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當愛成往事

當愛成往事

第十一章·當愛成往事

北城和萍津離得不是很遠，飛行時間三個小時。落地萍津時，已經到了晚上七點鐘。

夜已經完全深了，陳修竹摘下眼罩，眨了眨惺忪的雙眼，而後站起身。

起身拿起放在上面架子上的背包時，旁邊的大叔大概是行李有點沉，導致手掌沒有抓住，行李從架子上落了下來。

眼瞅着行李快砸到背後那個女生的背上，大叔一邊說“小心”，這時大叔感到被人撞了一下。

一個身着褐色皮質風衣的年輕人一把推開了自己，雙手撐住兩邊的座椅，替那陌生的女生擋下墜落的行李。

女生閉着眼睛，隔了好一會兒，始終不見疼痛的襲來。她驚訝之餘睜開雙眼，看到了一抹暗金色。

大叔連忙說：“對不起......我行李有點重......”

“沒事。”陳修竹拒絕了大叔的攙扶，艱難地直起腰，而後看向那個女生，垂眼笑了一下，“對不起啊，剛才有些失禮。”

女生擺擺手：“真的不知怎麽感謝你了。”

陳修竹和那個女生走了一段路，一直走到取走各自的行李，也算就此別過，各自奔向不同的人生和不同的地點。

這一路上，女生問陳修竹來萍津幹什麽，陳修竹說是探親。

只見女生嘆了口氣，說：“我只是來萍津停留一晚，明天我就要飛臺灣省。”

捕捉到“臺灣”的字眼，陳修竹說：“你老家在臺灣哦？”

“不是。”女生抱怨道，“總共要轉兩趟機，明天要從萍津飛到香港，再從香港轉到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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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修竹反問道：“那你......是去臺灣旅游啊？”

女生點點頭：“我朋友跟我說，失戀就要去旅游！”

他停住腳步，而後在平臺處停下，問道：“我能冒昧問一下怎麽失戀了嗎？”

“......其實，我沒有失戀——不，與其說是失戀，不如說我失去了我的愛人。”女生看到陳修竹神色變了一下，随後仰頭，看着飛機場偌大的穹頂，眼眶有些濕潤，“雖然知道臨近春節不能說些不吉利的話，大概是上天不怎麽眷顧我，我先生就在前不久去世了。”

陳修竹垂下眼眸，壓着聲音道：“抱歉，我不該多問。”

“沒事的。”女生說，“其實，我還挺希望有個人能陪我聊聊天的。”

聽到這裏，陳修竹幫女生提着行李，帶着她去找了個座椅，坐下來。

女生的語氣宛若流水，語調輕柔，講述着藏在她心內的故事：“他心髒不好，和他交往後，又一次他陪我出去玩時，半路突然昏倒。送到醫院時，醫生才說他有慢性心肌炎，如果一直拖着不治，可能會變成心肌梗死。但當時我也沒什麽錢，支付不起手術搭橋這種高昂的價格，我只能用我所有的積蓄，承擔一些暫時療養的價格。”

“大概還是年輕，昏倒後沒幾天，我先生醒了。他醒來跟我說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不起，問我要不要和他分手。我堅決不肯，甚至還嚷嚷着要和他結婚。其實現在想來，還挺傻的。那個時候，真的以為只要結婚，我們就可以永遠幸福下去。”

“所以你們結婚了？”

“不，我們沒有。”

“醫生說他還有五年，本來是熬過第五年的，他硬撐着陪我度過六年春秋。我以為黑暗已經過去時，在第七年初，他離開了人間——這對他來說是個解脫，他不會在很疼的時候看着我笑說自己一點都不疼。他努力欺騙我，告訴我，他在努力健康，可是我又不是傻子......我很心疼他，我怕我的心疼也會成為他的枷鎖，于是每當他說這句話時，我都會握着他的手，跟他說，我愛你，我相信你。”

“1月30日，我去醫院照顧他時，他突然把我擁進懷中，用斷斷續續的聲音，給我唱歌。”

“唱什麽歌？”

“劉若英《我們永遠在一起》。”

