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法梅爾是善于虛心請教的人，尤其是在有關種植方面的問題上。

之前沒把溫斯頓當回事，确實是他過于盲目自負。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貴族小少爺”這個詞留下了極為刻板的印象。

作為種植大王，法梅爾和許多商人打過交道。也從他們口中聽到過貴族小少爺的一些頑劣事跡。正因如此，他才會把這種刻板印象無意識地強加在溫斯頓的身上。

或許某些貴族小少爺确實如商人述說的那樣頑劣不堪。但那絕不會是賽維裏克家族的小少爺。

在做好足夠的心裏建設過後，法梅爾放下手裏的農具，朝溫斯頓走過去。

*

溫斯頓合上手裏的童話書，看向眼前在風中微微搖曳的雪絨草：“大家都要長高高哦。”

“溫斯頓少爺。”就在這時* ，法梅爾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溫斯頓轉身看過去，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是法梅爾啊，你有什麽事嗎？”

“那、那個——”法梅爾尴尬地伫立在原地，身體緊繃得像是張弓弦，無處安放的雙手摳着沾滿泥土的褲縫。

他低頭支吾了半天，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因為他突然想到一件相當嚴重的事。

——種植雪絨草的技術不可能輕易傳授給外人。更何況那個人還是他這樣地位卑微的平民，搞不好還會給他引來殺身之禍。

而且即便溫斯頓少爺再不谙世事，也不會輕易把方法告訴他吧？

“你是想請教種植雪絨草的方法？”就在法梅爾胡思亂想的時候，溫斯頓的話傳入法梅爾的耳朵裏。

Advertisement

“啊？”法梅爾猛地擡起頭，眼神錯愕地看向溫斯頓。然而他又聽到溫斯頓對他說：“我可以把方法告訴你，首先呢——”

之後的話，法梅爾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溫斯頓少爺竟然真的把種植的辦法告訴他？就不怕他把這種植方法告訴別人？對溫斯頓的做法他是喜憂參半。

或許溫斯頓少爺是看在格雷斯大人的面子上，才願意分享種植雪絨草的辦法。但這也未必太天真了，這個世界可不是非黑即白的啊……

“其實，我不擔心你把種植辦法分享出去。”見對方微怔的神色，溫斯頓直接說道，“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可以種植出雪絨草，這樣賽維裏克領就會變得更加繁榮了。”

聽到溫斯頓的這番話，法梅爾更覺得自愧不如，甚至想要直接找條縫鑽進地裏。

他種植雪絨草的初衷可不是卻為了造福誰，而是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在這方面的覺悟，他甚至還比不上一個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小少爺。

但經過溫斯頓的話，他心境似乎也開拓了許多。又或者正因如此，溫斯頓少爺才能種植出雪絨草吧？

溫斯頓是有點單純和天真，但這并不代表他傻。格雷斯既然同意法梅爾參與雪絨草的試種，那就代表是信任法梅爾的。

至于法梅爾在想什麽，溫斯頓倒也知道一點，但他并不關心這種事。與其去探究法梅爾的心理活動，他更樂意去教女仆和婦女們如何利用羊毛氈制作玩偶。

溫斯頓的想法也很簡單，教會她們制作出的羊毛氈可作為商品進行流通外，或許還能做出更多有新意的羊毛氈玩偶出來。

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集思廣益才能收獲更多有意思的東西。

“法梅爾，你要和雪絨草交朋友才行。”溫斯頓對法梅爾道，“只有你開心，它們才會開心，因為朋友就是這樣的關系。”

整個下午，法梅爾都在聽溫斯頓的指導。雖然核心都是圍繞着“交朋友”這個話題，但法梅爾從中收獲了很多。

*

吃過晚飯後，溫斯頓在阿爾傑的陪同下來到水井旁。他把水桶丢入井裏，利用轱辘将水打起來，最後讓小透吃掉水裏的雜質。

經過這道工序處理的水，水質會變得特別幹淨，其品質會比山泉水露水的效果都要好。

溫斯頓告訴法梅爾很多有關種植的技巧，但也保留了部分，做事留一手沒什麽壞處。

阿爾傑也聽從溫斯頓的囑咐，并沒把這件事向格雷斯報告。嚴格來說，溫斯頓少爺才是他真正的上級。

假如溫斯頓少爺是不太省心的小孩，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如實上報。

“阿爾傑，雪精靈等到深冬時才會到訪嗎？”溫斯頓準備好用來澆灌雪絨草的水後，詢問在他身旁的阿爾傑。

“是的，溫斯頓少爺。”阿爾傑回答道，“班傑明少爺之前也這麽說過。”

