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行
第4章 夜行
“要不再等等?”葉新望着那輪冷陰陰的滿月,有些害怕。
安禾搖搖頭,“咱們的時間不多,要等到什麽時候?”
韓饒道:“這裏這麽多撲街,今晚算了。祖訓裏說進天女廟要供奉血食,我們沒有東西,進去了也白搭。明天安禾、葉新、知棠三個人去打聽天女廟的方位,我和這個靓仔去找血食。對了,你們知不知道血食是什麽?”
沈知棠道:“就是祭品,雞啊鴨的,都行。”
村子裏到處都是雞鴨,這倒是簡單,幸好不用獻祭什麽活人之類的。韓饒點了點頭,“明天我和建國老弟去偷幾只雞。”
晚上桑栩洗了個澡,大家各自去休息。第三天,桑栩跟着韓饒去偷雞。
二人在村子裏轉了半天,最後瞄中老爺爺家的雞窩。他家雞最多,少一只不容易被發現。桑栩被韓饒派去支走老爺爺,桑栩只好硬着頭皮進了小院。老爺爺正在院裏乘涼,看桑栩回來了,笑眯眯道:“肯回家啦。”
“爺爺,”桑栩道,“我餓了。”
“好好好,”老爺爺站起身,背着手,蹒跚着往堂屋裏去,“爺爺給小乖吃大饅頭。”
他走得艱辛緩慢,桑栩猶豫了一瞬,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老爺爺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跨過高高的門檻,從抽屜裏取出個布袋子,把供桌上的大饅頭一個一個裝進去,遞給桑栩。
桑栩回頭看,韓饒摸進了小院,正蹑手蹑腳地靠近雞窩。桑栩側了側身,擋住門口,目光不經意落在神案上。神案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靈牌,桑離憂、桑還真、桑正南、桑守家……全是桑姓人。
他們和桑栩一樣,都姓桑。是巧合麽?桑栩微微皺眉。
等等,桑守家?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老爺爺點了三根線香,放進桑栩手裏,“我們老桑家世世代代在這裏伺候天女,剩一個你,夠了,可以走了。小乖,你不要怕老祖宗。成了親,就是自家人啦。晚上在炕上把事辦好,把祖宗哄高興,白天還是照樣過日子嘛。”
桑栩:“……”
這個爺爺有點為老不尊。
“爺爺,您叫什麽名字來着?”桑栩忽然問。
“守家吶,”老爺爺撫着胡須感慨,“守家傳代,你好好的,爺爺就沒有遺憾了。”
原來老爺爺就是靈牌上的桑守家。
桑栩一時有些僵硬,怪不得他晚上吃香燭,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人。
老爺爺知道他自己已經死了麽?
桑栩的嗓子有些苦澀,他用餘光看了看門口,韓饒扔在努力捉雞,現在還不是撤退的時候。桑栩定了定心神,問:“爺爺,您能帶我去天女廟看看嗎?”
老爺爺搖了搖頭,笑道:“老了,走不動了。就在村西邊,過了橋就是。小乖,你長大了,成家了,自己去吧。”
門外響起了韓饒學的狗叫,桑栩知道他抓住雞了,該撤了。
桑栩拿起布袋子,道:“爺爺,我走了。”
“去吧去吧,”老爺爺苦口婆心地叮囑,“記得把老祖宗哄好。”
桑栩跨出門檻,出了院子。韓饒躲在一棵歪脖子樹後面,手裏提着臭烘烘的雞籠子。桑栩回頭看破敗的瓦房,老爺爺孤零零站在黯淡的堂屋裏,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按照韓饒他們的說法,夢境裏的本地人都是npc,可桑栩卻莫名其妙覺得,他們是真實存在的人。
桑家,桑栩。
他和桑家人不會有什麽關系吧?
老爺爺擺了擺手,示意桑栩快走。韓饒也在歪脖子樹後面汪汪叫,催他撤退。桑栩不再停留,轉身離開小院。
下午在集合點集合,葉新三人帶回了天女廟方位,還偷回來一些兵器,有一杆獵槍,幾把鞭炮,幾把菜刀和一根糞叉。
等等,糞叉?
