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23章
顧雲雙覺得自己全身十分熱,像是被攤平放在毒辣的太陽下曬烤得快脫水的魚一樣,十分難受。
他想醒過來,但眼皮十分沉重,怎麽都睜不開。
他很想喝水,張口想要叫祈越,叫出來的卻是“爸爸”、“媽媽”,聲音十分稚嫩,像是個兩三歲的小孩子的聲音。
一個粗噶沙啞的聲音響起:“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想要折磨他出氣也不用急着現在,等我們拿到錢你把他弄殘了都行。現在好了,錢還沒拿到,這小孩就被你折騰得高燒快死了!他要是死了我們連錢都拿不到,全都白忙活了!”
旁邊一個女的聲音委屈地道:“我都還沒拿他怎麽樣,哪裏知道這小孩那麽不經打?現在怎麽辦?要不我們送他去醫院?”
“你傻啊!送他去醫院是生怕條子找不到我們是吧!”
第三個聲音突然出現,“坤哥,不好了,你快看新聞,我們綁錯人了!人家一家三口還高高興興去游樂園,都被記者拍到了!”
女人驚慌道:“不可能!這怎麽可能會弄錯?我明明都打探好的了!”
坤哥破口大罵:“要真是親生了,怎麽會這個時候還帶別的孩子去游樂園?我說他們怎麽那麽敷衍,家大業大的,卻遲遲沒能把錢準備好,敢情是把我們當騙子了!不好!快走,說不定他們早就在配合條子蹲點咱們了!”
女人:“這小鬼怎麽辦?”
坤哥:“扔下車去,既然換不了錢,留着也沒用。”
“這荒郊野嶺的,萬一……”
“呵,那就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了。”
顧雲雙心裏莫名湧起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委屈,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捉緊什麽人,“爸爸媽媽!別扔下我!我很乖的!”
一雙有力的手将他抱了起來,擁進一個溫暖舒适的懷抱,有熟悉的手掌撫摸着他的臉龐,耳邊是媽媽溫柔慈愛的聲音:“寶寶乖,別怕,爸爸媽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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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雙終于睜開了雙眼,看到抱着的他是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孩,男孩那雙眼中,黑色比白色的要多,看起來黑沉沉的,臉色還很蒼白沒有一點血色,看起來像是鬼片裏的鬼童,陰森可怕。
但他此時卻在有小手一下一下地輕拍着自己的背,笨拙地哄道:“小雙雙,別怕,別怕,有哥哥在,虎姑婆就不敢來了。”
他握住了那只小手,聽自己用稚嫩的聲音不安地問道:“要是哥哥不在我身邊了,虎姑婆來了怎麽辦?”
小祈越被問住了,但很快就很好豪氣地放話:“那我就一直都呆在你身邊,不離開,就能一直保護你了。”
“我們說好了,要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好好好,要一直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我還要永遠保護小雙雙。"
顧雲雙聽到自己聲音變成了少年清脆的聲音,眼前的祈越也從一棵瘦瘦小小的蘿蔔頭長成了翩翩少年的模樣。
少年祈越看向他的目光依然溫柔炙*熱,但卻帶上了強烈的不舍和心虛。
“那個,雙雙,我可能要離開你一段時間。都是祈老頭啦!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居然給我弄了個出國留學的名額,連死前都惦記着一定要我去國外上學。我想着,總歸是他老人家最後的一點遺願,而且他連學費都給了,總歸不好讓他的心思白費……”
顧雲雙就這麽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心虛地直撓頭,眼神閃爍,就是不敢看自己,最後越說越小聲,頭也低低地埋在胸前。
顧雲雙其實一直都知道,祈越從來不懂得在自己面前僞裝,他撒謊心虛的樣子一眼就能看懂。因為祈越很不喜歡和他撒謊,如無必要,他絕對不會向他撒謊。
但顧雲雙也知道,祈越一但向他撒謊了,那必然是逼不得已。拆穿他,刨根究底,祈越也不會說真話,只會讓祈越更加為難。
所以他一直都很有默契地,不再去拆穿祈越的謊言,更不會去尋根究底。媽媽說,人和人之間要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給彼此留些餘地,才能長長久久。
可是那天,他差點就忍不住拆穿祈越的謊言。之後的他也常常在想,如果那時候他拆穿了祈越的謊言,是不是祈越就不會離開了,更不會一去不回?
