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牛奶綿綿冰

牛奶綿綿冰

第十八章·牛奶綿綿冰

從陽明山下來後，李楓眠載着陳修竹繞到山腳下的小鎮上的牛肉面餐館裏。将機車停在餐館外設置的停車地方後，李楓眠收起車鑰匙，追上前面陳修竹的步伐，一同走進餐館裏。

他說：“這家的牛肉面超級好吃，你不妨試試。”

李楓眠坐進店裏，接過老板遞來的餐單，點完自己的菜之後，将餐單推給陳修竹。

接過餐單後，他拿着鉛筆，在“番茄牛肉面”後面的方框內打上了一個勾。在這個勾的上面，看見李楓眠在“麻辣牛肉面”後面的方框內也打上了一個勾。

對老板道了聲謝，陳修竹從背包裏拿出還沒喝完的礦泉水，将剩下半瓶水喝完，就能看見坐在自己對面的李楓眠再一次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你能吃辣？”陳修竹驚訝地道。

李楓眠手指搗鼓着屏幕，看樣子是在打字：“嗯，有何不可？”

陳修竹說：“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就是看網絡上很多人都說南方人不怎麽能吃辣。”

他的目光從屏幕中移開，而後看向陳修竹，道：“這種話語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認識的很多人什麽麻辣鍋啊，什麽毛血旺啊，他們都吃。沒必要地域歧視，吃辣是我的自由！”

而後，李楓眠低下頭繼續刷着手機。

陳修竹有些無聊，便趴在桌子上，指尖輕點着實木桌子，像是彈着鋼琴一樣，罅隙之間流動的空氣所發出微弱的聲響，就是琴鍵按壓下所浮動的旋律。

指尖逐漸靜止，陳修竹眼睛微微眯起，趴在桌子上打了個哈欠。他揉揉雙眼，而後閉上眼眸，感受着初春午後那溫柔的陽光，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溫暖了。

而那和煦的春天也随着陳修竹的足跡提前到來了。

他在溫暖的春光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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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睡的時間一點都不久，剛眯着一會兒，老板便端着兩大碗牛肉面上來了。李楓眠接過兩大碗牛肉面，将番茄味的牛肉面放到了陳修竹面前，緊接着騰出另一只手，緊抓着陳修竹絨絨的頭發，喊道：“陳修竹——再不起床的話——就把你——扔在陽明山了——”

感受到頭皮有拉扯般的疼痛，陳修竹擡起手，一掌拍掉了李楓眠，而後慢慢睜開眼，怔愣的表情倒是把李楓眠逗笑了。

“咔嚓”一聲，李楓眠舉起陳修竹放在餐桌上的相機，對準陳修竹剛睡醒、不經人事的模樣，照下來這張照片。

很多年後，陳修竹有次翻到這張于2013年3月拍下來的照片，上面那位尚還青澀的自己，就像是打開了另一個時空，另一個平行世界。

“快點吃面，不然涼了就不好吃了！”李楓眠提醒道，順便趁着陳修竹還在睡醒後發愣的片刻內，用筷子夾走番茄牛肉面上的一塊牛肉，放進自己的碗裏。

陳修竹看到之後，立刻從旁邊的木桶裏拿出一雙筷子，對準那塊沾滿番茄醬汁的牛肉，将其重新夾回自己碗裏。

“喂！強/盜陳修竹！”李楓眠打趣地道。

陳修竹反駁道：“什麽強/盜啦，這叫‘物歸原主’好不好！”

“诶，李珉羽的新聞怎麽還沒從頭版上下來。”李楓眠吃着牛肉面，順勢嘆了口氣。

陳修竹咽下一口面條：“沒事啦，明天媒體就會報道更加炸裂的事情來頂替李珉羽的緋聞。”

大概是很多追星族都困擾的問題，那是如果你喜歡的明星突然有一天被爆出緋聞，自己的心情一定是down到低谷的。沒有任何人能挺直胸膛，胸有成竹地說，我的心情絲毫不受這些媒體爆料的影響，除非那些人不是正常人。

很顯然，李楓眠是十足的正常人。

“你不是粉絲你肯定不理解我為什麽會這樣！”李楓眠支着腦袋，筷子一戳一戳面條，而後道，“網友都緊抓着李珉羽在跨年演唱會時的‘破音’還有那些根本就不算是緋聞的‘緋聞’做文章，身為粉絲上網替她說句公道話還要被那些網友數落，影響心情。”

