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此起彼伏的聒噪蟬鳴在樹上回響。

李察德在溫斯頓的身旁坐下，挂在肩上的黑貓也被放在了腿上。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溫斯頓問。

“嗯……那個。”李察德下意識看了眼在旁待命的阿爾文。

溫斯頓：“阿爾傑，你去趟冰窖吧。”

“好的，溫斯頓少爺。”

阿爾傑離開後，溫斯頓對李察德笑道，“好了，現在只剩我們了，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我是夏因家族的小兒子。”李察德在心裏醞釀片刻，對溫斯頓道，“作為騎士家族出身的孩子，都肩負着成為騎士的使命。

我本來也會侍奉一位貴族少爺為自己的主君，但過程中出了些意外，我被剝奪了騎士的身份。”

李察德撫摸着黑貓毛茸茸的腦袋，聲音有些低沉：“父親也曾找過我，他讓我放棄騎士的身份，然後作為普通的貴族少爺活下去。

但我果然還是沒辦法心安理得接受這個事實。所以——”

“所以，你就來找我傾訴煩惱嗎？”

“啊……？其實，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李察德捉摸不透溫斯頓的想法。

他這顯然不是來傾訴煩惱的吧？

何況，他和溫斯頓還是第一次見面。

Advertisement

“你真的想成為騎士嗎？”溫斯頓突然問。

“當然。”李察德毫不猶豫地回答。

“可是，你在談及父親讓你放棄騎士身份的時候，你的眼神卻在告訴我——你更像是松了口氣，放下了什麽擔子一樣。”

李察德詫異地擡頭看向溫斯頓，同時心裏也生出一絲明悟。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在父親告知他這件事的時候，他的心裏五味陳雜，有種抑制不住的情緒如浪湧般抑制不住。

他原本以為是自己對放棄騎士身份的不甘心，是想渴求一個能證明自身作為騎士價值的機會。

但實際上，并非是憤慨的情感。

而是在得知不需要繼續背負家族使命的重擔，從心底油然生出的興奮、激動的情緒——

這種企圖逃避自我使命的舉措，放在夏因家族內部絕對是一種恥辱。

或許是對他的決定感到失望，在和父親的談話結束後，曾經照顧他的哥哥姐姐們也逐漸與他關系疏遠。

——畢竟是他主動放棄作為騎士的榮耀，這沒什麽好說的。

“李察德，不要太勉強自己啊。”溫斯頓的話語在這時傳入他的耳中，“不喜歡做的事就不要勉強去做，你父親不是也同意了嗎？”

間或拂過的微風攜裹着燥熱的溫度從兩人身旁經過，頭頂傳來陣陣的打葉聲響。

斑駁的光點穿過枝葉間的縫隙，在地面上烙下不規則的光暈。一束光灑落在溫斯頓的身上，襯得他像個小太陽，溫暖而耀眼。

“但、但我是個騎士。”李察德怔然，緩緩收回視線低聲道。

“還沒來得及侍奉主君的騎士，應該可以抉擇自己的人生吧？你的騎士生涯還沒有正式開始不是嗎？”

“我——”李察德正打算再說點什麽，就看到溫斯頓朝他靠過來。他不知對方打算做什麽，只好坐在原地保持觀望态度。

溫斯頓挪了半天來到李察德身旁，他擡起頭眼神期待地對李察德說，“我可以摸摸你的貓嗎？它看起來很可愛。”

“……”李察德點點頭，“可以。”

阿爾傑往返花費的時間不長，他并不擔心李察德會對溫斯頓少爺做出無禮的舉動。

只是他沒想到溫斯頓少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裏就和這位夏因家族的小少爺打成一片。

溫斯頓懷裏抱着毛茸茸的黑貓，李察德的懷裏取而代之的是只透明Q彈的史萊姆。

*

“李察德，這是賽維裏克會在将來推出的夏日限定冷飲。”溫斯頓很高興有人陪他聊天，尤其對方是特意來找他傾訴的人。

“這是什麽？新式糕點？”李察德對盤子裏堆成的“火焰山”感到好奇。

“嘗嘗就知道了。”溫斯頓面帶微笑。

李察德拿勺子舀了一勺刨冰，新鮮的紅漿果所榨成的果汁與底部的冰屑形成紅白的漸變色。

酸甜的果汁與沁人的涼意在口中化開，還帶有牛奶的香甜味。炎熱夏季沉積在體.內的困倦和暑氣，仿佛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和傾瀉。

像是在炎熱幹燥氣候下趕路的行人，突然迎來傾盆大雨般的暢快感，頭腦清醒精神百倍。

“唔——！”品嘗到如此美味的冰飲，也給李察德帶來了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沖擊。

