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庇護

5   庇護

◎只見她眼中都是促狹的笑意,沒有半點心疼他的意思。◎

翌日一早,六皇子傅行之和公主傅維昭便出現在了長樂宮前。

見沉魚出來,傅行之忙笑着迎上來,道:“沉魚,你可覺得好些了?昨日我就想來瞧你的,只是母妃說……”

“說什麽?”沉魚笑吟吟的看着他。

傅行之看了傅維昭一眼,又很快避過她的目光,道:“說病中人不喜旁人打擾,我這才沒來。”

沉魚笑笑,像是絲毫沒注意到他的窘迫,只道:“栗娘娘說的是。”

“我就知道你能懂。”傅行之笑着道。

傅維昭有些不耐煩,道:“六哥,你若再磨蹭下去,只怕又要挨太傅的訓斥了。”

她說着,便徑自朝着德陽殿去了。

傅行之有些無奈的看了沉魚一眼,見她沒說什麽,才略略安下心來,道:“沉魚,咱們走罷。”

沉魚點點頭,便随着他們一起朝着德陽殿走去。

*

她擡頭看向走在前面的兩人,腦海中不覺浮現出他們上一世時候的事。

他們兩人皆是栗美人所生。

栗美人是宮婢出身,在未被封為美人時,頗受了些苦楚,得寵之後卻恃寵而驕,行事越發跋扈起來,甚至連皇後都不放在眼中,将整個後宮都攪得烏煙瘴氣,唯有薄太後能壓着她幾分,甚至對沉魚的母親都不算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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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仗着陛下寵她,旁人自然也都讓着她些,可日子長了,連舅父都看不慣她那副嚣張模樣,很快便失了寵愛。後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她被打入冷宮,最終被賜死。

她的一雙兒女失了庇護,自然也沒什麽好果子吃。

傅行之被分封到中山國這種小國做了郡王,傅維昭則被封為南宮公主,遠嫁匈奴和親,後來因難産死在了匈奴。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沉魚?”

沉魚聽到有人喚自己,忙回過神來,正對上傅行之擔憂的眼睛。

沉魚還沒開口,便聽得傅恒之幽幽的聲音:“她沒事,只是這裏有事。”

他說着,指了指自己的心髒,道:“小小年紀,又沒少了你吃用,哪裏來的那麽多心事?”

沉魚白了他一眼,道:“要你管。”

傅恒之沒生氣,只瞥了一眼傅行之和傅維昭,道:“看什麽看?”

傅行之縮了縮脖子,道:“沒……大哥,我們先進去了。”

傅恒之沒理他,只直直看着沉魚,直看得她心裏發毛,警惕道:“幹什麽?”

傅恒之卻突然一笑,伸手理了理她鬓邊的碎發,道:“進去吧。”

沉魚看不透他的心思,便只是頗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便起身走了進去。

*

殿中陽光正好,衆人都已到了。

周姒坐在前排的角落裏,正認認真真的抄些什麽,陽光灑在她身上,顯得無比端莊清麗。

沉魚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她便将手中的筆擱下,擡頭看向她,道:“沉魚,你身子可好些了?”

沉魚沒說話,只微微蹙了蹙眉,便徑直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周姒心中湧起一抹不安,忙起身走了過來,道:“你是不是生氣了?是因為祖父去長樂宮的事嗎?此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我若一早知道……”

“你若一早知道,也攔不住周太傅,是不是?”

“我……”

周姒面上一紅,卻也不敢争辯,只怯生生道:“沉魚,對不住……”

沉魚看着她這副模樣,只覺好笑。任誰能想得到,這樣一個文文弱弱的小女娘,會有那樣的野心呢?這樣好的苗子,怎麽不去做戲子呢?

“沒什麽對不住的,”沉魚淡淡道:“我不需要你做作的道歉,更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同情,我們兩個,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

“姜沉魚,你未免太過分了!”

傅言之猛地站起身來,走到沉魚面前,伸手将周姒護在身後,道:“周太傅罰你不過是你咎由自取,姒兒何其無辜,你怎能把氣撒在她身上?”

“我就撒了,你能奈我何?”

沉魚擡眸看向他,眼眸冷得不像話。

“你!”傅言之恨道:“不可理喻!”

此時殿中衆人也都看了過來,周姒一向守禮本分,人緣頗好,而沉魚則恰恰相反,因此他們不必細細分辨,便認定是沉魚錯了。

“姒兒,你沒必要給她道歉,更不必受她折辱。我們走。”傅言之道。

周姒紅了眼眶,微微的點了點頭。

兩人剛要轉身,便見傅恒之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後,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大哥,你這是做什麽?”傅言之眸光一沉。

“道歉。”傅恒之淡淡道,眼中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勢。

傅言之素來懂得韬光養晦,可今日見傅恒之如此維護沉魚,他卻忍不住要争上一争。他向前一步,咬牙道:“大哥就這樣維護她?不問對錯?”

“不問對錯。”傅恒之淡淡說着,居高臨下的睨着他,道:“自古尊卑有別,遑論對錯。”

傅言之臉色越發的難看,論尊卑,他是庶,傅恒之是嫡,自然是尊卑有別了。

周姒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沖着他微微的搖了搖頭,道:“二殿下,算了……我願意向沉魚道歉。”

“此事并非是你的錯……”

傅言之還想再說,卻見周姒已躬下身來,道:“姜二娘子,對不住。”

傅言之一愣,死死的繃着唇,轉頭看向沉魚,她正氣定神閑的看着他,臉上沒有半點不忍的意思。

從前,她與周姒最是要好,怎會如此為難她?又怎會這樣眼睜睜的看着傅恒之給自己難堪?