其實，在之後的十年中，網絡媒體就像是一把削筆刀，網友的嘴就像是一支鉛筆，随着時間的推移，網絡自媒體等短視頻之類的軟件逐漸興起。經濟水平的大幅提高，人手一部手機已經不是難事，這也推動了網絡低齡化現象的出現。而這些種種外部因素，只會讓那支鉛筆的筆頭更加尖銳，最後進化出金剛不壞之身。

他們從不管別人的言論，只要自己的言論得不到全部人的支持，就一定要前去跟那些人争出一種結果來。

然而，這個世界上，有人愛吃橘子，有人愛吃蘋果，有人愛吃木瓜，有人愛吃榴蓮......當你将橘子和蘋果放在一起比較，人們的目光就變得狹隘起來，他們不會再考慮心中最愛吃的水果到底是什麽，是“木瓜”還是“榴蓮”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作出選擇的是“橘子”和“蘋果”。

“啊？怎麽還會有人讓李珉羽和神秘經紀人官宣的啊？”李楓眠咬着筷子。

“這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了？”見陳修竹沒有回答，他将那條評論遞到陳修竹眼前，而後繼續道，“李珉羽從出道以來就一直沒和其他藝人炒過CP，她唯一的緋聞就是那位神秘經紀人，我不理解這種有什麽可陰陽怪氣的？”

大概是捉住李楓眠對待這件事的态度有所松動，陳修竹“哼”了一聲，笑了：“李楓眠，我一直以為你悲傷的點在于‘戀情曝光’四個字，沒想到你悲傷的點在于網友抓着跨年演唱會李珉羽的破音現場不放。”

“啊，那不然嘞？”李楓眠道，“我都有女朋友，我為什麽要對她的感情狀況關心。”

提到“女朋友”，陳修竹喝了一口番茄湯，繼續道：“話說，你周末真的不陪陪你女朋友啊？”

李楓眠很快便露出甜蜜的笑容：“她做金融的，我做設計的，我們兩個人雖然現在是同居狀态，可我們還有各自的工作啊。又不是說，你戀愛了，你同居了，你的行動就處處設限了。她有時候也會跟那些女生出去玩，我和男生出去玩不行了嗎？”

很快，李楓眠接着道：“這種狀态——自由、踏實、安穩，是我最理想的戀愛狀态，這也是為什麽這次戀愛我是奔着結婚去的。”

“那你談過三次戀愛，算上你現在的女朋友，等于你有兩位前任。”陳修竹的神色有些委屈，他低垂着眉頭，無聲地盯着碗裏的番茄濃湯發愣。

“這不是很正常嗎？”李楓眠顯然沒有抓住陳修竹的意思，“我和我女朋友都不是第一次談戀愛，也就是說，我們并不是對方的初戀。”他頓了頓，用紙巾擦了擦嘴，道，“這個時代，能跟初戀走下去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大多數人都要談過幾次戀愛，才能确定誰才是陪伴自己一輩子的人——可還有很多人結婚之後，丈夫還會有外/遇或者出/軌等問題，自然也走不久。”

聽完李楓眠說的這番話，陳修竹想起了宋姐。宋姐一直都很羨慕自己永遠保持單身的狀态，因為她有一段失敗的婚姻，所以她會更加向往單身的自由。

反觀而來，他又想起了崔玮。崔玮從她和張程偷偷講自己的八卦就知道，崔玮是一位十分向往愛情的人。因為她很年輕，未經世事，所以她對感情從不是像宋姐那般——覺得愛情是苦難的、艱辛的，相反，于她而言，愛情是美好的、華麗的。正因如此，崔玮會通過講述別人的愛情來增加自己對愛情的期許。

坐在自己對面的李楓眠，又和她們不同。李楓眠認為的愛情，并不是從一而終，而是在和萬千人海不斷相處之中，找到那值得陪你一輩子的真摯感情。

這麽來看，自己對于感情的态度，确實有些過于小氣。愛情，必須是初戀，初戀必須要陪自己一輩子，更像是言情小說中那千篇一律的橋段——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們吃完牛肉面後，李楓眠再次騎上了他的機車。