他其實一直都清楚祈老爺子的身份和他死并不簡單。
在他的記憶中,祈老爺子偶爾會消失一段時間,祈越說他是去工作出差了。等祈老爺子回來,便會笑呵呵地分給他們許多外面大城市才能買到的玩具,或者連他爸媽也從未聽說過的外地特産小吃。
而且,有時候祈老爺子并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送他回來的人有帶着一黑西裝保镖的大人物,也有穿着唐裝或道袍氣質莫測的神秘人,甚至還有警察和軍人。
有一次,他就在小區沒多少人經過的後門看到了祈老爺子從一輛越野車上下來。
給他拉開車門的是一個面容普通,但卻龍行虎步,氣勢非凡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五感非常敏銳,顧雲雙才看了他一眼,他又猛地轉頭視線如利劍一般射向躲在門後偷看的顧雲雙。
那眼神,讓顧雲雙想到了電視劇裏那些殺人像砍瓜切菜一樣的大将軍,吓得他脖子就是一縮。
祈老爺子也看過來,看到是他立即臉上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菊花,“原來是小雙雙啊!你哥哥呢?他怎麽把你一個人丢這裏?是不是貪玩自己跑去玩了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回去我就幫你揍他。”
小雲雙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道:“沒有,爺爺你別打哥哥,哥哥在屋裏,我自己跑出來的。我、我就想看看爺爺回來了沒有。這一次爺爺走了好久,好久都沒回來了,我想爺爺了。”
祈老爺子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臉上的笑容也更加燦爛更慈愛了,正想要上前将小雲雙抱起來,祈越就不知從哪裏沖了出來。
他全身上下都是黑泥,活脫脫一個剛從泥漿裏爬出來的小泥人,手裏拎着一只大老鼠的尾巴,十分興奮的道:“雙雙快看,我捉到了什麽!這老鼠竟然比貓崽還大!”
然後他就和祈老爺子四目相對,爺孫倆雙雙瞪圓了眼睛,僵硬在那裏。
祈越最先反應過來,嗷的一聲扔掉手中的老鼠,拔腿就往小區裏沖。
“臭小子!給我站住!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我不打死你!”
祈老爺子暴喝一聲,立刻追了上去。難以想象,平時走路一步三喘氣他竟然瞬間能百米沖刺,跑出了運動員的氣勢,很快就追上了祈越,揪住了他的衣領,手裏也不知什麽時候從哪裏順來了一根長條樹枝,照着祈越的屁*股就是一頓抽,抽得祈越嗷嗷叫。
小雲雙看得又縮了一縮脖子,再去看那個中年男人,他只對小雲雙友好地笑笑,也沒去和祈老爺子打聲招呼,轉身上車離開了。
那年顧雲雙才六歲,祈越八歲,正是貓狗都嫌的年紀。
時間飛逝,祈老爺子出差在他們眼裏成了常态,誰都沒怎麽放在心上。
直到那一次,祈老爺子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叫醒,三更半夜就匆忙離開。
誰都沒想到,這一走竟會成了永別。等祈老爺子再次回來,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沒有生息地躺在冰棺裏,身上蓋着鮮豔的紅旗。
顧雲雙和爸媽都把眼睛給哭腫了,祈越卻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死氣沉沉的,沒有流過一滴淚。那時候顧雲雙才恍惚的想到,好像從小到大,不管祈越挨揍時嚎得有多厲害,也從沒流過一滴淚。
祈老爺子的葬禮上,來了許多穿黑西裝的大人物。
有他曾經撞見過的送老爺子回來的人,也有他從未見過的。
祈老爺子的喪禮之後,這些人離開了,其中不少人臉色憂愁,神色匆匆。
但顧雲雙知道,有幾個穿着唐裝的大人物并沒有離開,他們還單獨和祈越談了很久。
然後就是祈越突然來告訴他,他要離開去國外留學了。
他知道祈越在撒謊,祈越是要和那些人一起走,很有可能也和祈老爺子一樣喘着氣離開,最後冷冰冰地躺着回來,或者再也回不來了。
他想要拆穿祈越的謊言,想要緊緊捉住他的手,不讓他離開,質問他是否忘記了他們永遠不分開的誓言。
但話到了嘴邊,他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也許是因為祈越那和祈老爺子一樣堅定決絕的眼神,也或許是因為最後蓋在祈老爺子身上的那抹鮮豔的紅。
他最終只是抱着祈越哭了一個晚上,一遍遍無力地懇求祈越一定要回來,別忘了他們的約定。
顧雲雙看着眼前的少年祈越,他一如當年十六歲的祈越一樣青澀,撒着蹩腳的謊言,然後深深的看着他,一點一點的往後退,似乎要将他的樣子深深印在腦海裏。
一步一步後退的祈越很快就消失在黑暗裏,一轉眼,長大成了的祈越回來了,站在他的面前,但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此時沒有半點久別重逢等才行,反而充滿了無盡的憂傷和悔恨,甚至還有波光在閃動。
祈越這是……竟然哭了嗎?
“雙雙,對不起,我不該回來的,我以為我回來是為了保護你不讓你再受到傷害,沒想到最後傷害的卻是我自己!對不起雙雙,我,我真的不該回來,我要走了,你放心,我走之前會把那些欺負你的人都處理掉,就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你了。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再傻傻的被人欺負了都不懂得反擊還逆來順受……”
祈越疊疊不休地說着,仿佛有千言萬語,怎麽都囑咐不完,但他的雙眼卻漸漸變成了暴戾的猩紅色,人也慢慢隐沒在黑暗中。
顧雲雙心中十分慌亂,十分不祥預感強烈提醒着他,繼續放任祈越這樣下去,或者讓他就這麽離開,這次他将會永遠的失去祈越。
他忙撲上去緊緊握住祈越冰冷得像是冰塊一樣的手,用盡全力,終于大聲喊出了自己心中一直想說的話。聲音裏帶着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哭腔。
“哥,不要走!上一次你為了其他人離開,這一回,你為我留下好不好?祈越,我求你了!不要再扔下我了!”
最後的意識裏,他看到的是祈越愕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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