傅言之心裏湧起一個奇怪的念頭,他突然明白了王美人對自己說的話,原來他過去受到的諸多庇護,都是因為姜沉魚嗎?

他想着,艱難的朝着沉魚低下了頭,卻怎麽也說不出“對不起”這三個字。

“怎麽不說了?”沉魚輕笑道:“我等着聽呢。”

傅言之不可置信的的看着她,只見她眼中都是促狹的笑意,沒有半點心疼他的意思。

他狠了狠心,将拳頭緊緊攢着,卻怎麽也說不出那三個字。

沉魚盯着他的眼睛,笑道:“二殿下一貫伶牙俐齒、巧舌如簧,如今怎麽竟連簡簡單單三個字都說不出了?”

傅言之咬着牙,只一言不發。

“都說了尊卑有別,二殿下最是知禮的人,竟不懂這個道理嗎?”

傅言之聽沉魚說着,不覺僵在原地,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等待了許久,終于,他聽到沉魚的聲音“算了”。

他心頭一動,猛地看向她,卻發現她根本沒在看他,只是看着傅恒之,道:“怪惡心的。”

傅恒之倏爾一笑,一雙桃花眼明媚的不像話,襯得那原本就清俊無雙的臉越發妖冶,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他側過身來,抱臂道:“那便算了。”

傅言之恨恨的看向傅恒之,像是經受了奇恥大辱似的,道:“大哥,你就這樣慣着她?”

傅恒之沒說話,只告誡的看了他一眼,他便只得住了口。

傅言之沉着臉,默不作聲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連周姒都沒再看一眼。

他垂着眸,只是眼眸一寸寸的黯下去,宛如深淵。

*

等到周太傅到來之前,這裏又恢複了以往的安靜,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沉魚托着腮,目光從書上一點點的劃到傅恒之身上去。

上一世她未曾多在意的少年,竟是這樣不問任何緣由的護着自己嗎?

她望着他的背影,眼眸不覺朦胧。

難道,他的生命真的只剩下四個月了嗎?

*

兩日後,便是沉魚要出宮的日子。

一大早,薄太後便親自來沉魚寝殿中坐着看她梳妝,道:“你母親的四個孩子,你皇帝舅父的七八個孩子和淮南王舅父的幾個孩子,統共加起來也就你和恒之生得最出挑。”

她見鳶尾将一支紅寶石珠釵簪到沉魚頭上,不覺淺笑,道:“女娘就是要趁着年輕的時候打扮才好,只你母親是個榆木腦袋,偏生信那些迂腐之人的說法,把你姐姐落雁打扮得灰頭土臉的,說什麽’克娴內則,淑德含章’,也不知從哪學來的,當真是可笑。”

沉魚笑着道:“外祖母說得是。”

她雖這樣說着,卻對鳶尾道:“這一支簪子已很出挑,不必再用別的裝飾了。”

鳶尾點點頭,道:“諾。”

薄太後明白她的心思,怕是會惹長公主不喜,便也不揭穿她,只心疼道:“好孩子,咱們姑且忍這一日,等回來了,哀家再賞你些首飾,都是連你母親也未曾見過的好東西。”

沉魚“撲哧”一笑,道:“外祖母最疼沉魚。”

薄太後見她梳妝完畢,便握着她的手,道:“去罷。哀家聽說因着邊境打了勝仗,近日京城來了不少胡商,街市上很是熱鬧,你若喜歡便去逛逛。只等宮門下鑰前回來就是了。”

沉魚點點頭,又撒了會子嬌才出了門。

*

外頭陽光正好,秋日裏的長安,天總是高的,發着湛藍色的光,讓人無端就覺得溫暖。

殿門在沉魚身後緩緩關上,她忍不住長吸了一口氣。

雖已隔了生死,可再次見到家人,沉魚總還是覺得緊張,那種陌生與熟悉的感覺在她腦海中不斷交替着,讓她且驚且喜。

對于家人,她深深的愛着他們,卻又無法真的将他們當作避風的港灣。年少時不在一起生活的影響,大約将伴随她一生,使得她見到他們時永遠局促,永遠生疏,卻又永遠充滿期待。

鳶尾有些擔憂的望着她,道:“二娘子,若是害怕獨自回府,倒不如去求了太後娘娘,讓二殿下陪您一道回去罷。”

沉魚搖了搖頭,淺淺勾勒出一抹笑來,道:“沒事,咱們走罷,別誤了時辰。”

鳶尾聽着,只得點點頭,扶着沉魚一道朝外面走去。

長樂宮外,馬車已等候多時了。

“二娘子,那是……”鳶尾猶疑着道。

沉魚擡起頭來,只見馬車旁伫立着一個少年,他長身玉立,着了一身墨色短打,腰間紮了一條金色的紋帶,黑發高高的束起,又用鎏金發冠仔細簪了,打扮的極是利落,卻又貴氣非凡。

“你……”沉魚輕聲喚道。

那少年并未回頭,只笑着道:“怎麽這種表情?怎麽,見小爺我玉樹臨風,看呆了?”

沉魚嘴硬道:“你少臭美!”

可不知為何,唇角卻微微的綻出一抹笑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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