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烏瓷古鎮(五)

第 16 章   烏瓷古鎮(五)

沙漏最後的沙子落下。

她的靈氣也完全行過他靈脈。

虞莞菀心虛地松手退後,壓根不敢擡頭。耳邊聽見窸窣聲,又忍不住悄悄擡眸。

這一眼被逮個正着。

少年側對着她,慢條斯理整理衣襟,神情依舊淡淡的:

“師姐,不會有下次了。”

他兩頰緋紅,烏睫撲扇不止。

好像是在害羞,但嗓音又寒涼如冬日初雨,根本不在乎這事。

更像是身體自個兒在害羞。

有種冷和熱的極致矛盾。

虞菀菀沒來得及感慨什麽,忽然轟隆一聲,房屋晃動,地底傳來陣陣悶雷。

窗外七宿變動,漸成龍形。

一只陶俑從桌面墜落,她趕緊去接,還沒碰到時陶俑就身首分離。

那顆腦袋落地時,眸中紅光驟亮。整個陶俑就像有生命般,突然長出無數蠕動的土黃色凸起。

将近亥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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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只妖怪!

虞菀菀很快反應過來,立刻丢了把符箓給薛祈安。

少年微微愣住。

她卻無暇關心,凝神念訣,一道淺粉色的旋風掃過。是那把桃花扇。

桃花扇的速度很快,在空中帶出陣疾風。第一回在實戰中運用。

陶俑霎時被劈成兩截,蠕動着逃開。地面嗖地騰起冰藍色鏈條,将它們縛成粽子。

很快,那團蠕動的東西再無動靜。

成功了?

虞菀菀額頭冒汗。陶俑的氣息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強弱,她就沒有立刻用法器,想着能積累實戰經驗。

靈識展開,鎖鏈收束,陶俑化成土灰。她內心不安卻并沒散去。

太順利了。

順利得像一場好戲開場的試探。

薛明川說過會給信號,也說過四周都有他和妖管局布置的陣法。一有妖怪蹤跡,立刻發動。

可現在四周靜悄悄的,像關在盒子裏,風雨聲都莫名變得遙遠。

她試了試給白芷傳音,玉牌和靈海傳音都失敗了。

那種不安愈發強烈。

“我出去看看,你在這待着。”她很快定下心來,和薛祈安說。

小說裏這段劇情寫得不夠詳細,可她畢竟看過原著,薛祈安又廢靈根。

如果真有什麽狀況外發生,應該是她及時去警醒薛明川和白芷。

虞菀菀手已經搭在門把上。

咔嚓。

門徐緩打開。

腰間倏地被只大手攬上,她被往後拽,少年熾熱的氣息貼上來,燙得她一個激靈。

“師姐。”

門再度關上。

黑暗将她吞沒。

來不及有任何情緒,她的眼皮被阖下,深沉夜色裏少年聲音貼着她耳朵喑啞蠱惑說:

“你累了,睡一覺吧。”

他的指尖涼如冰雪,虞莞莞又一哆嗦。好像有點困,意識漸漸渙散,她倏忽反應過來。

“睡什麽啊?”是在呵斥自己。

她用力掐自己手臂,毫無猶豫推開他和門:“我去找薛明川和白芷,你在這——”

“我和師姐一起去吧。”薛祈安卻打斷她,若無其事收回手,彎眉輕笑。

濃郁黑暗都像因這一笑而消散。

似料到她要說什麽,少年烏睫低垂,遮住眸中寒涼的好奇,配合地輕抿唇:

“我一個人在這害怕,也擔心師姐。萬一他就是想将我們逐個擊破呢?”

“怕”字稍稍加重。

半掩的門後,忽地白電疾行,那些被纏繞上的陶瓷擺件都活了過來,僵屍般蠕動。

少年卻只是烏睫輕顫,嗓音都低落不少:“或者是師姐覺得我拖後腿嗎?也是,抱歉師姐,當我沒說。”

“我什麽時候有這個意思啊?”虞菀菀很立刻否認。

但的确,現在聯絡不上,他留這有個三長兩短她都不知道。

“那就一起吧。”

虞菀菀不再猶豫,拽住他的幾根手指往外。

“先說明,我這次真沒有要占你便宜。是怕走丢。”

