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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幽靜的馬車上, 暗昧陡增,黎昭難以應付這樣粘人的齊容與,也第一次見識到齊容與鮮為人知的另一面。
“好了, 婚事要等祖父回來再議。”
這段姻緣,不管懿德伯夫婦是否認可, 黎昭都要先得到祖父的祝福, 再邁出下一步。
黎昭掰開齊容與的手,坐遠了些, 畢竟是姑娘家,臉皮薄,多矜持。
“黎昭。”齊容與溫柔喚她, 指了指自己腰間, “缺個荷包。”
黎昭啞然失笑,堂堂懿德伯府嫡九公子,會缺荷包?再說,武将有幾人會佩戴荷包?
無非是向她索要信物呢!
“好。”黎昭倚在車壁上, 無奈地拉了拉長音。自己的女紅屬實不怎麽樣,但他開了口, 也不好拒絕, “對了, 你不許搭理那個名叫賀雲裳的內廷女官。”
“為何?”
黎昭嘆道:“終有一日,我會将自己的秘密全都告訴你。”
關于重生的秘密。
前提是, 他們的手能夠緊緊相握,遇狂風暴雨,不離不棄。
齊容與聽出端倪, 眼裏有探知欲。
黎昭肅了臉,低頭瞪他, 像只生氣的小貓。齊容與立馬妥協,并做出保證,絕不搭理賀雲裳。
回到府邸,黎昭拉過迎香,在迎香的親授下,一針一線縫制得認真,不出三個時辰,制成了一個雪花銀底色繡聚寶盆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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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昭高高執起荷包,眉眼彎彎道:“寓意很好,就是手藝差些,要不我重新做一個吧。”
迎香打個哈欠,沒精打采地點點頭。
看小胖丫頭實在困倦,黎昭打發她去耳房休息,自己坐在燈下重新剪裁綢緞......天蒙蒙亮時,少女趴在桌邊睡着了,頭頂緊挨針線簍,簍框裏裝着兩個樣式相同的荷包。
次日,當齊容與收到荷包時,淡色的唇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在一早校場晨練上,腰間多了一對荷包,被不知情的将士們取笑娘們唧唧,也不惱怒,還大大方方遞給他們瞧,卻不給任何人觸碰的機會。
“拿開你的髒手。”齊容與拍開一名将領粗粝的手掌,提着唇角晃晃悠悠在晨風舒暢的校場裏,看起來心情很好。
等傍晚回到伯府,也舍不得摘下,打算一直佩戴,就好像黎昭陪在自己身邊。
華燈初上時,宮裏來了人,是針工局的女官和女工。
趕在換季前,針工局要為朝臣們量體裁衣,趕制夏日輕薄的官袍,原本是件再正常不過的公事,可齊容與并不配合。
針工局的女工為難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女掌司。
賀雲裳淡笑道:“例行公事,還望齊将軍配合。”
“尺寸我都寫在紙上了,沒必要再量取了。”
女工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以豐富的經驗,目視丈量坐在庭院石桌前的青年,再拿起紙條核對,朝賀雲裳點點頭。
應該大差不差。
賀雲裳笑意不減,美人一笑,仿若花海萬豔開,少了清冷,多了風情萬種,“齊将軍對我似乎有成見。”
“想多了,咱們連熟識都不算,何來成見?”
“最好是我想多了。”賀雲裳拿過女工手裏的紙條,掃過齊容與提供的身量尺寸,莞爾道,“齊将軍好體魄。”
被莫名調戲,齊容與的臉上非但沒浮現羞赧,還有一絲不解和膈應,連一旁的小童齊軒和老将魏謙都有種被冒犯的不适感。
齊容與吊着眼梢看她一眼,淡淡道:“人要自愛。”
自愛都做不到,何德何能得到他人偏愛?
老将坐到齊容與身邊,翹起二郎腿,“《秋夕》裏只提了宮怨,沒提不得寵的佳人會思春啊,賀掌司一副重欲模樣,是在肖想情郎啊?”