“去我家那邊轉轉。”

李楓眠說完，更改了手機導航的位置路線，調轉車頭，穿越過一條條街巷，直到李楓眠對自己說：“終于到中/正區了，累死我了。”

“再等一下就到廈門街了，到時候我請你吃冰哦。”說到“吃冰”，李楓眠的聲音忽然雀躍起來。

然而，陳修竹卻搖搖頭，淡淡地道：“不用請，就和中午飯一樣，我們AA制。”

“這次不用AA啦，我和哪家冰店的阿嬷很熟，有可能只交一碗冰的錢。”

“此話當真？”

“保真。我上次和我女朋友去，阿嬷說只用交一碗冰的錢。”

“啊，那只是因為你帶你女朋友去了啊。”

“哦，那你還是準備AA吧！”

在廈門街附近來回穿梭，最終随着李楓眠指尖指向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幢靠馬路的樓房，大概有五層，樓下開着一家冰店。

李楓眠說，這幢樓房的第三層入戶第一間是他和女朋友的家，而這家冰店的阿嬷非常客氣，非常好說話。

冰店是關着門的，陳修竹以為今天冰店沒開門，正要擡手按住李楓眠的肩膀，說幾句安慰性的話，卻被李楓眠制止。只見李楓眠擡手，敲了敲門。

很快，裏面傳來一陣走路聲響，緊接着大門被阿嬷打開。

阿嬷先是一驚，而後看到陳修竹前面的李楓眠，立刻招手，拉開椅子，示意他們入座。

阿嬷問道：“楓眠啊，這是——？”

李楓眠介紹道：“這是陳修竹，北城人，來臺北工作一段時間。”

“大陸人咯？”阿嬷拍拍手，“歡迎來到臺北诶！”

陳修竹客氣地道：“不客氣，阿嬷，有時間也可以回大陸玩幾天嘞！”

李楓眠點了一碗芒果綿綿冰，陳修竹點了一碗牛奶綿綿冰。阿嬷看陳修竹是大陸人，又給陳修竹加了一大碗冰。

陳修竹看着自己碗裏的冰比李楓眠高了一大截，感嘆道：“阿嬷，我吃不了這麽多了。”

“沒關系啦！”阿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着，仔細一看，眼眶裏還有一點淚光，“我只是聽到‘回’這個字，莫名有些想哭......”

“阿嬷，你大陸人哦？”陳修竹驚訝地道。

俗話說，“獨在異鄉為異客”，然而也有話說“他鄉遇故知”。在那一刻起，陳修竹吃着碗裏的牛奶綿綿冰，竟然品嘗出一絲鹹味和苦味。

就像阿嬷的冰店開在臺北的廈門街一樣，賦予游子思鄉的色彩。餘光中就曾在廈門街113巷8號住了20多年，在這期間他寫下了那篇脍炙人口的《鄉愁》。

......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節選自餘光中《鄉愁》）

臺北那麽多街道都可以開一家冰店，阿嬷卻将冰店開在了廈門街。這個過程中，或許阿嬷年輕的時候真的和餘光中的心緒融為一體。

“阿嬷，你是大陸哪裏的人？”陳修竹好奇地詢問道。

“廈門人。”阿嬷搖着扇子說道。

陳修竹道：“難怪阿嬷的閩南語是我熟悉的閩南語。”

這時，一陣風将沒關嚴的門扉吹開。一個騎車的年輕人剛好路過，陳修竹的目光循着那個年輕人遠去的身影，看到了那塊路标。

廈門街113巷。

不用再尋找什麽答案了。隔着一道淺淺的海峽，小島對面廣闊的大陸就是它歸家的方向。

這一路來，他看到了很多路标，上面寫着“濟南路”“長春路”“徐州路”“長沙街”“漢口街”“寧夏街”......每一個用大陸地名命名的路牌，都寄托着游子渴望歸家的夢。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看着碗裏漸漸稀少的牛奶綿綿冰，陳修竹歪了一大勺，放進嘴裏，幾乎要将嘴巴撐滿。他感受着冰粒那刺骨的觸覺，思緒回想起上個世紀中的各大省份——那些遠航的人踩着鄭成功幾百年前設置好的足跡，來到了遠方的這座小島。幾百年後，那些遠航的人睹物思人，只要看到路标，就知道歸家的路了。