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給我一槍吧

第8章 “你給我一槍吧。”

傅延上樓時,沒對一樓對地毯式搜索,現在看來,八成是有漏網之魚從哪個犄角旮旯裏竄出來了。

他大略掃了一眼,發現五個穿着便裝的成年人正圍在一個三人小隊的附近,因為是救援任務,他們沒攜帶過多武器,手裏只有一把槍,而且還礙于面前是“傷員市民”無法開槍,正試圖将人盡可能無傷控制下來。

只不過大概是事發突然,不知道是這三人一時大意,還是三個人沒法在短時間內控制這些變異後的喪屍,等到傅延跳下來時,其中一個男人脖子上已經露出了明顯的咬痕傷口。

細細的血絲順着他的脖頸留下來,洇入了黑色的作戰服裏。

情況比傅延想象得還差勁,喪屍人數大于特警人數,其中兩個年輕警員一個被按在一樓欄杆上,腰向後彎折出一個近乎恐怖的弧度,吃不住力,另一個跟兩個成年喪屍糾纏着退到了停用的扶梯附近,感覺随手有掉下去的風險。

倒是已經受傷的那一個,身邊倒沒有喪屍糾纏。

特警礙于人權和命令任務不敢下死手,甚至怕造成二次傷害所以不敢對“傷者”采用暴力手段。然而傅延沒管那麽多,他幾乎是挑戰反射地持槍上彈,離着老遠打爆了外側一個年輕喪屍的後腦勺。

腦漿從那人背後崩裂出來,血噴了滿地都是,那穿着連帽衫的年輕喪屍原地晃了晃,像是被掐斷了發條一樣,砰地一聲砸在了地上。

他下手太利索,連旁邊的特警都沒反應過來。傅延緊接着将槍反手掖回背後,半矮下身子順勢在瓷磚地上一滑,短短兩秒之內,便切到了近前。

直到這時,對方才反應過來什麽,又驚又怒地道:“沒有命令,怎麽能随意擊斃受傷市民!”

傅延對這項指責毫無愠怒之意,恰恰相反,他反倒是最能理解對方反應的人。

上輩子末世初期,他自己也跟對方一模一樣,在意命令,在意底線——在意生命或許是人類DNA裏的某種本能,在路上見到被感染卻還未變異的喪屍時,他也忍不住因為同類相憐的原因産生恻隐之心。

但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現實就教會了他什麽叫“取舍”。

若不剜去腐肉,那只會有更多人因為腐肉而“腐爛”。

“抱歉。”傅延說:“但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

傅延說着縮起脖子扭身一撞,用衣料最為厚重後背撞開了一只喪屍,一手拉起欄杆邊的年輕人,一手從他腰上抽出電擊棍,反手橫在了另一只喪屍手裏。

他的肌肉本能顯然是那段記憶的最好佐證,傅延抽手很快,在對方合上牙齒之前便抽身而退,一點油皮都沒蹭破。

緊接着,他不由分說地拉着人向側面滑出兩個身位,單手抽出槍,幹脆利索地點射了面前兩只喪屍。

這麽會兒功夫,扶梯旁剩下的那兩只喪屍也已經被面朝下按在了地面上,兩個特警跪壓在他們背後,不得已用上了手铐。

危機暫解,傅延這才有功夫回頭看一眼方才被自己擊斃的兩只喪屍。這兩只喪屍一男一女,看起來還很年輕,身上穿着樣式相似的衣服,看起來似乎是一對情侶。

他們變異時間應該還不長,皮膚還沒僵硬成那種可怖的青白色,泛着一點柔軟的氣息。若不仔細去看他們已經渾濁擴散的眼珠,很難辨別他們究竟是不是已經真的變異了。

傅延雷厲風行,出現不過一分來鐘就崩了三個人,對那些尚不清楚情況的特警來說,屬實沖擊性有些過大。

是以他還沒回過頭,就聽見背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子彈上膛聲。傅延嘆了口氣,将槍掖回後腰,舉着雙手回過身,示意自己沒有危害。

“為什麽不打報告直接開槍?”為首的特警問。

“我判斷情形已經到了緊急情況。”傅延的語氣很平靜:“如果之後證明我的判斷錯誤,我願意上軍事法庭。”

對方顯然先前已經知道他的身份,聞言互相對視一眼,眼中有些猶豫。

“你們也看到了,這些東西會咬人。”傅延見他們槍口下垂,便放下手,從兜裏掏出備用彈匣看了兩眼,接着說道:“被咬就會被傳染,外面的傳染率已經是百分之百了——被傳染的人都會變成那種只會想咬人的怪物。”

“可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不要抱僥幸心理。”傅延說着仔細檢查了外套上有沒有濺上血跡,然後抹平了剛才蹭皺的袖口,最後才從背後重新掏出槍。