“思春”“肖想”“重欲”幾詞着實孟浪,賀雲裳減了笑意,瞥一眼其貌不揚的小老頭,不願與之計較而失了氣度。
小童走上前,仰頭盯着賀雲裳的臉,“美人姐姐,能不能晚點思春,等我長大娶你不遲。”
賀雲裳一口悶氣怄在胸膛,更不能與一個小孩子計較。
一連被仆人戲谑,得不到主人家的維護,再厚的臉皮,也難以自處。她收起紙條,朝齊容與欠欠身子,帶人離開。
出府的路上全是口哨聲,與初登門時的待遇截然不同,可見伯府的人是擺明了要她難堪。
等女子離開,老将點燃煙鍋,“不自愛,就難以得到尊重,自古不變的道理。”
“誰說不是呢。”小童附和一句,湊到齊容與面前,“公子最近桃花旺盛,前有黎姐姐這朵好桃花,後有一朵爛桃花,要謹慎分辨。”
齊容與推開小童的臉,“你的黎姐姐就是我心中全部的桃花,自此燕莺不沾枝。”
小童抖抖手臂,頭一次聽公子說這麽肉麻的話。
情,果然會改變一個人。
老将咧嘴笑了,這不是肉麻,是直白,對情愛的直白,可省去諸多麻煩。
**
當在禦書房行棋的龔太師得知賀雲裳在懿德伯府吃癟後,落下一子,“那些身經百戰、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北邊關将士,光明磊落、收放自如,哪是一個內廷小丫頭能對付的。陛下路走窄了!”
說着,落下白子,包圍天子一片黑子。
蕭承在老者撚起一顆顆黑子時,淡笑道:“先生以前可不是這樣教朕的,常說心計高于一切。”
話落,落下一枚黑子,逆轉瞬間局勢。
龔太師愣了愣,仔細觀察棋局,捋須朗笑,“陛下棋藝愈發精湛,與邱岚先生的調教密不可分,老臣慚愧。”
“先生過謙了,朕只是從行棋的路數中,感受到先生的心态變了。”
“監軍三年,整日與血性的将士們打交道,心态肯定會發生變化。也可能是人老年紀大,玩弄不了心術了。”
“朕希望先生老當益壯。”
“承陛下吉言。”龔太師笑哈哈抿口茶湯,擡眼瞧了一眼自己最得意的學生,“恕老臣多一句嘴,心術降服對手,真誠聚攏朋友,陛下多思量啊。”
送龔太師離開禦書房,蕭承靠坐在窗邊小榻上,回想大師傅的忠告。
太師 為帝師之首,當年對他的影響最深,教會他淡化七情六欲,而今,他以此踐行,太師卻改變了心态,教他真誠待人。
可他身邊從沒有過真正真誠的人,除了年少的黎昭。
而今黎昭也與他離心了。
憶起年少的黎昭,他忽然站起身,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什麽,大步流星回到燕寝,獨自翻箱倒櫃,驚呆了一衆宮人。
少頃,他從一個塵封多年的木匣子裏,翻出大量的女紅,歪歪扭扭沒一個拿得出手的,可這些都是黎昭為他縫制的。
玉白的指尖撫過一樣樣與精致不搭邊兒的女紅,最終挑起一個刺繡荷包,是黎昭十歲那年送給他的,因他拒收,還哭了鼻子。
十歲的小妮子為他親手制作生辰禮,刺破了指腹,紅腫一片,邊哭邊喊疼。
回想起來,是他混蛋。
蕭承扣緊荷包,想着在黎昭十七歲生辰時還給她一份生辰禮作為補償。
十七歲,該與人說親了。
可她還想要鳳冠嗎?
越想越煩悶,蕭承仰面倒在氈毯上,單手撐額。
**
谷雨前後,太後在別院辦宴,美其名曰,恭賀太妃、太嫔入住別院,實則,太後總算出了一口年輕時累積的怨氣,将這些燕燕莺莺甩在身後,連望“她”項背的機會都沒有。
既是宴會,邀請賓客捧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黎昭作為屠遠侯府唯一嫡出,即便不受太後待見,也在受邀之列。
收到請帖,黎昭本不打算前往,但宴會當日負責巡邏的是鹫翎軍,作為鹫翎軍主将,齊容與必到場。
黎昭勉強應了下來。
谷雨時節,百卉千葩,酴醿釀酒,到處飄散花香、酒香。
臣子、官眷三五成群,熱聊攀談,只有黎昭獨自來到一座有山有水有林木的幽靜小院,倚在拱橋上喂魚。
不出一刻鐘,身側多出一個身穿甲胄的大高個,挨着她的肩膀俯看橋下游魚。
黎昭沒轉頭,淡淡笑靥倒影在水面。
這處是齊容與上次前來別院發現的偏僻小院,是他事先與黎昭約定的見面地點。
“給你帶了好東西。”
“什麽?”
齊容與扯開手裏的布袋子,拿出一個長滿刺的果子,“冰凍的刺梨。”
刺梨是野果,高門大戶很少食用,黎昭見都沒有見過,“哪兒來的?”