“那在田裏漂浮的是什麽呢？”溫斯頓利用火魔法取着暖。火焰在蔚藍的眼瞳裏躍動着，溫暖的光芒驅散了身上覆蓋的寒意。

“嗯？”阿爾傑下意識地看向田地所在的方向，然後，他便看見在溫斯頓栽種的雪絨草田裏漂浮着星星點點的白光。

“——雪精靈？”阿爾傑也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曾有幸見過班傑明契約的雪精靈王，所以不會認錯。

“還真是雪精靈啊。”溫斯頓卻露出苦惱的表情，“難怪鈴殼裏的絨絮一直都長不飽滿。”

雪精靈有采摘雪絨草做窩的習性。

由于喜寒特性的影響，它們只會在深冬的時候出現。當然也有在初冬出現的案例，但也不會像眼前這樣誇張，都成群結隊了。

“這要怎麽辦呢？”阿爾傑以為溫斯頓是在煩惱要和哪只雪精靈簽契約，就在他準備回答的時候，又聽見溫斯頓道，“這些雪絨草是用來預估産量的，不是拿來蓋房子的。”

阿爾傑一時啞言。

換做其他人，八成已經早沖過去讨雪精靈的好感了，但這事放在溫斯頓身上，首先考慮的卻是賽維裏克的利益。

溫斯頓舉動令阿爾傑有些擔憂和心疼。

或許溫斯頓本人不覺得怎樣，但周圍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感覺到溫斯頓努力過頭了。

學習魔法、制作刨冰、鍛煉體力、體術劍術。制作糖葫蘆、風筝、羊毛氈玩偶、種植雪絨草。

自從溫斯頓少爺蘇醒開始，他就沒有停下過腳步。就像是寄放在親戚家的小孩，每天都小心翼翼過日子，同時要努力不拖後腿，得為這個家多做出些貢獻。

阿爾傑也曾想過勸勸溫斯頓，可每當看到溫斯頓那張燦爛的笑臉時，他都下意識地把這些話給吞回肚子。

*

溫斯頓的到來，沒有引起雪精靈們恐慌，反倒是引起了它們的好奇，繞着溫斯頓轉圈圈。

雪精靈是元素精靈，沒有實體。它們像是夏夜的螢火般在黑夜裏散發着光亮。

“未經允許拿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溫斯頓表情嚴肅地對雪精靈說道。

圍繞着他轉圈的雪精靈們也在此時停了下來，它們就像是犯錯被抓包的小孩一樣都漂浮在溫斯頓的面前。

溫斯頓從空間戒指裏拿出之前剩餘的雪絨草：“要雪絨草的話可以給你們，但條件是，不能再去摘田裏的雪絨草了，知道嗎？”

每當溫斯頓把雪絨草分給一只雪精靈，他的身上就會閃過一道白光。只是這道光不怎麽起眼，很輕易就會被忽略掉。

*

月亮隐于暮色，星辰閃爍。

法梅爾的房間。

蠟燭燃起的火光照亮桌面上泛黃的紙張，上面描述着關于雪絨草和雪精靈的信息。

雪絨草是雪精靈最喜愛的建築材料，雪絨草的品質也會影響雪精靈的品味。越優質的雪絨草越能獲得雪精靈的青睐。

只有內心如湖水般澄澈的人才可以成功培育雪絨草。

——《法梅爾家族筆記·雪絨草篇》

最初，法梅爾不太理解這句“內心如湖水般澄澈”所代表的意思，但現在他有點懂了。

用最簡單的白話講：就是需要不摻任何雜念才能成功種植出雪絨草。

但這樣的要求很難辦到，他種植雪絨草的念頭是摻雜了利益在內的，所以雪絨草才無法順利成長。

雪精靈喜歡雪絨草，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雪絨草本身就代表着幹淨與純潔，這和雪精靈自身的理念是相合的。

法梅爾對着桌面上的紙張苦笑，換句話說，他這一輩子或許都無法種植出真正的雪絨草了。

作為種植大王，他也算半個逐利的商人。

滿身銅錢臭的他，很難不被雪絨草厭惡。

反倒像溫斯頓那樣保持着單純天真性格的花朵，才能培育出真正的雪絨草。

不過，這并不代表他會放棄種植雪絨草，只是需要改變一下種植的方式。

他将桌面上的紙張收起，将其放進自己的皮箱中。他站起身再次回到桌子前，彎腰吹熄了蠟燭。

月光穿過半透明的玻璃窗照射在地毯上，形成塊塊的黑色斑狀物。伫立在木桌前的法梅爾影子被拉得細長直至與身後的黑夜融為一體。

凄冷的清輝灑在他的臉上，使他整個五官的輪廓變得更加立挺且深邃。

就在這時，法梅爾突然輕笑了聲。

這笑聲裏仿佛夾帶着些許詭異，在寂靜的房間裏不斷回響，直至徹底沉寂下去。

“晚安，親愛的法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