吸,看着那個人走向了十字路口。

他想說別過去,別過去……

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尤黎只能作為一個旁觀者。

卻又能感知到對方的情緒,像是終于能迎接新生一般的如釋重負,周圍似乎有很多車,又好像是因為在夢境裏,又一輛車都沒有。

空無一人一車的十字路口中央毫無預兆地出現了一輛車子,它像是憑空出現,目标明确地撞了過去。

刺眼閃爍的紅綠燈燈光,車流此起披伏的警鳴聲,大片大片流出的血液……

尤黎耳膜快被吵得破裂,他感同身受的劇痛,在一陣又一陣急促的喘息中,他逐漸冰冷的身體突然什麽都聽不見,感受不到了。

如同一灘死水般平靜,恍惚。

他看向了停在路中央的車子,和正在開車的人對上視線,被黑霧遮擋住一般,他只能看見一雙暢快又冰冷的眼,帶着玩味般的邪惡。

是尤黎的眼,

是他的眼睛。

開車撞死人的是他自己。

尤黎突然呼吸不過來,他幾乎要被自己夢殺死了,如墜冰窟的恐懼窒息感籠罩了他的全身。

他真的是他嗎?

他殺了誰?

誰殺了他?

他又在害怕誰?

“尤黎,你夢到了什麽?”

“你在發抖,身體很冰,你在害怕嗎?”

“快醒來,告訴我,他是誰?”

有人在問他,

醫生在問他。

“他是誰?”

“……是我。”

尤黎快醒過來,他的眼皮在掙紮地跳動,眼睛在眼皮下轉着,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終于從這個噩夢掙脫開來,睜開眼。

他重見天日般恍惚,看着醫生痛苦地喃喃自語,“是我……醫生,是我。”

“是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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