桑栩:“……”
葉新自豪地說道:“我從收糞大爺那兒偷的。一寸長,一寸強,就這玩意兒最長,适合我。我還有一把,你們要嗎?”
衆人皆退避三舍。
推開窗看,烏雲蔽月,透過黑紗似的雲層,隐隐看得見月亮的渾圓輪廓。
月亮被遮住了,今晚沒有月光,可以行動。所有人灌滿水囊,裝了糧食。韓饒拿了獵槍,把鞭炮裝進自己背包。兩個女孩兒各拿一把菜刀,葉新拿糞叉,桑栩提起雞籠子,也摸了把菜刀,又背起了布包。
布包裏面裝了周瑕的骨灰和老爺爺的大饅頭。
五人偷偷摸摸出了屋子,走上南北朝向的土路。繞過集合點,路過別人家的瓦房,隐隐聽得見小孩兒的哭聲和村民的吐痰聲。
大家蹑手蹑腳往西邊走,路過一間木屋,葉新忽然低聲道:“卧槽?”
“怎麽了?”韓饒回頭。
葉新用糞叉指了指木屋的窗戶,窗開了一半,裏頭空空如也。
“裏面怎麽沒人?”
“這裏沒住人吧?癡線,不要大驚小怪。”韓饒道。
沈知棠的神色也變得驚慌,“不對不對,這裏是收糞大爺的家,我們白天還在這兒偷過糞叉。”
正說着話,屋子裏頭傳出老人喀拉喀拉的咳嗽聲,還有拖動椅子,椅子腿摩擦地面的粗糙聲響。然而,幾人明明清清楚楚看見,屋子裏根本沒有人。
“那間屋子也沒人。”安禾指了指土路另一邊的瓦房。
大家一路走,一路看,驚悚地發現,整座村莊完全是空的,看不到半條人影。
太詭異了,雖然沒人,可大家卻能清晰聽見人活動的聲音。韓饒頭皮發麻,道:“別管了,加快速度,趕緊上橋。記住,上橋莫回頭!”
韓饒說完,率先跑起來,幾人看他跑起來了,也跟着奔跑。五人氣喘籲籲跑到村西,果然看見小溪上多了一座石橋。大家跑到橋邊,情不自禁止了步,沒人上橋。韓饒一咬牙,踏出第一步,果斷過了橋。沈知棠、葉新和安禾看他無事發生,也趕忙上了橋。桑栩提着雞籠子,落在最後。
上橋莫回頭?為什麽呢?
桑栩有點好奇。他想了想,默默舉起菜刀。
用菜刀照一照後面,不算回頭吧?
菜刀锃亮的刀面上映着他背後,他看見他背後有許多瘦長的黑影在聳動。
什麽東西?
正要仔細看,刀面忽然暗了下來,好像被什麽遮住了。
與此同時,耳畔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你最好不要找死。”
桑栩心髒驟縮。
他收了菜刀,拎着雞籠子過了橋。五個人雖然平安過橋,卻仍是不敢回頭,拼命往前跑。這一次沒有鬼打牆,他們進入了一片榕樹林,空氣裏的咳嗽聲、小孩兒哭聲也越來越遠,逐漸消失不見。
沈知棠心有餘悸地撫着胸口:“這村子太奇怪了。”
韓饒低聲道:“不要放松!今晚的雲不太厚,我總覺得月亮要出來了,快點找廟!”
他說得對,月亮的光暈透出雲層,似有若無,好似一縷輕煙。這景色雖美,落在五人眼裏卻跟催命符沒什麽兩樣。五人在林間穿行,拼了命地四處找廟。然而找了半天,仍是一無所獲。
“你們看天!”葉新低聲道。
桑栩擡頭看,烏雲漸散,月亮徐徐爬了半邊臉。
那月亮白慘慘的,像死人的臉龐,有種無言的殺機。說不清道不明,桑栩此刻竟有種它是活物的錯覺。凄迷的月光下,林子好像醒了過來。遠處傳來穿林打葉的窸窣之聲,好似夜風吹過,又似什麽東西在林中穿行。
韓饒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快找廟!”
桑栩低頭看地面,厚厚的落葉下時不時可以見到一兩張燒了一半的紙錢。
會不會是廟裏飄出來的?