“蘇老太妃送的。”
蘇老太妃比俞太後先入宮,是先帝最寵愛的紅顏,在先帝駕崩後,深受俞太後排擠,這些年過得艱辛,逢人施以小恩小惠,只為給自己多留一條退路。
如今來到別院,反倒寬心了。
齊容與拿出一把小刀子,小心翼翼削去梨子上的刺,“這個能生吃,也能泡酒,等到了夏日,我釀制一些新鮮的果子。”
削好一個刺梨,齊容與又拿出小簽子,插一塊果肉喂給梨昭。
黎昭含進嘴裏咀嚼,眸子一亮,使勁兒點點頭。
齊容與又插了一塊喂給她。
黎昭正要吃進嘴裏,小院月門前,一道質問聲響在耳邊。
“你們在做什麽?”
原本不該出現在別院的帝王突然親臨,直尋黎昭而來,無意看到這幅畫面。
肩并肩喂食,已超越了暧昧!
理智尚在,他屏退所有侍衛、将士,獨自走到橋頭,看向拱橋上的一對男女。
一襲青衫随風揚起,少了逸氣,滿是戾氣。
他日以繼夜處理完手頭的緊急要務,只為了見上黎昭一面,風塵仆仆趕赴而來,看到的卻是黎昭與人私會的畫面。
“你們在幹什麽?”
他曾勸導賀雲裳不要帶着答案去質問,此刻,場景重現。
黎昭下意識擋在齊容與面前,居高臨下看着那襲青衫,“男未婚、女未嫁,私下見面,也要事先禀奏陛下嗎?”
雖然不想在定親前多生事端,但既然發生了摩擦,也沒什麽好心虛的。
船到橋頭自然直。
蕭承對上黎昭的雙眸,看她不遮不掩,更為氣悶,“昭昭,來朕身邊。”
黎昭站着不動,餘光中,齊容與站到了她的身側,與她并肩,像是要共同承擔責任。
可他們做錯了什麽?
定情也要遮遮掩掩,無非是為了太平。此刻避無可避,那就不避。
他們沒有錯,黎昭甚至想要握住齊容與的手,大聲告訴橋下的帝王,她不想與他再糾纏,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可帝王突然邁開步子,步上拱橋,“好,你不願過來,朕過去。”
以前是她費盡心力靠近他,如今位置置換,換他做主動的那個。
“朕欠你的,以後一點點補償。”
蕭承來到黎昭面前,視線掃過齊容與手裏的布袋,“你想吃刺梨,好,朕剝給你。”
說罷,他探進袋子,取出一個刺梨,徒手捏開。
汁水染血,流淌在指縫、掌心。
“朕剝給你。”
黎昭呆呆看着鳳眼微紅的帝王,昔日不懂他為何冷情,此刻不懂他為何偏執。
祖父說過,為帝者,一旦為情所困,就會失去足夠的理智去平衡朝中各方勢力,致使自己有軟肋,而蕭承向來克制得可怕,不允許自己有半點軟肋。
“陛下,過去了不是嗎?”
“朕過不去。”蕭承淡笑,将刺梨遞到她面前,手掌因被刺痛而輕顫,“昭昭,朕會一樣樣補償你受過的委屈,回到朕身邊,好嗎?”
那語氣,隐隐有着不屬于他性子的卑微。
他用另一手扯下腰間歪七扭八走線的香囊,“你送給朕的生辰禮,朕一直保留着,還是嶄新的。”
黎昭搖搖頭,荷包可以是嶄新的,心意染塵,不會再剔透嶄新了。她奪過蕭承手中的香囊,扔進池水中,剛要說一句拒絕的話,結束這段糾纏擾人的關系,眼前倏然掠過一道青色身影,單臂撐起,跳進水中。
看傻了橋上的男女,也看傻了躲在月門外的曹順。
“陛、陛、陛下!”
一襲青衫抓住漂浮的香囊,凫水看向橋上的黎昭,忽然有了不再端着威嚴的松弛,原來大方承認喜歡一個人,可以找回遺失的少年感。他刻意放大這種松弛,沉浸在未知中。
可黎昭沒給他繼續“瘋”下去的機會,獨自跑下石拱橋,亦如那日在宮廷的甬道上,極力想要甩開他。
內心裏,她希望齊容與留在原地,這是明智之舉,可以三兩句話撇清與她的關系,裝傻充愣,以免招惹麻煩。
可當她聽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時,知道齊容與跟了上來。
那就再無退路。
蕭承望着一男一女遠去的背影,眼底的淡笑轉為凜然,他聳肩冷笑,掬一把池水抹臉,重重丢開刺梨,恢複了陰鸷莊嚴。
切換之快,令曹順咋舌。
“愣着做什麽?派人将他們帶到朕面前。”
“......諾。”
“不許驚動賓客。”
“老奴這就去辦。”
曹順欲哭無淚,指揮禦前侍衛秘密尋人。
“不是抓,是尋,不可走漏風聲!”