陳修竹思考一陣，又用搜索引擎百度了歌名，有很多歌都叫這個名字，可從頭翻到底，就是沒有看到“劉若英”的名字。

“是不是弄錯了，劉若英沒有唱過這首歌啊！”

女生搖搖頭：“不可能，我不可能記錯，他就是說這首歌的名字叫《我們永遠在一起》。”

陳修竹看了一眼女生：“那你不妨唱一遍？”

“我試着回憶一下，稍等——”

|那條路走呀走呀走呀總要回家

|兩只手握着晃呀晃呀舍不得放

|你不知道吧後來後來我都在想跟你走吧管它去哪呀

2004年初，男生第一次遇見女生，就像是一場久之經年的夢，夢醒之後，他好像知道了這場夢的盡頭，就在這個女生身上。

2004年6月，男生跟女生相戀。告白之後，心裏似乎松懈下來，男生牽住女生的手，走在老城熱鬧的市區。夏天的晚上也有些許悶熱，兩個人就這麽走着，直到女生開口問道：“你說，現在幾點了？我們是不是得翻牆進學校了？”

男生笑了笑：“那我們回去吧？”

“繼續走吧！”女生說。

隔了很多年後，江蘇大學文學院周衡老師用來描述那時和他們相似的人——一定有什麽事情比上課更重要，可能是樓外的蒹葭，也可能是今晚的月亮。

|這杯咖啡忘了加糖真不是我那麽傷感

|世界太複雜你說單純很難我當然都明白

2006年，男生陪女生去逛博物館，卻忽覺呼吸不上來，一陣疼痛後，便是意識昏沉。他一連昏迷了幾天，醒來時看到了女生愈發憔悴的臉。

男生道：“對不起。”

女生說：“你不用跟說對不起。”

男生道：“喜歡我是不是很累的一件事情？”

女生搖搖頭：“一點都不累！”

男生看了看自己，苦笑道：“你也聽到了，醫生說我還有五年的時間。你才剛大學畢業，剛找到工作，我不想耽誤你，你要跟我分手，我也沒有意見。”

女生堅決地說道：“我才不會跟你分手，我們以後可是要結婚的！”

男生無奈地嘆了口氣，而後擡起手拍了拍女生的頭。

|可是呀只有你曾陪我在最初的地方

|只有你才能了解我要的夢從來不大

|我們沒有在一起至少還像情侶一樣

|我痛的瘋的傷的在你面前哭得最慘

2011年，女生慶祝男生度過了病魔的時間詛咒，他和她在煙火之下緊緊相擁。

女生說：“五年已過！”

男生一邊笑着，一邊從床頭櫃掏出一本照片冊，遞到了女生的手中——是他們相愛八年的種種回憶。

女生說：“都說七年之癢，雖然已經熬過八年，但你的病還需要過一個‘七年之癢’。我再等兩年，2013年的時候，我們就結婚！”

男生回應道：“好。”

2013年1月30日，男生已經瘦到皮包肉骨，頭發花白，皺紋滿布，看起來就像是個年事已高的老者。

女生說：“嘿！我來啦——”

而後，她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男生虛弱地拍了拍女生，說：“我給你唱首歌吧！”

男生說：“這首歌，是劉若英的《我們......》”他頓了頓，才繼續道，“《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回到那個地方。”

|你說你現在很好而且喜歡回憶很長

“你說你現在很好而且喜歡回憶很長。”

|我們沒有在一起至少還像家人一樣

“我們沒有在一起至少還像家人一樣。”

|總是遠遠關心遠遠分享

“總是遠遠關心遠遠分享。”

兩個人的聲音逐漸合二為一，成為亘古流傳的真愛旋律。

人類最可悲的一點，是跋涉過千年，卻從未遠離過月亮，神秘又皎潔的月亮。

起初，倉颉創造了最原始的文字，後來，人類又帶着倉颉的精神尋遍天下名山大川，搜集彙總又創造創新一個有一個新的字眼，這些新的字眼彙編成冊，成了字典。

通篇的密麻字樣，人類卻總是忽略掉“愛”，或者說人類總是在弱化“愛”。他們将“愛”框死在“心”一字上，在“友”上面放了一個“心”，成就了“愛”的繁體。友情之上即是愛情，這是愚者的結論。