那就是以前是了。

薛祈安抿緊唇看眼那幾根白皙如蔥根的手指,不用看也曉得他耳朵又在發燙。

好煩,幹嘛又碰他。

少年卻也沒掙開她的手。

很舒适的夜晚,空中星子爍爍。

原先堆滿碎瓷片的院落不知何時改成了一棵扭曲的枯樹。

很像數條棕褐色的蛇首尾咬緊,死後屍體僵立在那。細看,卻又很很像個“壽”字。

壽字樹下生着幾個藍色靈芝,質地如水晶,會輕而易舉被月光穿透。

靈芝間有兩三顆紅桃子,上往下漸變的顏色,似郎紅瓷器,色澤光亮。

院內還飄着若有若無白霧,猶若仙境,在現在這個點卻莫名詭異。

虞菀菀看了眼就收回目光。別人的家,願意怎麽裝扮是別人的事。

攥住的幾根手指愈發冰涼。

少年的唇色也隐隐透白。

“你很冷嗎?”虞菀菀問。

他神情恹恹地搖頭:“累。”

眼底烏青都重了,那張漂亮面容暗淡幾分。虞菀菀心疼地說:“回去早點睡。”

她很熟稔地掏出大氅給他披上。淺紫色的,領口一圈白絨,襯得他膚色愈發白皙。

似玻璃做的,一碰即碎。

一路上很安靜,夜風陣陣,頭頂那只七宿排列而成的龍愈發星光璀璨。

周遭陷入仿若人死光了的寂靜。

“白芷的屋子離我們有這麽遠嗎?”

虞菀菀忍不住問,內心發怵,下意識攥緊他的手指。

“沒有。”薛祈安笑,指着前邊說,“不就在那麽?”

忽然,“嗙”一聲。

空中綻開灼烈的火紅色,像場煙火,也像顆流星,拖出金光閃閃的尾巴。

夜空一瞬間被映成白日,照清青年飛揚的竹青色衣袍。

他踩在銀色長劍上,面容被火光映出嚴峻的冷然,如烈日般灼灼難直視。

“妖祟煉法作孽,禍及人間,天條決斬如律令。”

薛明川的聲音隐隐疲憊,卻依舊冷靜。他雙手捏訣,左手指輕輕下壓,厲喝說:“斬!”

霎時漫天火光都化作無數支紅劍,流星撞地般,飛馳而下。

漂亮的劍,漂亮的功法,漂亮又淩然的氣勢。

怪不得劍修是第一大熱門啊。

虞菀菀仰頭看着青年睥睨模樣,莫名心生豔羨。

薛明川窗戶對着的那片院子全都是各種妖怪的頭顱,還有無數破碎的陶俑。

明顯經歷一番惡戰,屍橫遍野。

藕粉身影的少女端着盞金色寶塔,靈活穿行其間。

金光一閃,屍體被盡收塔中。

那是白芷的法器,通靈塔。

被收入塔中的妖族會魂飛魄散,再無投胎機會。

兩人配合默契,明顯并肩作戰過不止一回。

光看這場景也曉得方才戰況如何激烈,偏生她沒聽到任何聲響。

虞菀菀安靜退到旁邊不添亂,卻忽地發現薛祈安在看某一處。

少年唇邊似挂有戲谑冰涼的笑意,神情蔑然,與平時截然不同,更像文中大殺四方的大反派。

他在看那把劍。

寒霰劍,薛明川的本命劍。

說來奇怪,本命劍一般都不會同靈根相差甚遠。

可薛明華是火靈根,寒霰劍卻是把冰屬性的劍,按說更偏好冰靈根、雷靈根一類。

書裏只說是薛家夫婦為薛明川準備的,與他血脈相生。

銀光下降,最後只妖怪收入通靈塔,青年如脫力般跌跌撞撞離開劍。

白芷忙去攙扶。

兩人都衣衫破裂,形貌淩亂,卻皆是松口氣模樣。

“你們沒事吧?”虞菀菀立刻上前,把有的藥和補靈符全塞給他們了。

“沒有,這些妖怪并不強,只是數量衆多。”知曉靈力重要,白芷并未推辭。

用藥時她憤憤說:“也不知從哪來這麽多妖,和之前那只不是一批了。”

“你們呢,沒事吧?明川發現陣法被破壞,我們就想去找你們,剛出門就被堵住了。”白芷解釋。

虞菀菀立刻搖頭:“沒有,我們也是來找你的。”

“寒霰,聽話。”

忽地聽見青年不滿的話語。

他在和那把劍講話。

看姿勢應當是想把劍收回去,可那把本命劍不知為何卻不肯,執拗飄在空中。

薛明川拍拍劍身,很無奈地說:“我等會給你上油,不要鬧了。”

寒霰劍還是不聽。

薛明川逼不得已,只得釋放團火紅的靈氣,要強行将它收回去。

嗙!