他微微垂着眼,仔細地用拇指摩擦了一下槍管,像是在檢查什麽,又像是某種不易察覺的動搖。

傅延沒辦法告訴他們,那些變異和感染是殘忍的,是不可逆的,上輩子基地裏那麽多科研人員白天黑夜地湊在一起研究,到他死前也只是研究出了一場空。疫苗、特效藥,什麽都沒有,這種病毒像是憑空出現,沒有來歷也沒有去路,它們仿佛潘多拉的魔種一樣突然降臨,然後在每個人身上紮根,自由自在地長成完全不同的模樣。

或許它們有母株,有錨點,但上輩子那麽多人力物力翻天覆地地去找,最後也只是徒勞而已。

這些東西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蠶食人的大腦,在人類的身體“死去”之前,他們已經先一步達成腦死亡的條件了。

至于喪屍為什麽在“死去”之後還能正常活動,傅延不得而知,但唯一明确的是,一旦感染,傅延不認為面前這些年輕人有等到研究出治療藥物的那一天。

思及此,他心思略定,手下飛速地拉開保險上了膛,槍口對準了那個受傷的特警。

緊接着,兩只槍口幾乎在瞬間就又重新對準了他,方才扶梯邊的年輕特警喝道:“放下槍!”

“我的原則是不殺隊友,無論發生什麽事。”傅延眼也不眨地只盯着受傷者,說道:“但是你要卸下武裝,出去治療。”

傅延頓了頓,補充道:“就現在。”

傅延沒法當着這些一無所知年輕人的面說出“放棄”這樣冷酷的話——他自己就是軍人,抛棄同伴這件事違背他的底線,哪怕這樣的取舍他做過太多次,可每一次出現時,那種糾纏的痛感依舊鮮活,絲毫沒有麻木過。

這項業務對傅延來說不太熟練,在上輩子,他們幾乎都已經習慣了一旦受傷就自動卸下武裝脫隊離開,獨自行動。所有人都在這件事上有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幾乎從不需要人主動要求。

他的舉動不近人情,但還好說出的話不難聽,對方緊繃的肩背線很快松下來,點點頭,同意了。

“可以。”他說。

“那不行。”方才的年輕特警一把攔住他,說道:“我們隊長卸下武裝了,自己出去遇到危險怎麽辦?”

“我送他出去。”傅延很快說:“送到救護車上。”

傅延說完,竟當真先一步垂下槍口,走過來架住了對方的一條胳膊。他的技巧很寸,像是半扶着對方,又像是在鉗制他,好像只要他有一點變異的傾向,傅延就能随時把他掰着手肘按到地上,然後照着他的後腦來一槍一樣。

“你不用這麽警惕。”那特警隊長苦笑了一聲,說道:“這玩意就算感染,也不可能上一秒我人還正常,下一秒就突然瘋了吧。”

傅延看了他一眼,略松了松力道,說道:“習慣了。”

不知道對方是個健談的性格還是被咬後也開始緊張,他的眼神無意識地飄了一瞬,最後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我多久會變成那樣……不知道為什麽,你好像看起來比我們都了解?”

“很快。”傅延像是不懂得“臨終關懷”四個字怎麽寫一樣,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快就十幾分鐘,慢就一天。”

“你說,這能治好嗎?”對方問。

這句話傅延沒回答,只默不作聲地跟他對視着。那特警隊長在他漫長的沉默中嗅到了某種悲劇意味,于是勉強又笑了笑。

“你是個實在人,兄弟。”他說:“也……不後悔吧,穿這身衣服,早想到了。只不過之前以為是為國捐軀,沒想到最後是被狂犬病咬死的。”

男人脖頸處的傷口開始發黑,離得這麽近,傅延已經聞到了那裏散發出的腐臭氣味,他的眼神移開一點,用拇指扳開了保險。

“後悔了?”傅延問。

“不後悔。”男人一擺手,随手抹了一把側頸上黑褐色的血,咬牙道:“保家衛國,沖鋒陷陣,計較值不值得就沒意思了……而且不是我就是別人,那倆崽子才二十出頭呢。”

傅延靜靜地看着他,對方可能自己沒發現,他脖頸上的傷口正飛速地泛起一圈淺淺的青白色,血流的速度減緩,眼珠外圈開始漫上一種霧一樣的絮狀物。

傅延垂在身側的手不着痕跡地握緊了槍。

這一瞬間,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經的隊友。末世之後,戰鬥機出動的損耗太大,除了極遠程任務之外,他幾乎沒有再上天的機會。

他被編入特殊行動隊,隊員倒還是原來那些,只是從天上飛變成了地下跑,他的副隊長有幾次苦中作樂,還埋怨過這是待遇降級。

後來,這些人中有死有傷,有的變成喪屍自願沒入人流中,成為茫茫行屍走肉中的其中一員,但大部分,最後的臨終意願都只有一個。

“兄弟。”那特警隊長的聲音跟傅延的記憶重疊起來:“你給我一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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