現在，睜開眼睛，在女生這段自述裏，她就是“倉颉”。女生下決心要在“愛”字的上邊加上一字“敢”——勇敢的愛，勇敢地愛。

人類所愛的不只是情感，不只是慰藉，而是一種奔放的熱烈。

陳修竹這才領悟到，那時林素純在自己手上寫的字，極大可能是“憨人”的“憨”。

所以，當你突破重重基因的篩選，越過重重的阻礙和輪回，有了溫度，有了形體，有了語言，你走進了我的心。載體也不再是帆船、飛機、馬，而是愛、書信、夢。

這是我的Paradise，這也是我的Heaven。

“我們沒有一起至少還像朋友一樣，你遠遠的關心其實更長。”女生唱完最後一段歌詞，早已淚水滿布。

陳修竹溫柔地遞給她一包紙巾，女生接過後，抽出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你知道——這首歌的真實歌名叫什麽嘛？”

“你說吧，無論是什麽，我都想知道。”

“叫《我們沒有在一起》。”

他原以為女生會哭到撕心裂肺，特意又從背包裏拿出一包紙，誰料想女生竟然仰起頭，硬生生地将眼淚收回去，而後開懷地笑了笑。

陳修竹問道：“笑什麽？”

“你知道在當今社會，物欲橫流，能遇到如此可貴的愛情是要珍惜的。”女生感慨道，她轉變話鋒，詢問道，“我講了這麽多，說說你吧！”

“到我啦？”陳修竹有些驚訝。

女生點點頭。

陳修竹跟着女生一起仰起頭，聲音變得倉皇起來：“我和你一樣，也有一位無望的愛人。”

“她去世了？”

“不，”陳修竹轉過身，同女生對視，堅定地道，“她還活着，她一直存在。”

“你們什麽時候相愛的？”

“不，我們沒有相愛。”

“你一個人單相思？”

“不，我們至少相交過。”

“你有多愛她？”

“抱歉，這句話我無法給出回答。”

“為什麽？”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愛別人。”

“那你很幸運。她還在這個人間，她沒有離你而去。”

“其實我一點都不幸運，因為這段感情，我還失去了一段超過四年的友誼。”

“你們是三角戀？”

“不，她也很愛我。”

“那怎麽後來分開了呢？”

“因為我。”陳修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讓她受冷風吹了。”

女生看了一眼時間，臨走前最後一句話：“你要追回她嗎？”

“如果有時光機的話，我想我是會的。我要回到我朋友的婚禮上，去努力尋找她的身影，然後跟她說，你好，我想和你交個朋友。”陳修竹從座椅上站起身，對女生擺擺手，“但是現實世界沒有時光機，時間不能倒退——此時此刻，當愛已成往事。”

陳修竹來到打車的地點，打了一輛出租車。

在從機場到萍津市城區的高速公路上，只聽“咻咻”聲過後，一道明媚的花火從夜空中升起。

那是2013年除夕前夕，政/府還沒有禁止煙花爆竹，年味還很足。随着一道花火的湮滅，又是一道道花火的騰空而起，花朵的圖案猶如北極星，指引着人們歸家的路。

他打開車窗，夜風吹過自己的頭發。

公司群裏已經有很多人提前發送着祝福語。

每個人都在期待明天的到來，他想，明天的太陽大概會和今天不同，不，是和往日不同，應該要更加耀眼溫暖。

陳母發消息問自己還有多久才能到家。

陳修竹說道：再等半小時，應該就到了。

陳母回複：那我要你爸提前下樓接你。

陳修竹說：好。

他看到朋友圈有新的消息，而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發任何一條朋友圈了。

點進這條消息後，他心裏為之一動。

2012年12月30日，陳修竹發了第一條朋友圈。

配圖是：月亮和火花。

配文是：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新增點贊：林素純。

愛情它是個謎題，讓人目眩神迷。

他退出朋友圈，回到消息欄，除了公司群裏累積許多消息，沒有收到意料之外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