四周激起陣塵霧。

竟是他的靈氣和寒霰劍的劍氣碰撞。本命劍和劍主動手,這在全劍修裏也是相當炸裂的。

劍氣撲面而來時,虞菀菀腦袋卻嗡地炸開。

開玩笑的吧。

寒霰劍、寒霰劍的氣息竟然會和薛祈安送入她靈海的那股氣息一樣。

她愕然到差點吃口沙塵。

倏忽間,鼻腔卻被只大掌捂住,指腹的繭弄得人發癢,救她與塵霧之間。

“咳咳……”

白芷嗆了塵,連薛明川都蹙眉咳嗽。

虞菀菀卻像個沒事人一樣站着,怔愣呆立,口鼻都被捂着。

那是薛祈安的,怎麽會是薛祈安的本命劍呢?

“師姐?”

捂住她的手松開,再眼前晃了晃,拇指、虎口都生着常年練劍留的厚繭。

再往上是那張俊逸漂亮的面頰,他卧蠶堆疊,眉眼笑盈地說:“回神啦。”

原劍主就在身邊,怪不得寒霰劍不願意回去。

虞莞菀握緊袖子輕輕的:“嗯。”

腦海裏卻全都是青年方才縱橫睥睨的模樣,好似乾坤萬物盡在指掌間。

薛祈安以前也這樣的?

胸口那團棉花堵得愈發多了,突然間,她就很難再給薛明川好臉色。

/

陣法全毀,妖怪逃逸。

今日的行動算是徹底失敗。

強行收回寒霰劍,薛明川和他們一起收拾完院落便道:“恐惡妖卷土重來,我先去重布陣法,諸位稍等。”

即使面色相當難看,他說話還是不急不慢,有種處事不驚的世家風範。

虞菀菀就在附近晃悠一圈。

路過來時那片詭異的院落,突然被喊住了。

“小姑娘。”

掄着錘頭的中年男人,站在一地反着慘白月光的瓷碎片間擡起頭,目光幽邃如古井。

他看着他們,慢鏡頭般扯了個極淡笑意:“過來一下。”

這兒只有她一個姑娘家。

趙田收留他們,她于情于理都不該拒絕。

“你在這等我一會會兒。”虞菀菀和薛祈安說完。等他颔首,立刻小跑着過去。

“趙叔,請問有什麽事嗎?”

虞菀菀以為趙田是靠器修的敏銳,知曉今晚結界內發生的那場收妖有事想問。

趙田卻壓根沒提此事:“小姑娘,我給你個忠告。”

忠告?

他們非親非故,趙田為什麽忽然要給她忠告?

出于禮貌,虞菀菀還是說:“您請講。”

“你的氣息。”趙田說。

她的氣息怎麽了?這是什麽忠告?

虞菀菀滿頭霧水,趙田卻不解釋,又抛出另個問題:

“你聽過龍的發.情期嗎?”

他神情也分外淡然,只餘光瞥見披月華而立的少年時,唇角譏诮一勾。

“聽過,《百妖志》裏有寫。”虞菀菀并沒注意到他眼神,如實說,“龍成年生辰過後的某日發作。占有欲越強的,心動越明顯的,發.情期症狀會越嚴重。”

至于具體什麽症狀,就不可描述了。

“所以你知道?”

“嗯,知道。”

她那話不就是這意思嗎?虞菀菀困惑等他下文,但沒有下文了。

“沒事,只是想起好多年沒見過小龍了,有些唏噓罷。”

趙田笑着搖頭,不再繼續說。

看她卻像在看什麽誤入歧途的少女,一錘砸碎了最後的龍缸。

夜色都愈發黏稠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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