桑栩道:“找落葉下的紙錢,跟着紙錢走。”
大家連忙踢落葉,把落葉堆翻開,果然找到不少紙錢。一路沿着紙錢走,過了一刻鐘,濃密的林子深處終于出現一座古廟,高高的門楣,瓦上跪着兇神惡煞的鸱吻,鑲滿門釘的紅木門掉了漆,血跡一樣斑駁。
與此同時,月亮全數爬出雲層,身後的窸窣聲潮水一般湧來。
“快!”韓饒低喊。
五人發揮出百米沖刺的速度,拼了命往廟裏沖。
葉新忽然絆了一跤,摔了個狗啃屎。
他哭着說:“我腳崴了!”
他的腳崴得不輕,試了好幾次,跑不動了,只能烏龜似的挪。韓饒和沈知棠他們壓根不管他,頭也不回地跑出去老遠。林子裏的窸窣聲越發劇烈,有什麽正沖他們而來。葉新身邊,只剩下桑栩。
看葉新的眼神,明顯想拽桑栩幫他。
“靓仔,你別管那個癡線了!”韓饒喊道。
葉新拉住桑栩褲腳,桑栩看了看韓饒,又看地上啜泣的葉新。桑栩嘆了口氣,與其和葉新糾纏,不如直接幫忙省時間。他把雞籠子往前面一丢,韓饒連忙跑出來接了雞籠子,又跑回廟宇屋檐下。桑栩拽住葉新,硬拖着他往前趕。
沈知棠和安禾跑到門前,看見桑栩拖着葉新,都有些驚訝。
林子裏,窸窣聲越來越近。沈知棠他們看見林子裏有東西即将鑽出來,都驚恐地捂住嘴。
安禾喊道:“快!再快點!”
桑栩用盡了最快的速度,終于把人拖到了門口。韓饒一個箭步沖出來,和桑栩一起把人拖進門。沈知棠和安禾迅速關門,直接闩了門鎖。
韓饒對桑栩豎了根大拇指,“你,夠吊。”
葉新也連聲道:“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桑栩淡淡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隔着門,外頭傳來此起彼伏的低語,像人在說話,又像風聲,有點熟悉,但是又聽不懂在說些什麽。
安禾趴在紅門上,低聲道:“你們看,外面追咱們的是什麽?”
桑栩正想湊上去看看,卻見韓饒、沈知棠和葉新都沒動,下意識止住了步子。他想起剛剛他用刀面照後面,被周瑕制止。
外面的東西不能看?
安禾看了外面的東西,會怎麽樣?
韓饒小心翼翼問:“你看到了什麽?”
安禾收回目光,搖了搖頭,說:“看不清,都是烏漆嘛黑的影子。不過……總覺得有點熟悉……”
桑栩微微蹙了蹙眉。
的确,他也有種熟悉的感覺。可是到底是哪裏熟悉呢?
外頭密密麻麻的人語中傳來幾聲咳嗽,桑栩的眸子驀然一縮。
這聲色……怎麽有點像收糞大爺的咳嗽聲?
“你是不是覺得外面的人有點像村民?”桑栩問。
安禾連連點頭,“沒錯!”
是了,桑栩終于知道熟悉感在何處了,這人語有點像村子本地的方言土話。
難道外面追他們的是收糞大爺?
大爺為什麽追他們?記恨他們偷了他的糞叉?現在還給他還來得及嗎……實在不行,讓葉新拉泡熱乎的給他他能回去麽?
桑栩又回想自己在刀面上看見的黑影,心中疑惑更深了——那些黑影可不是人的輪廓啊。
韓饒把葉新背起來,道:“行了,別看了,找路要緊,快進廟辦正事。”
說着,他背着人往正廟裏去。再看沈知棠,她已經走在了最前頭,臉上的神情有點恐懼和不安,剛沒找到廟的時候都不見她這麽慌張,桑栩敏感地意識到隊伍裏發生了變化,而且這變化非常棘手,不可言說。
葉新在他背上沖桑栩招了招手,桑栩靠近他,他低聲道:“小心安禾。”
“為什麽?”桑栩壓低聲音問。
韓饒瞥了眼後頭的安禾,用極小的聲音說道:“你是個好人,夢裏的好人不多,我不希望你死得太快。你記住,她已經不是安禾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開始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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