“卑職明白!”
若是走漏風聲,那不是會讓在場所有人都知曉,黎昭和齊容與處于暧昧,陛下怎能忍受......曹順快步折返回月門前,見一襲青衫濕漉漉地坐在池邊。
老宦官脫下身上的麒麟服,披在青衫肩頭,“陛下,要保重龍體啊。”
伴駕二十年,看着這個年輕人從嬰孩到幼兒,再從少年到青年,一路韬光養晦,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态過。
“恕老奴鬥膽插句嘴,龔太師說得沒錯,真誠才能聚攏朋友......陛下......”
蕭承拿起濡濕的荷包仔細打量,“有用嗎?黎昭還不是扭頭就走!”
曹順噗通跪在地上。
偏僻的小院,鮮少有人知曉帝王的狼狽,也鮮少有人知黎昭和齊容與正在躲避追蹤。
一對男女一路小跑,避開三五成群的賓客,躲進離小院較遠的一處假山中。
齊容與察覺到有人在暗中追蹤他們,拉着黎昭走進假山深處,好在假山四通八達,方便穿梭。
“假山外暫時沒人。”
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追蹤的黎昭挽住青年的手臂,以額頭抵在他的肩頭。
前世出宮就逢賀雲裳派人追殺,她在十名刀客的保護下,一路過關斬将,最終逃出生天。
而這一次,他們面臨的是帝王的追逐令,躲避是暫時的,早晚要被帶到禦前。
可,他們何錯之有?
黎昭緊緊摟住齊容與的手臂,“咱們像不像亡命鴛鴦?”
齊容與單手抱住她,将她攬進懷裏,一下下順着她的長發,“咱們不做濫情的鴛鴦,要做就做專情的大雁。”
黎昭悶悶不樂,沒想到會發展到這般田地,蕭承不是該欣慰她的主動放棄嗎?作何一再糾纏?
午日的春陽斜照在假山中,照不亮背光的石壁,兩人依偎在背光的一面。
齊容與仍順着她的長發,帶着安撫。他自幼光明磊落,沒做過什麽見不得光的事,可他珍視的感情,在帝王的威壓下,見不得光。
此刻,反倒坦然。
他的背後有七十萬北邊關将士,黎昭的背後是整座大都督府的兵力,天子即便妒火旺盛,也要顧及他們的家世,權衡利弊。
“黎昭,早在開口說喜歡你時,我就準備好了承擔後果。”
“那你還喜歡我?”黎昭眼眶有些熱,踮腳摟住他的脖子,“傻子。”
“喜歡一個人哪有道理可言。”
傻子也該知道,與天子有感情糾葛的女子多半是個麻煩,可他甘願承受這份感情帶來的因果,甘之如饴。
“黎昭,我想親你。”
這麽不合時宜嗎?黎昭好氣又好笑,可凄楚險峻的氛圍烘托在這,讓她不忍心拒絕一個滿心滿眼都是她的男子。
“一下。”
齊容與捧起她的臉,啵啵啵親了好幾下。
唇微微紅腫,黎昭重重捶他,拳是無聲的,眼波是流轉的。
嬌嬌俏俏,不自知的妩媚。
驀地,黎昭拉住青年的甲胄,踮起腳,仰頭吻在他的唇上,在孤絕中盡展愛意。
被這個爽朗純粹的青年撼動了本打算封存的心。
心閘開,情切切。
齊容與摟住她的背,将她無限壓向自己的胸膛,附身重重地吻,一只手捏在她的耳垂上,輕輕摩挲。她沒有耳洞,耳垂軟的不可思議,他愛不釋手,直到假山外傳來腳步聲。
齊容與抱緊黎昭,細聽外頭的動靜,內雙清澄的眼裏迸發出懾人的冰寒。
卻在下一刻被黎昭捂住心口。
懷裏的少女搖了搖頭,像是在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他閉閉眼,斂去殺意。
有那麽一刻,為了黎昭,他想要屠盡一切攔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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