這是他從出生到現在吃到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作為騎士家族的貴族少爺，他的三餐都是由專業的營養師制作而成。衆所周知，富含營養的食物不一定好吃。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李察德，近乎沒有機會品嘗到新鮮的果蔬，更別提在貴族間都相當奢侈的糖了。

上次吃到糖是在兄長的婚禮上。

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李察德默不吭聲地吃着手裏的刨冰，等他再次回過神時，盤子裏的刨冰已經清空了。

碧湖般澄澈的眼瞳裏也洇染上了失落的情緒，就在這時，一盤如晴空般蔚藍的冰山闖入他的視野裏。

李察德擡起頭就看見對他微笑的溫斯頓。

“這個也給你，這是用藍葉薄荷制作的刨冰，是我最近研發的新口味，希望你會喜歡。”

李察德正要說謝謝，腦袋突然傳來陣陣的抽痛。他輕嘶了聲擡手揉按起太陽穴。

“對了，刨冰不能吃太快，否則會頭疼的。”溫斯頓後知後覺地對李察德提醒道，“不用擔心，這不會對身體造成不良的影響。”

緩過勁兒的李察德輕輕點頭。

然後伸手接過溫斯頓手裏的新口味刨冰。

*

車輪碾壓着石板路在夕陽的餘晖下漸行漸遠，晚霞如浴火的鳶尾般燃燒着殘陽的餘燼。

坐在馬車上的李察德透過車窗看向遠方。

黑貓趴在柔軟的墊子，半睜着惺忪的眼睛出聲問：“親愛的李察德，你下定決心了嗎？”

聽到黑貓的提問，李察德收回了視線。

他低頭看向放在腿上的誓約之劍，輕聲說；“我決定好了。”

然後，他擡頭對黑貓說：“我想成為溫斯頓少爺的朋友。”

黑貓半睜的眼睛猛地瞪大，露出人性化的驚愕表情，“噢，李察德，你開始蹬鼻子上臉，想要和主人平起平坐了？或許我該拿士兵的皮鞋狠狠踹你的屁股，讓你清醒清醒！”

“我曾經對成為騎士有所希冀，可在我意識到騎士之道并非我想象的那樣後，我就不再期待即将成為騎士的自己了。

父親讓我放棄騎士的身份，或許也是看出這一點了吧。”

“我想不是這個原因。”黑貓打了個哈欠，“騎士和主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從溫斯頓少爺陷入昏迷開始，你就已經失去了被繼續培養的價值。要不是礙于你是為賽維裏克家族小少爺所培養的專屬騎士，你父親早就把你給踹了。

你現在的狀況和某些貴族對待自己廢物子女所實行的放養政策差不了多少。

你本來是你父親打造出來和賽維裏克親近的最佳籌碼。只可惜事與願違，誰知道賽維裏克家的小少爺突然出事了。

就算你父親想替你改換門庭也不可能做到。你可是在賽維裏克領主面前露過好多次面的。

退一步講，就算你真的被幸運眷顧能夠換一位新主人，那也得看賽維裏克的領主答不答應，甚至還得考慮那位小少爺的意見。”

李察德沒有因黑貓的話而生氣，他嘴角上揚，露出苦澀的笑容：“或許吧。現在溫斯頓少爺已經醒過來了，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後悔當初‘放養’我的決定。”

“你不認賬不就行了？看他能拿你怎麽辦。”黑貓坐直身體，毛茸茸的尾巴悠然地搖晃着。

“事情沒那麽簡單。”李察德背靠在座椅上，微微嘆氣：“不過，要是真能成為溫斯頓少爺的騎士，似乎也不錯。”

“是不錯，刨冰的味道不錯。”

*

白雲堡的庭院內。

溫斯頓把和李察德談話分享給阿爾傑。

阿爾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李察德是夏因家族為溫斯頓少爺培養出的專屬騎士，在白雲堡內部也不算什麽秘密。

在溫斯頓少爺處于昏迷期間，李察德也曾數次拜訪過白雲堡。夏因家族顯然還是不甘願放棄賽維裏克這塊肥肉。

但這種關系也已經到達了極限。

夏因家族在溫斯頓少爺身上的投資沒有得到任何回報，甚至還葬送了李察德的人生。

作為騎士，一生只能奉獻給一位主人是鐵律，李察德的處境确實令人擔憂。

也正因如此，在李察德放棄騎士身份這件事上，格雷斯沒有追究，直接默許了對方的決定。

當他聽說李察德前來拜訪，阿爾傑就已經清楚了李察德的想法。大概是想親眼看看溫斯頓少爺是否值得被跟随。

原本該是這樣，可溫斯頓少爺卻讓對方放棄成為騎士？這番操作是他始料未及的，但同時他也很欣慰，因為溫斯頓少爺就是這樣溫柔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